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對姐弟……”感受到了傷口上輕柔的觸感，素雪又是一愣，趕緊張口隨便說了些什麽，以掩飾自心中異樣的感覺。

    果然，聽到自己開口，那雙手便也從自己的後背撤走了。

    十一下床去，再回來時手上多了幾個瓶瓶罐罐：“罰你不假，想讓你疼也是真的，可在這江湖中，關心你的人還是最憂心你不愛惜自己。”

    自言自語一般說完這樣的話，十一才又道：“那對姐弟看起來不大，在江湖中卻已經成名已久。他們是從覺岩穀出來的，師父是二十年前江湖上惡名昭著之人，蠱毒十分了得。”

    嘴上說著，手上動作也不停，提前備好的藥，還是派上用場了的。十一伸手蘸取了少許藥膏，輕柔地塗抹在素雪後背的累累傷痕處。

    到底還是會心疼，十一想。

    不用回頭素雪也清楚十一此刻會是怎樣的神情動作，這樣的場景於二人而言都早已屢見不鮮，在過去的一年中，不知道多少次，十一毫不留情地傷她，然後細致地為她上藥。

    她也曾疑惑過，人真的可以如此多變、如此善變嗎？傷害和疼惜真的可以來自同一個人嗎？或許是因為想不明白，或許是因為無力改變，總之時間長了，慢慢也就不想了。

    “那他們怎麽會在獵場？”克製住回頭的，素雪繼續問道。

    “他們的師父絕冥本就不是什麽好人，當年不知如何覓得這姐弟二人，原本隻想當個引子罷了，誰料這二人體質特別，被那老頭幾番折磨依舊尚有一息，絕冥左右想來，幹脆將他二人當作試蠱的工具，一來二去的，他們也從老頭那裏學到不少……”

    “你……方才說他們是師徒，就是這般的師徒嗎？”聽了十一的話，素雪怔愣著問。

    “嗯，他們從絕冥那裏學到不少東西，師徒之分確實是有，不過江湖人士對絕冥的為人也算悉知，沒人相信他會收什麽徒弟，這師徒之名最開始是姐弟二人自稱的，之後才漸漸傳開。”十一一聽便知素雪在想什麽，不慌不忙地解答道。

    傷口已經處理得七七八八了，十一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素雪卻仍未察覺到。隻見她眉頭微蹙，趴在枕頭上，一副神情專注的模樣。十一望著她，也垂下眼，並未開口提醒一二。

    “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

    “沒什麽奇怪的。江湖上風雲輩出，渴望成名的人太多了，他們二人初出茅廬，沒人知道，可絕冥的徒弟，卻是人人都願意談論的。”

    素雪久久不言，直到十一以為她不會再繼續出聲了，素雪才回頭，望著十一說道：“那我以後是不是也可以自稱是羅十一的徒弟？”麵上竟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

    十一突兀地笑了，忍不住彎曲食指在對方高挺的鼻梁上輕輕一刮。道：“那可能還是自稱邱塗子的徒弟名聲更噪。”

    於是素雪也笑。

    替素雪拉好衣物，十一重新平躺在她身旁。二人沉默了半晌，不知聽誰開口道：“那……任務失敗了……接下來要怎麽辦？”

    素雪沒有忘記進入獵場前十一所說的話，按理說此刻她應該已經死在獵場中了才是，既然是失敗的人，哪裏還有活下來的道理。而既然活了下來，再入獵場想必也不合適。

    十一未答，反倒是繼續之前的話題：“那對姐弟在覺岩穀中被絕冥試蠱試毒多年，身子發育遲緩，因此看上去是那副少年少女的模樣，說來他們應該比現在看起來大上幾歲才是。”

    聽聞十一又提起二人，素雪也不多問，隻接道：“原來是這樣。”

    “許是生存環境所致，他們好似天性殘忍，自打江湖上有了這二人的名姓以來，便沒聽人說過什麽好話。他們四處害人，惹得不知多少人心生厭惡，恨不得處之而後快。”

