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與子同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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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豐時王的壽誕在即,專程邀請了施浪詔王室所有成員,甚至分別下帖子給白瑛夫人、施千望夫婦、施千琅和葉楠,除了彩笛年紀太小不便遠行,梅城的王宮幾乎是要傾巢出動了。

    梅吉用心準備了豐厚的壽禮,還要為豐時王的妃子們和王子公主們也準備禮物,考慮到施千琅從長安帶回的眾多物品中,有不少絲緞、香料和字畫,很適合做禮品,於是去與他商議。

    施千琅看著物品單子上琳琅滿目的名稱,覺得十分陌生,他對禮俗也一無所知,表示一切由嫂嫂安排就好。

    梅吉笑道:“這些瑣事你兄長和你都不想管,祖母也不喜歡操心,看來要等你娶了親,我才能有個可以商量的人啊。”

    施千琅一臉的窘迫,於贈在一旁來了精神,好奇地問:“嫂嫂……呃……阿琅他定了哪家的閨秀?什麽時候成親?”

    施千琅心裏一驚,緊張地望向梅吉,生怕她真的說出個名字來。

    梅吉微微笑著道:“快了,祖母跟我念叨了好幾次,已經請人在各詔的王室和豪酋家族裏了解,為他尋一位匹配的小娘子。”

    施千琅似乎鬆了口氣,於贈卻頗為遺憾道:“可惜我們越析詔王室沒有合適的……這樣的小娘子應該不容易尋到啊,誰能配得上他呢……”

    梅吉道:“確實,良配難尋,所以你們倆都要抓緊了。”

    這句話一出口,施千琅和於贈都有些尷尬,梅吉連忙換了話題:“過段時間,石和詔的蕎伊公主就要與浪穹詔的時鐸王子訂婚了,這次在浪穹城應該能夠見到他們,蕎伊公主算起來是我們的堂妹……”

    施千琅心念一動,問道:“石和詔的蕎伊公主……她的父親是施戈皮王吧?”

    “是呀,施戈皮王是我們的叔父,怎麽,你想起什麽了嗎?”

    施千琅沒有答話,他確實想起來了,在清水朗山的匪巢裏,他聽到的那些話,那個名字怎麽會忘記。

    梅吉沒有注意到施千琅表情的異樣,繼續對施千琅道:“這次要去赴宴,我特意給你做了幾套衣服,包括禮服、騎馬服,還有常服都做了,葉楠剛才親自去織造坊取,應該馬上就送過來了。”

    正說著,葉楠抱著彩笛進了院子,在她身後,侍女們端著一個個華麗的托盤魚貫而入,他們徑直走進廳裏,將簇新的衣袍擺放得滿榻都是,屋裏瞬間絢麗無比。

    葉楠將彩笛放了下來,笑盈盈地向施千琅和於贈見禮。

    彩笛朝著那些華服撲了過去,梅吉一把拉住她,對於贈道:“按照白尼的習俗,對至親手足會贈與相同的衣袍,以示關係親近,所以我也給於贈郎做了兩套禮服,布料款式與阿琅的一樣,希望你能喜歡。”

    於贈沒想到會得到這樣的禮物,他驚喜得隻顧對梅吉連聲叫嫂嫂,連行禮致謝都忘了,好半天才開心地笑著,催著施千琅一起去試穿。

    內侍們簇擁著他們進了偏廳,幔帳後窸窸窣窣了一陣,隨著於贈的笑聲,換好了白色禮服的二人走出來,謫仙般的兩個少年,令在場所有人不禁輕呼出聲。

    施千琅一直在想著將要見到施戈皮,要如何麵對的問題,有些心不在焉,由著於贈將他拽著轉身,又拉了並排站定。

    他的腦子裏亂哄哄的,隻聽到於贈讓葉楠評判他們倆誰最好看。

    葉楠笑著指向施千琅,於贈不服氣,讓她看清楚了再選。

    彩笛揮舞著肉嘟嘟的小手,嘴角掛著一滴晶瑩的口水,撲過去抱住於贈,旁邊的嬤嬤著急地想攔住,於贈早已將她一把抱起,順手給她擦去那滴口水,笑著道:“還是我們彩笛最有眼光了,一眼就看出來是我最好看,對不對?”

