第39章 不期而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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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仙翁看了鷹隼傳來的書信後,就一直站在小樓上,眺望著向東北方延伸的那條路。
他不說在等什麽,大家也不好多問,見他神色坦然,也跟著仰頭望向那邊,好奇那邊會過來什麽。
他們所處的位置地勢較低,即使是在小樓上,也並不能直接看到道路的盡頭,不過,施千琅早早就聽到馬蹄聲了。在很遠的樹影深處,他甚至感覺到飛鳥被驚起。
這樣等了半個時辰,那條路上又零星走過了不少人馬後,終於,施千琅感覺到了來人是誰,那是熟悉的氣息,令他不敢相信!
原來那隻鷹隼傳遞的是這個消息,他搖著頭無聲地笑了,先前還空落落的地方,瞬間被填滿。
雨後初晴的郊野,簡陋的路邊木樓上,施千琅眼中一片蔥翠的綠色中,跳躍出了一點白。
緊接著,所有的人都看到了飛馳而來的那匹白馬,很快更看清了那個咧嘴笑著的少年。
來的果然是於贈,他居然追來了。
於贈等不及馬站穩就翻身下來,他身著白色衣袍,鬥篷上鑲嵌了雪白的銀狐皮,腳上也是一雙白色羊皮靴子,邊跑邊躲閃著稀泥,瘦高的身體左右晃動,像一隻大白鵝般跑來。
才奔到小樓下,他就仰起頭喘著粗氣道:“幸好幸好……幸好趕上你們了……剛開始我還走錯了,繞了一段冤枉路,那個岔道實在是太迷惑人了,要不然早就……幸好追上了……”
施千琅扶著陸仙翁下了樓,笑著對於贈道:“我們等你好一會兒了。”
陸仙翁假意嗔怒道:“你師父傳書給我,說你半路上偷偷溜了,一定是追著我們來了,讓我把你捆了送回去呢。”
於贈正接過侍從遞來的水,大口喝了,聽到這話差點嗆到。
他著急央求道:“老神仙肯定不會這樣做對吧,我不回去,我要跟你們去大厘城。老神仙放心,我給叔父寫信懇求了,雖然還沒接到回複,但是他肯定會答應的,我跟著老神仙,他肯定放心的。老神仙求你了!對了,你們在等我?那就不要耽擱了,我們趕緊出發吧。”
他撅著嘴,大眼睛眨巴著,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哀求,不等陸仙翁答複,又跑過來給他捶背,還不時衝施千琅使眼色,讓他幫忙說好話。
施千琅隻是笑,給他端過來一碗湯麵,說道:“快吃吧,吃完了好趕路。”
於贈接過去,稀裏呼嚕吃起來,看來還真是餓了。
一邊囫圇吃著,他一邊對施千琅說:“阿琅你知道嗎,我們才分開不久,我師父就變了臉,你知道他有多離譜嗎,怕我偷跑,居然逼著我換了一身的白……他以為我會怕弄髒了衣服就縮在車廂裏不敢動……哈,又不是小時候,居然還拿這種招數對付我,真是……不過,這身裝束真的很不便,找一身來給我換了吧。”
所有人都笑了。在山邊的粗鄙餐館門前,一位華服少年狼吞虎咽吃麵,旁邊圍了侍衛和仆役,還有笑吟吟的一位老者和一位少年,路過的人都忍不住駐足看上幾眼。
天空灰暗,這幾人所在的地方卻像是有一束光照著,尤其明媚。
一碗麵還沒吃完,於贈的兩名侍衛也趕到了,說是奉了喀多師之命,前來護衛於贈去往大厘城。
於贈如釋重負,去換了施千琅的衣服——那還是他給施千琅的。大家都上了馬,走上綠蔭蔽日的林間小路。
雖然天還未徹底放晴,下了好幾日的雨總算停了,不過,林間的枝葉上仍舊掛滿雨水,人走過就撲簌簌落下來。
路麵泥濘濕滑,馬匹都小心翼翼,一步步緩慢在密林裏魚貫而行。
這樣走了兩個多時辰,他們來到一處開闊地。積善擔心陸仙翁太勞累,忙招呼大家停下來休息。
仆役們在道旁找了一處平整幹淨的地方,鋪了油氈和蓑衣,把陸仙翁攙扶著坐下,然後取了水囊和糕餅給大家分食。
此時天色已經開始變暗,陸仙翁環視周圍高聳的大山,吩咐道:“休息得差不多就繼續趕路吧,天黑前必須走出這片林子。”
施千琅打量著兩旁高聳入雲的山峰,隱約覺察到有人和馬匹,就從他們來的那條道,一點點靠近。
他仔細感應了一陣,確定沒有什麽殺氣,卻是某種熟悉的氣息,不禁盯住了那個方向。
於贈察覺到施千琅的異樣,也跟著他一同張望,卻什麽也看不到,便問:“怎麽了?你在看什麽?”
