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淮向後一跳的功夫，江老二瞅準機會順勢又向左側一滾，原地一躍，迅速起身。

    先前不知何處飛來銀針，他一時不防被叢淮拿下。此刻拉開和叢淮的距離，依舊心有餘悸，萬分戒備。

    不知何人在暗，江老二畢竟有所顧慮。

    因而未考慮多時，便做出決定。伸手往懷中一掏，扔出兩顆鐵球，趁叢淮躲避之際，運起輕功轉身就逃。

    叢淮清楚那兩顆鐵球隻是對方為了牽住自己的注意力而放出的，他的目的是能夠順利逃脫。

    然而即使知道，他也無心再追上前去。如此天氣如此環境，顯然不適合自己繼續行動。

    叢淮抱胸站在原地，認真考慮起了自己下一步當如何。

    忽然，他耳朵一動，目光投向不遠處的一棵大樹。

    方才那裏傳來了輕微的樹葉摩擦的聲響，在雨聲中雖然動靜不大，但於他的耳力而言，還是聽得一清二楚。

    素雪見江老二遁逃，對麵之人不打算再追，心思一轉，決定就選此時出手。

    雨勢已轉小，素雪自樹上一躍而下，運起輕功追了上去。

    江老二一口氣提著足足衝出約莫十裏方才停下，素雪沉得住氣，便也一直綴在他的身後，不遠不近地跟著。

    “格老子的，不知哪裏冒出挨千刀的小賤-貨礙爺爺的事，否則那細皮嫩肉的兔兒爺估計早已見了閻王爺嘍。”

    江老二找到一片不大的空地，背靠大樹就地一坐，一邊脫下他早已濕透的外衣，一邊嘴裏罵罵咧咧著。

    素雪聽對方口音不像本地人，忍不住一笑。

    “誰！”明顯是聽到了那聲笑，江老二猛然跳起，機警地望向四周。

    素雪本就沒打算再藏，聞言從樹上躍下。

    她一身素色衣裳此刻也是吃飽了雨水，緊貼在身上，曼妙的身材盡展現在對方眼前。

    “哈哈哈，剛溜了個細皮嫩肉的男人，這老天爺就又給咱送來一個白白淨淨的小娘子。實在妙哉！”

    見來人不過是位年齡不大的姑娘，江老二立馬又將方才的小心謹慎丟至腦後。

    不僅無所忌憚，甚至還生起了其他不該有的心思。

    素雪見狀不禁心中冷笑，原本還在擔心他剛吃一塹會加倍小心，以至自己無從下手，不想這漢子也不愧對那副惹人厭惡的皮囊，端的是一個猥瑣下流。

    這會兒素雪心下稍定，甚至還有空想：這人一定沒有被壞女人擄走並且被戳著腦袋教導不可輕敵的經曆。

    正在小樓內大發雷霆的十一不合時宜地打了一個噴嚏。

    堂下低頭之人沒有膽敢出聲的。

    十一煩躁地敲了敲腦袋，又擺擺手：“滾，都滾。”

    那邊情況素雪一概不知。

    此刻她正輕笑著嘲諷道：“不知閣下是錯把自己當成了那細皮嫩肉的男人，還是尚未認清溜走之人到底是誰？”

    聞言江老二臉色一變，不懂這女子怎會悉知之前之事，到現在他都曾想到，能隱於暗中窺察情況、在合適的時機出手助人的會是一位女子，能在雨幕中發出那樣力道的暗器的，會是眼前之人。

    素雪不再多言，抽出腰間的軟劍：“請賜教。”

    江老二隻當這女子初生毛犢，舉起斧頭便上——當時斧子脫手後就掉落在他手邊不遠的地方，逃走之前他並未忘記帶上自己慣用的武器——氣勢是重新歸於身上了。

    隻是素雪一眼便看出，他的攻擊中少了出招時最重要的一點，那就是認真。

    麵對迎麵而來的斧子，素雪不退反進，持劍而上，先是一個上刺，劍尖挑至對方手臂內側，繼而向左一劈，直衝對方右臂而去。

    江老二一驚，立馬翻轉斧子去擋。然而擋住對方攻勢的同時，自己右腰的破綻也悉數露出。

    素雪順勢將劍撤回，向右後一個轉身，降低身子重心，再出手時劍已向江老二腰間平刺過去。

    江老二右腰處挨了一劍，立馬意識到對方的實力不容小覷，急忙後退。

    素雪緊追上前，不等江老二反應，劍招不要錢似的盡往上砸。江老二應對不及，節節後退。

    素雪手中軟劍攻擊範圍大、運用起來十分靈便，素雪本人又以身法飄逸為長。

    相反江老二的武學走的是那霸道的路子，攻擊雖高，卻連素雪的人影也夠不著。

    轉眼之間兩人又過了數招，許是終於意識到自己一時難以取勝，糾纏毫無意義，江老二動了撤退的心思。

    他眼珠一轉素雪便已猜到他打的什麽心思，於是順勢後退幾步，佯裝變換招數的模樣。

    江老二正愁無暇可退，此時見到素雪攻勢減弱，眼中的欣喜再遮掩不住，他瞅準時機，向後幾步，運起功便欲轉身而去。

    素雪等的就是這個時機，二人距離拉開，對方不再有所防備，毫無戒心地將破綻送上，見狀，素雪再不遲疑，手中銀針激射而出。

    “唔……”江老二被幾根銀針封住數大穴道，渾身氣力頓失一半。

    這時他才後知後覺對麵這個看似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便是當時暗中出手的神秘之人，滿目都是不敢置信。