    話音未落,彩笛掙紮著轉向施千琅,施千琅伸手將她接過去,片刻後,她又從施千琅的懷中攀向於贈的肩頭,要於贈抱,就這樣反複在兩個人的手中換來換去,咯咯地笑個不停。

    於贈索性抱著彩笛退開幾步,逗她道:“你也左右為難了是不是?那可不行,無論如何也隻能選我,我這叔父才能讓你變小鳥,飛得高高的小鳥……”

    身著水紅色裙子的彩笛在於贈的手臂上蕩起來,在那一團水紅的映襯下,於贈身上的雪白錦緞更加耀眼,梅花暗紋隱隱閃現。

    同樣款式、麵料的禮服,在施千琅身上顯得素淨雅致,而於贈卻穿出了熱烈的光彩,就好像風吹過白色的梅花樹,撲簌簌飛舞了漫天的精靈。

    施千琅定了定神,笑著看向他們,陽光正好,微風正好,於贈的笑臉和彩笛的笑臉也正好,他們的麵龐閃爍著光輝,如同春日裏最明麗的花朵,一切都剛剛好……

    葉楠看了看施千琅,又看了看於贈,覺得根本選不出他們誰更勝一籌,他們倆並肩在一起,就是最好看的呀。

    梅吉也靜靜笑著,心裏暖暖地湧動著熱流,阿琅回來真是太好了,特別還帶來這樣可愛的少年,冷清的宮院因此充滿歡聲笑語,總是眉頭緊蹙忙碌的夫君也似乎輕鬆起來。

    梅吉隨即就有些不舍,可愛的於贈不久就要返回越析詔了。

    這段時間以來,每天晚飯後他都和阿琅去陪祖母說話,聽祖母講陳年舊事,饒有興致地問東問西,牛頭不對馬嘴卻聊得十分開心,他要是回去了,祖母和彩笛都該不習慣了。

    果不其然,隔天於贈來到嚴慈宮,向白瑛夫人辭行,老太太清冷的麵容立刻僵了,呆了片刻才緩緩道:“於贈郎這一走,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

    於贈鄭重叩拜後,坐到白瑛夫人身旁,邊給她捶腿,邊笑著說:“我們很快就能再見了,我會經常來叨擾的,到時候祖母可不要嫌我煩啊。”

    白瑛夫人斜睨著施千琅,對於贈道:“祖母喜歡你來,阿琅可能會嫌你,你看他現在臉上就不痛快了……唉,他要是也能話多一些,像你一樣說說笑笑該多好啊,小時候他可不這樣,淘氣得很,膽子又大……”

    於贈也看向施千琅,低聲道:“阿琅那是傷病未愈,其實他也很喜歡開玩笑的,我根本說不過他,而且我也打不過他,我不是跟祖母說了嗎,他一棒子就能攔腰打死一頭野狼,那力度,想起來都可怕,而且毒蛇都……哎,不是,我的意思是,他也愛說愛笑的,他很好的。”

    正在走神的施千琅抬眼看見祖母和於贈的神情,怔了怔,不解地問:“怎麽?你們是在說我嗎?”

    於贈笑了:“是呀,祖母說你嫌棄我,盼著我早點走呢。”

    施千琅眨了眨眼,抬手摸著腦後,低聲辯解道:“我哪有嫌棄你……”

    “那你怎麽不挽留我?一句挽留的話都不說……”於贈嘟著嘴朝向白瑛夫人告狀,“他連客氣幾句都不肯呢!”

    “那……”施千琅一時語塞,支吾片刻才道:“那我挽留了,你就可以不走了嗎?”

    “你試試看呀,你總要說出來試試……說呀……”於贈眨巴著大而明亮的眼睛,緊盯著施千琅慫恿他。

    施千琅為難地站起身,正要開口說什麽,一名內侍進來了,恭敬地請於贈到書房去,詔主有要事托付。

    白瑛夫人微微笑了,卻佯裝不快地對施千琅道:“你這實心眼的孩子,說幾句客套話挽留朋友怎麽就那麽困難,你就央求他不準走,看他留是不留。”

    於贈耍賴道:“祖母這樣教他,他再說什麽都不作數了。既然他不挽留我,那麽我再來也不需要邀請,有空我就會來的,祖母不要太想念我了。”

    白瑛夫人忍不住哈哈笑起來,揮了手道:“這樣好這樣好,你走時不用再來道別了,代我問候你的父親和叔父,替我轉贈你母親和嬸娘的禮品明天就差人抬過去,咱們高高興興作別,這樣最好。”