施千琅凝眉搖頭答道:“還不知道是什麽。”
片刻之後,聽到了人聲和馬蹄聲,一隊人馬自他們剛走過的林間小道鑽出來。
施千琅站起身望去,於贈也跟著他站了起來,驚訝地問道:“怎麽了,什麽情況?”
施千琅仍舊道:“不清楚。”
不一會兒,視野裏出現了幾個黑衣壯漢,他們的身後還陸續跟著很多馬匹,所有人都黑紗蒙麵。
這隊人漸漸接近,壯漢後的幾匹馬上很明顯馱的是女子和孩子,他們路過施千琅身邊時,都對他微微欠身,似乎在行禮,又都克製著不敢多看他。
隊伍很長,女子和孩子們過去後,還有幾名老人,之後又是健壯的漢子。而走在最後的一人,有意放慢速度,經過時與施千琅的目光對上了,盡管他蒙著臉,眼睛卻彎起,似乎在對施千琅微笑。
於贈的侍衛都警覺地按住了劍柄,於贈也將手伸向腰間的佩劍。
這夥人並沒有停留的意思,不緊不慢走了過去,向前消失不見了。
施千琅暗暗驚訝,怎麽又遇到誠禹了呢,他帶著這些婦孺是要去哪裏?
於贈的兩名侍衛互相交換了個眼色,低聲對於贈道:“少主,他們好像都在看你,會不會是針對我們來的?”
於贈搖搖頭道:“看起來不像。”他偏頭問施千琅:“我怎麽感覺,這些人應該認識你?”
施千琅微微搖頭,他並不是刻意對於贈隱瞞,隻是除了這樣暫時搪塞,真不知道怎麽解釋清楚。
如果直說,剛才過去的是蒙舍詔的誠禹王子,於贈肯定馬上會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這些事還是得換個合適的場合再詳細告訴他,而且,既然他們都蒙麵,自然也是不想被人看穿身份。
施千琅心不在焉地想著,聽到於贈在一旁噗嗤笑了:“你這是真的一問三不知啊。”
嚴肅不安的氣氛被於贈的笑打破了,施千琅斜睨他道:“分明是三問!”
“好吧,就算是三問三不知吧,不知為不知,是知也,阿琅還真是有智慧的人呀,幹脆以後你就告訴別人你叫知也得了,這個名號好不好?”