    素雪見他如此反應也猜想到了他在想什麽，輕笑一聲，開口道：“小娘子如何？”

    對方穴位被銀針點中，無法開口還擊，隻瞪著一雙充滿血氣的眸子，怒視素雪。

    素雪自是不屑，舉劍上前，麵無表情地在他膝蓋、手肘、手腕處各自劃下一道深深的口子。

    江老二膝蓋一痛，跪倒在地，手腕卸力，斧子掉落。充滿恨意的眼神中夾雜著難以掩飾的恐懼。

    俯視著跪倒在地的江老二，素雪內心一片冷然。

    她深深地凝視著對方的麵孔，甚至可以看到那雙渾濁的雙眼中隱隱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她知道，他會成為她此生手刃的第一個人。

    素雪舉起手中的劍。

    ……

    素雪懂事以後，師父便將她的身世悉數告訴了她，小小的她內心七分悲戚，三份迷惘。

    師父卻輕輕將她攬入懷中，用不同於平常的溫柔口吻告訴她，她的父母是這全天下最好的人。

    他們不求她為他們複仇，不在乎她未來是否像他們一樣——走上江湖，聲名遠揚。

    他們最大的期盼便是她幸福、無憂。

    那時的素雪似懂非懂地聽著這番話，心有戚戚，不明白自己既已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又如何做到不理不管呢？

    她既是那對天下第一好之人的骨肉，又怎麽可以不擔起他們的恩仇……

    可她還是低估了上天對她的恩寵。

    老天爺不僅給了她全天下最好的人做父母，還將全天下最好的師父也送給她。

    在邱塗子的陪伴開解下，她漸漸意識到，原來她真的可以不被上一代的恩仇所絆。

    降於這世間，唯一伴她的便是祝福。

    原來她的幸福平安真的才是天上之人最大的期盼……

    她漸漸放下了……

    對江湖敬而遠之，一心想過安穩平淡的日子，一心讓天上的父母看見屬於她的幸福。

    她本以為自己這雙手，砍柴、練功、狩獵，終是無緣江湖了……

    誰曾想……

    重新看向在地上掙紮的江老二。

    誰曾想，今天，終於還是要讓這雙手沾染鮮血和殺戮。

    送出這一劍時，素雪想，其實不過是自己設想過的另一種生活來臨罷了。

    江老二胸前的血花蔓延開時，他仍然瞪著雙目；江老二重重倒下之時，雙目仍未闔上……

    素雪上前在他身上略微一搜，便在前襟處找到了木牌。

    沒人知道江老二是什麽時候來到獵場的，獵場每年規矩不同，每年進獵場之人所攜帶的木牌也各不相同。

    但在這裏旳人，總歸是一人有一塊木牌的。

    那是在獵場活著的憑證。

    人死木牌失，或者，木牌失，人便死。

    素雪沒有急著在木牌上劃線，反而拿著木牌又端詳了一番。

    拜將江老二所賜，這已是她在獵場獲得的第四塊木牌。前兩塊木牌是她分別在兩名死者身上搜出的。

    那二人皆被人從脖頸處重擊而死，頭顱將斷未斷，欲連非連，叫人不忍卒看。他們隨身攜帶的木牌不曾費心隱藏，卻都未被奪取。

    根據屍體的僵硬程度，素雪判斷凶手必定在自己前方不遠處，因而一路向前，毫不停歇。

    追上江老二時，他手中的棱形刺刀正捅入一位飽受欺辱的少女腹間。

    他臉上得意又猙獰的笑使素雪不斷捏緊雙拳，接著又緩緩鬆開，隻雙眸變得更深、更沉。

    江老二離開後，素雪現身，果然又在少女身上摸到了木牌。

    她照舊將木牌拎在手中，半蹲在少女的屍體旁，對她，對其餘的兩塊木牌承諾道：

    “你們的木牌既然是被我拿走，你們的仇當由我來報。”

    ……

    最後看了江老二一眼，素雪眼中無悲無喜，轉身打算離去。

    從淮就是在這個時候現身的。

    他一路跟著素雪留下的痕跡向前，早已經到了附近。

    隻是他耳力過人，聽到二人正在打鬥，清楚憑自己的水平難以在二人麵前隱藏氣息，因而不敢靠的太近。

    此刻看見素雪已了結此事，索性不再隱匿，直接站到了素雪麵前。

    素雪看著對麵之人，緩緩道：“你是想要我手裏的牌子，或者……我的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