    於贈再次拜別白瑛夫人,隨施千琅出了嚴慈宮,一同向施千望的書房走去。

    書房不遠,拐過幾道回廊,穿過一片草坪,就已見到窗欞上施千望的側影。

    施千琅輕輕歎了口氣道:“兄長每日都是這樣操勞,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

    於贈已經發現施千琅這兩日悶悶不樂,原來是擔心兄長啊,他寬慰道:“做詔王就是這樣的,我叔父也是,每日從早忙到晚,非常辛苦。盡管我們不用擔這個擔子,以後也能為他們分憂的,你肯定行的。”

    黑暗中,他的眼眸閃爍著星輝,臉上是清澈無比的天真神情,施千琅沒有說話,輕輕拍了拍他的肩,長出一口氣。

    施千望見二人到來,從書案後起身,將他們讓到會客室,詢問了一陣於贈的行程安排,這才取出一封書信交給他,請他轉交給波衝王。

    越析詔和施浪詔雖然不是盟友,關係沒有那麽密切,相互間還是經常有信使往來,所以此時這樣鄭重轉交的書信,於贈能感覺出它的分量,他一臉認真地將書信收好。

    施千望笑了笑,解釋道:“吐蕃使者前來施浪詔的情況,我與波衝王通個氣。”

    他頓了頓又道:“越析詔與施浪詔雖領土相接,但賓居城與梅城距離較遠,我們相互走動不多。其實說起來,年少時候,我曾經與波衝王同窗學習過……那時候也有一腔遠大抱負啊。”

    他打量著施千琅和於贈,語重心長地道:“今後你們相互間要多親近,讓我們兩詔可以真正守望相助。”

    於贈用力點頭:“兄長放心……哦,不是,我是說千望王放心,我們肯定會好好相處的,讓兩詔也如手足一般世代友好。”

    燭火搖曳,暖暖的橙色光影籠罩著施千望和於贈,施千琅心頭一緊,夢境轟然而至,戰火紛飛的殘垣斷壁中,白袍盡染的於贈……他一陣慌亂,用力甩了甩頭,才拋開那些畫麵。

    夜深了,梅城的燈火漸滅,遠遠眺望,城外的梅林在月色下瑩白一片。

    施千琅和於贈並肩走在空寂的宮院內,兩名內侍挑著燈籠在他們身前引路,其餘隨從遠遠跟在後麵。

    一路無言,半晌之後於贈悶悶地開了口:“我明天午時就走,嫂嫂和祖母給的東西太多了,簡直可以組個大商隊了,兄長還派了個護衛隊隨行,人也很多,出發前得收拾準備好半天,真是麻煩……”

    “嗯。”施千琅應了一聲,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嗯就完了?”於贈不滿道。

    施千琅遲疑了片刻,問:“那……應該說什麽?”

    “喂,你真的一句都不挽留我嗎?客套的話說一句都不肯嗎?”

    “知道是客套的話,還說了幹嘛,讓你別走你就真的不走了?”

    “萬一呢,萬一你說別走我就留下了呢,你說了試試看呀,試試不行嗎?”

    “幼稚!”施千琅斷然拒絕,腳步也絲毫不停。

    於贈不甘心,緊追著他道:“所以,你是巴望著我走咯?”

    施千琅笑了,無奈道:“別搞得生離死別一樣,不久就要見麵了,不是說幾個月後就要接待大唐使臣,王子們還要會武,那時候說不定我們還要比試呢。”

    於贈大聲道:“到時候咱們倆一隊吧,我可不跟你交手。以後戰場上我們也一定是並肩作戰,一致對敵。”

    施千琅一陣心悸,抬手搭在於贈的肩上,平緩卻有力地說:“我會始終跟你站在一起的,而且,我不會讓你上戰場!”

    月光映入施千琅的眼底,他的雙眸熠熠閃爍,於贈心裏一暖,吸了吸鼻子,盯住施千琅,片刻後他又問:“真的不挽留我一句?”

    施千琅推了他朝前走:“我不喜歡告別,說那些沒用的幹嘛。”

    “所以你說一句試試嘛。”

    “不說。”

    “不說我就不走了。”

    “既然不走了,我還說了幹嘛。”

    “嗐,你這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