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一些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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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一日,珞典和誠禹離開鳳羽鎮,立刻馬不停蹄趕到鄧川城。
他們意外地發現了那麽大一個私鹽作坊,那裏還是惡貫滿盈的匪首牙薑的巢穴,這件事太重大了,必須盡快稟告銘珞王,立刻發兵圍剿。
當銘珞王和柏傑夫人聽完珞典的匯報,都震驚不已,下一秒,他們就不約而同地沉下臉來,顧不得誠禹還在一旁,連聲質問珞典。
作為一個詔國的世子,居然膽敢獨自深入虎穴去調查,這簡直太莽撞,太不知輕重了。
珞典低頭聽著責罵,原本並沒有太在意。被嚴厲的父母嗬斥對他來說習以為常了,從小到大,他做得好是應當的,很難得到誇獎,而一旦做得不好,哪怕隻是不足夠完美,就肯定要被指責。
即便是在長安的幾年,父母的書信裏也是訓誡的內容居多,這是他和父母慣常的相處方式,此前他甚至從來沒有覺得不妥。
但是這一次,當著誠禹的麵被數落,珞典有些耐不住了。
盡管他仍然腰背挺直地端坐著,臉色卻從潮紅漸漸變白,雙唇緊抿,眉眼低垂,濃密的睫毛微微顫動,緊咬的牙關牽動著腮邊的肌肉突起,雙手在膝頭上緊握成拳,隨著銘珞王不成句的教導,和柏傑夫人板著臉的補充,恨不能立刻起身離開。
在一旁的誠禹也不知所措了,他側頭偷偷瞟了珞典,猶豫片刻後,窘迫地起身對銘珞王和柏傑夫人深深行禮,正想解釋一下,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珞典一把拽住他,小聲道:“不關你的事。”
誠禹衝他眨眼示意,讓他不要阻攔,珞典連忙起身向父母行禮道:“兒子知道錯了,阿爹阿娘息怒,以後兒子一定謹慎行事,不再亂來。”
銘珞王和柏傑夫人對視了一眼,這才意識到不應該當著外人這樣發火,他們示意誠禹落座,也不再多說什麽,吩咐內侍傳喚武官前來聽命。
很快,掌管軍務的野鬆大軍將進殿。銘珞王當著珞典和誠禹的麵,安排野鬆負責部署剿匪事宜,並派出宮城的護衛親軍“驍虎營”前往清水朗山。
時間緊迫,珞典和誠禹隨即與野鬆一起去了兵曹,詳細商議剿匪的各項細節。由於進山路線複雜,為了確保順利殲滅匪患,珞典和誠禹仍將一同前往。
此時已入夜,出發時間定在次日臨晨,一切安排妥當後,誠禹隨珞典去往世子的宮院休息。
貴為一大富庶詔國的繼承人,世子宮卻沒有想象中的豪華考究,隻是一個稍大一些的宮院,庭院裏遍栽翠竹,夜風中婆娑搖曳,好不清雅。
誠禹隨珞典往裏走,一路上隻有兩名年紀還小的內侍引路。進到寢殿後,珞典吩咐準備吃食,又讓安排熱水沐浴,這才又有幾名內侍和嬤嬤出來忙碌。
珞典不說話,內侍和嬤嬤們也都低頭做事,偌大的宮院內更顯冷清。
少頃,二人分別洗漱完畢出來,誠禹換了一身珞典的衣袍,他高出珞典一個頭,珞典的衣服在他身上顯得有些局促,他卻不以為然,舒展了四肢坐下,慵懶地長出一口氣。
珞典半濕的頭發整齊地攏在頭頂,臉上淡淡地沒有表情,他坐到誠禹身側,將案幾上熱氣騰騰的麵片湯向誠禹移了移。
誠禹拿起筷子,沒話找話道:“我還是第一次到鄧川城,隻是天黑看不清楚,人們都說鄧川大城是削山築城,巍峨氣派,可惜咱們天不亮就又要走了,估計也看不清全貌了……”
“剛才,我父母……抱歉……”珞典遲疑著打斷他道。
“什麽?”誠禹不解,隨即明白過來,連忙道:“哦,你說剛才啊,那應該是我道歉才對嘛,這件事情其實是怪我,是因我而起的,而且,我的確不應該不知輕重帶你涉險……”
他說著忍不住又笑了:“哎喲,剛才詔王和夫人罵你的時候,我真羨慕死了,能被父母這樣教導,證明他們珍視你、在乎你啊。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就沒有被這樣教訓過,惹事了直接挨打,沒人廢話的。當然,現在惹事了都沒人打了,最多被說一句:血統騙不了人……”
珞典愣了愣,不知道應該怎麽接他的話,誠禹又長出一口氣:“趕緊吃東西吧,吃完睡一下……哎,你知道嗎,聽到那個老頭是牙薑的時候,我真的有點慌了……確實太莽撞了,想想真的後怕啊。”
“你是怕逃不出去?”