“不知道!”施千琅斬釘截鐵答著,去到一旁和積善一起扶陸仙翁上馬。
於贈看他假意嗔怒中帶了笑,對他的背影大聲道:“知也,多好的名字呢,我真是一個天才,居然能想到那麽好的名字……知也兄,等等我呀。”
一行人繼續趕路,山道寬了不少,也平坦了一些,他們前行的速度快了,緊趕慢趕,終於在天色將黑的時候,看到了一座石片壘成的屋舍。
這裏不知道過去是什麽人居住,也有可能是廢棄的神廟。層層岩石堆砌成的院牆和房屋雖荒涼破敗,卻很堅固,的確是夜晚歇腳的好地方。
他們下了馬往那院子走去,施千琅凝神感應,發現誠禹一行人已經占據了此處,他不由得停住腳步。
於贈越過施千琅向前走去,剛要邁進院子,施千琅一把抓住他,小聲道:“裏麵有人了,稍等一下。”
說完他叫住了眾人,回身緊走幾步來到陸仙翁身邊,附在他耳邊低聲把情況說了。陸仙翁沉吟片刻,吩咐大家上馬,繼續向前。
突然的狀況讓大家都有些緊張,沉默著加快步伐。
天邊最後一絲光亮隱去,涼風席卷而來,嗚嗚的風聲裏,還夾雜了不知名鳥獸的啼叫,四周仿佛隱藏著無法預知的危險。
在天色徹底暗下來前,他們總算找到一處平坦的河灘地。
離河岸不遠處,幾塊巨石圍著一片空地,地麵平坦,臨水背風,河水上漲也漫不到此,正是臨時宿營的上好位置。
於贈帶著侍衛們到四周查看,積善和仆役們砍來樹枝,搭建氈帳。篝火也燃了起來,鬆木燃燒的氣味飄散四周,帶來陣陣暖意。
篝火旁,施千琅用毛毯把陸仙翁圍住,又在他身後的大石邊立起一片氈子擋風。
陸仙翁看著他忙碌,沒頭沒尾地道:“我估計他是想把那些人安頓在大厘城,我也大概猜到是哪裏了。這孩子心思縝密,而且很善良,也算難得啊。”
施千琅知道他說的是誠禹,點了點頭:“他不想行跡暴露,我也不願意他注意到我與仙師,還有於贈郎在一起,免得以後被他猜測,惹麻煩。”
陸仙翁也表示讚同,盡管阿依紮與自己十分親近,誠禹也曾經隨她到過聚緣堂,但是,現在的情形之下,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安頓好陸仙翁後,施千琅走向河灘邊的樹林,去尋些幹柴。
他漸漸走進樹叢,黑暗中彎著腰搜尋枯樹枝。忽然,腳下被絆到,踉蹌著站立不穩,忙用木棒撐住才沒有摔倒,懷裏抱著的樹枝都掉落到腳邊。
一陣難以控製的沮喪湧了上來,施千琅長長地歎了口氣,一時間難以接受這樣的自己。
盡管他想不起來自己曾經的生活,但是,應該不至於如此無能,有時候茫然笨拙得像個傻瓜。
盡管這次幫忙去救人還算順利,但那有很大原因是運氣,是依靠著自己超強的感知能力,還有誠禹的作用,否則自保都辦不到。
他不習慣這樣的狀況,也不適應每天應對這些麻煩,更不喜歡手足無措的自己,要不是遇到的這些好人,他相信自己肯定已經崩潰了。
不遠處篝火劈啪作響,幾個仆役唱著山歌忙碌著,火光映照出他們的笑臉,一切順理成章得仿佛這是他們自然而然的生活。
施千琅又歎一聲,心裏生出羨慕,他定了定神,重新撿起散落在腳邊的枯枝,向那堆篝火走回去。
於贈迎了過來,盡管背著光,依舊能清晰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大眼睛裏閃動著星光。
他大聲說:“知也兄的柴火來得正好,你猜我們獵到了什麽?山雞和野兔!沒想到吧,可惜阿琅你沒有和我一起……本來我們隻想看看四周有沒有藏著毒蛇猛獸,結果居然看到了一隻山雞,追著攆過去,又發現兩隻兔子……我怎麽可能放過它們呢,我立刻拿起弓箭,我就……”
施千琅笑著將懷裏的枯枝遞過去,於贈停下了比劃,接過來,嘴裏卻繼續不停,吹噓著自己如何神勇,跟在施千琅身後向那簇火堆走去。
突然,一絲凜冽的氣息襲來,那不是單純的寒冷,那是和上次感知毒蛇一樣的,一種濃重的壓迫感,一種肅殺的緊張感,還有從心底裏湧出的恐懼。
此時山野寂靜,咕咕呱呱的鳥獸啼叫似乎都消失了,隻有風呼呼刮過。
隨著風過,一股腥臭衝入施千琅鼻腔中,隱約還有獸皮被燥熱蒸騰出的氣味,這氣味正在一點點靠近。
黑暗中,施千琅眼裏隻有被濃雲遮蔽的蒼穹;漆黑的密林;波紋黯淡的河水;灰蒙蒙的灘塗……除此之外他什麽也看不到。
而那讓他不安的氣息,卻分明從河灘外的三麵聚攏過來,越來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