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解決了陸門主那個最大的麻煩，十一便也沒有其他顧慮了。

    那些早已打造好的特製鋼刺通通往地下一埋，天不知道，地知道，十一知道，陸離不知道。

    摸著下巴覷那重新鋪平的土地，十一心裏琢磨著這些鋼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再被自己挖出來，幹點驚天動地的事來，笑得不懷好意。

    不遠處的薛素看了直搖頭。

    這段時日，十一每天早出晚歸，不知在做些什麽。薛素則照常在屋內看自己的書，時不時出了屋子便在院子裏練一練武功。

    她在這宅院裏住著，不像是被擄來的，出入自由，無人看管，甚至屋內的案幾上都時刻扔著一把碎銀子，讓薛素每每望去便心生複雜。

    可她也知道，自己跑不得。

    她尚且不知十一究竟屬於何方勢力，在她背後到底還有多少人可以供其驅使。隻單單看這人的功夫手段，就知道自己要想擺脫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況且，這樣的日子過久了，也讓薛素忍不住覺得閑適，恨不得不管不顧地再繼續幾日才好。

    十一這幾天倒是沒閑著。

    她先是去把當時跟蹤薛素的人清理了個遍，摸清了幾股勢力。

    本以為須得幾日才能將一切處理妥當，不想卻沒費多大功夫。

    一來是因為當年的舊事已經過去很多年了，還在惦記的本就不多，怕薛素長大報仇還來不及，趕上前來的蠢貨沒有沒有幾個；

    二來則是因為幾波前來試探的勢力都是了解當年情況的人物，知道薛素如今年齡不大，也無其他親人朋友庇護，派出來的人實力最高的在江湖上也不過中等而已，對羅十一來說就更是不值一提。

    接著又置辦了些新東西塞進屋子裏，雖然幾天後兩人就要啟程回門裏去了，但十一左思右想，不管怎麽說，這也算是自己的第一套屋宅，更別提還是因為薛素買下的，總有些紀念意義在。

    說不準未來什麽時候就又回來居住了呢。

    縱使知道像自己這樣的人是不配期待什麽以後的，十一依然忍不住暗自多想。

    日子慢慢悠悠地又晃過去半月。

    十一依然是每天逛逛街、看看行人逗逗惡犬。薛素有時也會覺得新奇有趣，心道十一哪怕一身髒汙拿著破舊的瓷碗在路邊喝酒，氣質看起來都像是個不拘小節、玩世不恭的名門之後。

    那人每日裏懶洋洋的一副樣子，實在不像談笑間定奪他人生死的江湖惡人。

    十一沒當著她的麵做過什麽可怖的事情來，可每當十一流露出那種冰冷的氣息，或者唇角綻出惡劣的笑容時，都會讓薛素又一次意識到，這才是她的真實麵目。

    因而她對她，總是有三兩分懼意在的。

    薛素未曾問過十一什麽時候離開，她總以為十一在這小鎮總歸還是有幾件正事要辦的，十一卻覺得自己在同薛素分享雲禦鎮愜意的夏日。

    這日，十一一大早就出門了，再回來時牽著兩匹駿馬。其中一匹白馬，全身光滑，鬃毛柔順。

    薛素猜測那定是她給自己準備的馬匹。

    不知道又是這姑娘的什麽怪癖，自從同她一道後，薛素身上的衣物便都是十一著手準備的。

    身外之物，能夠蔽身即可，薛素倒也不甚在意，沒什麽要求，十一拿來什麽，她便穿什麽。

    可日子再長些，薛素便漸漸發現了，十一拿給她的衣物當中，無論是輕軟的絲織羅衣，還是簡單的葛紗棉布，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白色之外的顏色。

    她似乎隻疑惑了半天時間。

    當日下午，薛素一拉開房門便看見一身紅衣的十一正欲出行，望著十一的背影，想到她身上左右沒出現過紅黑以外的顏色時，薛素不禁覺得好笑，一麵掩唇輕笑，一麵覺得心下釋然了。

    一如當下白馬旁所站立的，又是一匹棗紅色的神駿。

    “準備準備，今晚出發。”十一見薛素出門來看，並未多言，簡單交代道。

    薛素知道這是要離開了，回房收拾了兩套衣服後，卻又不知還能準備些什麽。

    踱步至桌邊的木凳上坐下，她不禁思忖著，自己身世複雜，此行或許阻礙甚多，縱使自己在武學上有那麽點天賦在，到底也不過是個初入江湖的丫頭，比不得那些個多年行走江湖之輩，一路上大抵要仰仗十一了。

    可那十一雖強，畢竟雙拳難敵四手，若真的遇到危險，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拖累與她。