“我是怕萬一有什麽閃失,怕不能護著你周全地逃出去。”
“你小看我!”
“又來了又來了,我幾時敢小看你啊世子殿下,隻是咱們情況不同,我賤命一條,出事了也屬於咎由自取,你可不同,任何閃失那就是天塌了,真的,以後不能夠了,詔王和夫人說得對,你要考慮肩上的責任……”
珞典心裏一滯,很多話堵在胸口說不出來,愣了愣才道:“這趟多虧你了。”
“你也不錯,說起來咱們真是運氣好,居然能抓住牙薑……我都迫不及待要向我姑姑吹噓去了,還有通覺大師,他們聽說了一定難以置信。”
“那確實夠你吹噓一陣了。”
“可不是嗎,好期待牙薑再看到我們倆時候的表情……”
然而,他們沒有機會看到牙薑的表情了,天未明就急速奔襲,率領精兵強將跑了大半天,居然被人搶先了一步,不僅徹底剿殺匪幫,救了鹽場的苦力,而且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
驍虎營的軍士們還在處理善後,珞典和誠禹提早離開了亂哄哄的山匪巢穴。出山的一路上他們都悶悶地沒說話。
從鹽巴配額調整開始,一點點將事情推動到這樣的局麵,很多事情有了進展,珞典和誠禹確實都如釋重負,但同時,又感到有種說不出的失落。
就像是準備了一桌豐盛的菜肴,轉身拿了筷子興衝衝回到案幾邊,想不到前一刻還滿滿的碗碟,就隻剩下殘羹冷炙了,那心情真是說不出的氣惱和遺憾,還有些莫名其妙的不甘心。
鬱悶之餘,重重的疑團也令人難以放下。
匯總了各種說法,看來搶在他們之前的隻有一個人,那是個什麽人?難道說,真的有什麽天神?好吧,但願真的是天神,這個解釋讓他們稍微好受一點。
山路上滿是軍士,走到大路邊又看到很多馬車,等待著裝運搬下山的各種東西,還有那幾個氣若遊絲的苦力。
珞典向帶隊的統領交代了幾句,讓他們好生照顧傷者,想了想,也沒什麽可以做的事了,他回頭看了一眼陽光下樹木搖曳的山林,任馬緩行,向鳳羽鎮而去。
他們還得去安排酋長趙宗緒,讓他盡快抓捕趙十三和李五郎,以及那間酒肆的店家,把匪徒銷贓的渠道和相關人員都挖出來,杜絕後患。
剛過了鳳羽河,身後飛馳而來兩騎,衝在前麵的是野鬆派來率隊的都尉段濟。
來到近前,段濟翻身下馬稟報道:“世子殿下,在一具屍體的身上,發現了石和詔的王宮信令,應該怎麽處理才妥當,請殿下示下。”
珞典不由得望了望誠禹,兩人交換了一個驚訝的眼神。
各詔的王宮大都采用類似的統管辦法,宮內人員出入王宮時,需要核準身份腰牌和要辦理事務的令符;宮外的人出入王宮可以沒有令符,但需要驗明腰牌;如果是為宮裏處理秘密事務的人員,則不需要腰牌,隻要有一個特製的信令即可。
持有這個信令的人,能差遣宮門守衛和內侍為其傳信,可以緊急調動少量的軍士,特殊情況下,甚至可以要求詔內各部酋長配合辦理一些事務。
因此,這個信令非常重要,持有者必然隨身攜帶,片刻不敢離身。
死在匪巢的人身上居然有石和詔的王宮信令,這簡直不知道應該如何推斷。這人是石和詔的什麽人?是被抓進山的?還是與匪徒有什麽關聯?
珞典想了想問:“除了信令,還查到什麽線索沒有?”
“此人的腰上還纏著一個包袱,裝了很多的金錠,其他就沒有什麽發現了。”
珞典再次看向誠禹,他很想征求一下誠禹的意見,聽聽他的分析,問問他應該怎麽處理,但是周圍都是自己的軍士,這樣做不太合適,他隻能道:“那就盡快把屍體送去石和詔,並且說明情況。”
說完後,他看到誠禹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
段濟應諾,想了想又問:“是要照實說嗎?”
“對,如實說明,在牙薑的匪巢裏發現幾人的屍體,沒有綁縛,刀劍在側,死因不明。”珞典頓了頓又補充道,“另外,這是何人?為何會來到清水朗山?也請石和詔查明後知會與我。”
段濟行禮答應著,上馬離去了。
誠禹沉吟片刻道:“這件事確實奇怪。說到石和詔,我似乎有點印象,這人我們應該見過,迎春宴那晚,好像就是他到別宮接走的施皮烈,但是他怎麽會跑到這裏來呢?難道與私鹽有關?但願是他私下而為,不要將石和詔牽扯其中。”
珞典輕歎一聲:“是啊,石和詔雖然隻是一個城邦小國,但地處要道,能夠相安無事最好。”
在同一片區域的各詔之間,彼此相安無事當然最好,隻是這個願望並不容易實現,各種利益紛爭從來終止不了。
此時的珞典和誠禹料想不到,這個小小的城邦詔國,未來將會翻起怎樣的巨浪。
還沒有進到到鎮子裏,酋長趙宗緒就親自迎了出來,熱情地接珞典和誠禹去他的府邸,這一整天雜亂的事情讓他焦頭爛額,很多問題需要請示珞典。
誠禹與趙宗緒相互見禮,寒暄了幾句後卻直言告辭了,他不習慣那些公務場合,更何況涉及到鄧賧詔的內部事務,他在場也不妥當。
珞典也沒有挽留,兩人簡單地相□□了點頭,便分頭而去。
誠禹來到他們之前住過的那間客棧,店家有些意外,卻也沒把鎮外突然增多的軍士與這位少年聯係起來,還是照舊安排他住進原先那間客房。
誠禹獨自在前廳胡亂吃了點東西,又跟店家烤著火瞎聊了一通,才回到房間。
火盆冷冷的,木炭燃起來了好一陣子,屋子裏都沒有暖意。兩個房間似乎顯得太空洞,誠禹拖了氈子到火盆邊上,裹著鬥篷躺下來。
隔壁住進了客人,好像是幾個商人,高高低低地說話到半夜。誠禹感覺疲憊不堪,卻翻來覆去很難睡著。
第二天一早,珞典派了人來,傳信說自己要去清水朗山另一側的西坡井,問誠禹要不要同行。
誠禹想了想,回複來人道:“請轉告世子殿下,我還有些事情,這就打算走了,就……就後會有期吧。”
珞典也熬了一夜,與段濟和趙宗緒一起整理了各方呈上的匯報,詢問了各種細節,將搬下山的鹽塊品質及數量等情況、匪徒的數量和死亡情況、以及盜接鹵水的情況等,一一匯總成文,及時派人報到鄧川城,之後打算由趙宗緒陪同,親自前往西坡井去看一看。
直到臨出發前,他才終於抽出空來,派了人去找誠禹,等了一陣卻不見人來,隻得先行動身了。
緩緩出了鎮子,回頭向後張望過幾次,那傳信的侍衛才打馬奔來,回稟說誠禹有事要走了,卻說不清他的事是在大厘城、壟玗圖誠,還是其他什麽地方,他要走,是走去哪裏?
再問那名侍衛,誠禹還說了什麽沒有,就隻得了一句後會有期。
珞典聽罷良久不語,有點悻悻然,想到近期可以去看望通覺大師,才吐出口氣,催馬飛馳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