    薛素思前想後覺得自己考慮的在理，於是又在屋內找出一盒銀針塞入衣袖，暫當武器以備不時之需。

    入夜，路上行人稀疏，隻偶爾一兩聲鳥啼，和著它們的振翅之響。

    與十一策馬奔騰於雲禦鎮外的官道，薛素忍不住心中暗讚一聲十一經驗老到，夜間趕路還是更為安全。

    卻想不到十一才是那最擅長在夜間攪起江湖腥風血雨的魔頭，相較於白天，她更喜歡晚上行動。

    兩人走走停停，雖說是日夜兼程，卻也不急著趕路，時而入住於城裏最好的客棧，時而於荒郊野外露宿一晚。

    不到半月，已抵達離蒼鬼門較近的城鎮。

    這個時候十一反倒是不急了，那門裏她一向是不愛待的，早已多年未歸。若不是這次打算帶薛素進去，還不知何時才會再踏入此地。

    十一不急，薛素自是無話。原本她最擔心這一路上多方勢力覬覦打擾，沒想到半點動靜也無。

    薛素內心輕鬆了幾分，不由得想或許江湖真的很大，大到沒有那麽多人還惦記著有關於她的這些陳年舊事。

    兩人決定先於永城州落腳，休整幾日，做好十足的準備，找個良辰吉日再進門裏。

    ——這些話都是路上十一笑著說給薛素聽的。

    薛素至今不知十一所說的門裏到底是個什麽地方什麽組織，卻也不急不問，隻等抵達了那地方，一切就昭然明了。

    永州城是一個繁華的城鎮，地理位置偏北，離蒼鬼門還有幾天的腳程。

    駕輕就熟地找到了城裏最大的酒樓客棧，十一便又像當時在雲禦鎮時一般，時不時消失半天，對薛素不聞不問。

    薛素樂得自在，到了這裏，她更是不再想什麽逃走的事宜了。她本就是無家可歸的浮萍遊子，縱使逃走也無處可去，無人可覓。

    十一在她心中終究不是十惡不赦的壞人，縱使她經曆淺薄，也清楚沒有哪個真正的惡人會給綁來的棋子一把一把地給著銀子，買著衣服。

    更別提前些日子，十一不知從哪裏翻出來了一本皺巴巴的破爛冊子扔給自己，隨口叮囑她勤加練習。翻開一看，居然是一本和自己師門武學一脈相承的心法秘籍……

    薛素心情複雜之餘也意識到，要自己當她的徒弟，十一似乎是認真的。

    有一段時間沒有上街閑逛，這一日薛素又出門去，打算給自己多置辦些銀針回來。

    一路而來，雖未曾有對敵的機會，薛素卻沒浪費自己塞滿袖子的銀針，射殺一兩隻野兔小鳥，內力注於指尖銀針飛出，點滅兩人麵前的火堆，在休憩所靠的樹幹上刻入銀針拚湊成幾個大字……

    這些事情薛素沒有少幹。

    到底孩子心性，每每有所進步，她都是一副強裝鎮定，努力掩蓋自己喜悅情緒的模樣，看得十一在一旁頻頻微笑。

    薛素也由是發現小小銀針當真是有趣又趁手，在十一的三兩句點撥下，決定試著將其作為武器好好練一練手。

    ……

    永州城比雲禦鎮更加繁華，街道上來往的行人絡繹不絕。

    薛素初來乍到，在城區中心轉了幾圈也未見銀鋪，便又調頭朝城北走去。

    城北的街道更為擁擠，薛素緩緩步行向前，忽見一小孩從前方直衝過來，速度飛快，宛如身後有餓了半月的惡狗在追。

    那小孩約莫十歲出頭的年齡，土黃色的衣服上布滿灰塵，兩隻小手上也全是髒汙，馬上就要撞至薛素身前。

    薛素本轉身欲避，卻恰好聽到身後傳來車輪的聲響——是街上的攤販推著木車從另一個街口轉來——如若她轉身避開，小孩勢必會和攤販相撞，衝力太大，小孩一定受傷，攤販也不見得能毫發無損。

    兩相權衡，薛素很快便做出了決定。

    她站在原地沒有動彈，小孩直直撞進她的懷中，薛素被巨大的衝擊力擊得不得已後退幾步方才穩住身子，即便如此，她還是伸出手臂虛環在小孩周身，怕他跌倒受傷。

    站穩後，她直起身子，雙手扶著小孩的臂膀兩側，蹲下身子，輕聲問道：“有撞疼嗎？”

    見小孩依舊呆呆地望著自己，臉上還有一小坨明顯的汙漬，薛素忍不住抬起左手用袖子輕輕擦拭著對方的臉頰，露出淺淡又溫和的笑，安慰道：“不要怕，沒有什麽事。你……這是怎麽了？”

    薛素放下手，小孩的目光便又從薛素的臉上轉向她白色長袖上的那一團汙黑。

    順著對方的目光看過去，薛素心下了然，又道：“不打緊的，回去洗一洗便是。”

    小孩似乎突然像是被什麽驚醒了一般，突然猛推薛素一把，拽過薛素衣襟前的布袋轉身便跑。

    薛素猝不及防，被對方的力道推倒至路的一旁。她眉頭輕皺，想著那小孩的模樣。

    看樣子也是窮苦人家的小孩，估計是看到她身前的荷包，動了貪心的念頭，才有方才那一推。

    小孩已經跑遠，薛素沒打算再追，她知道活在這世道，人人都不易。她既不缺那幾兩碎銀，也不願再逼那小孩一二。

    正欲起身，卻見自己身後“嗖”地躍出一道人影，速度飛快，直衝那小孩的逃走的方向而去。

    薛素眼神一變，快速起身，也運起輕功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