    “那日和他們交手的男子叫左禪。三年前，左禪全家被這姐弟所害，他也落得個左腿殘疾，心中恨意難消，因此在得知蒼鬼門之人將這姐弟二人扔進獵場之後便追了過來，想報當年的仇。”十一言簡意賅道。

    “這麽說……”素雪微怔，喃喃道：“倒是我礙著別人的事了……”

    十一微微轉頭瞥了素雪一眼，不消多說，她自然是明白對方在想什麽，於是淡淡嗤道：”江湖上的事，誰好誰壞，誰對誰錯，誰說得清？你又怎麽敢肯定那左禪就是好人，就不曾先傷害那對姐弟？”

    “說的也是。”素雪嘴上應著，心裏卻不禁歎一口氣，閉上眼睛，隻覺得這江湖無趣、無奈。

    “素素，獵場任務失敗，你猜接下來呢？”

    “接下來想必十一也會照舊要求我進那蒼鬼門，會將新的任務交予我，我隻管完成便是。”素雪依舊閉著眼答道，一副自暴自棄的腔調。

    十一心說到底是把孩子養得膽兒肥了，卻也沒多計較：“那你聽好，在哪裏吃的虧，就在哪裏找回來。你的第一個任務是解決那姐弟二人。他們已經被元三帶出了獵場——甕中捉鱉自是沒意思的——之後元三會另外給你消息。”聲音裏帶著一絲冷意。

    片刻後，素雪才緩緩應道：“好……”

    十一轉頭看了她一眼。

    十一很清楚，即使到了現在，要什麽人的命對於素雪來說也是困難的。

    夜已深，素雪睜著眼細想這些段時日所經曆的一切。

    十一給的藥自然是管用的，此刻傷口已經不像最開始時那樣疼痛難忍。可是，從最初與十一重逢的方式，到現在十一重新交代下來的任務，每一件事都讓她感覺無比疲累。

    是不是今後就這樣了？

    在江湖中漂泊著，傷人、被傷、殺人，最後……被人殺死。

    即使分不清誰好誰壞誰對誰錯，也必須動手……

    素雪忍不住這麽想著，雙眼久難闔上。

    -

    “喂，昨天十一是和素雪一起睡的？”元四勾搭著元三，吊兒郎當地問道。

    一聽元四這樣的語氣腔調，元三便忍不住頭疼，更別提那人所說的話了。元三翻了元四一眼，沒有回應。

    “說說嘛！要不是昨天我忙著追這條線索，現在還用得著問你？”元四本是沒話找話，可看到元三一臉無奈的樣子之後又覺得好玩，蹬鼻子上臉。

    “想知道啊？想知道問你的好十一去，問我算怎麽回事兒，我是趴她們床頭了不成？怎會知道這些。”元三推開元四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幾下躲遠。

    “睡一起就睡一起嘛，你看你這人，好像這鶴坊還有誰不知道似的。倆姑娘的，怎麽不能睡一起？就十一那個性格，她還能把素雪趕到其他房間嗎？”元四對元三的避諱反而多有嫌棄。

    十一這些年的控製欲，別人不知道也就算了，難不成他們二人還不清楚？

    “我還以為十一會把自己的房間讓給素雪姑娘，自己住到別間呢。”聽了元四的話，元三也忍不住喃喃道。

    “拉倒，你們十一哪有這麽貼心。”元四不屑。

    “我怎麽個不貼心法？”不遠處，清脆的女聲傳來。

    “……”

    “……”

    “我坦白，元三說您壞話。”短暫的沉默過後，元四主動轉身，一臉嚴肅道。

    -

    “查出來了嗎？”

    元四道：“查出來了。”語氣確定，麵上卻仍舊有所遲疑。

    十一沒有開口，元四也沒有繼續說下去。

    “看來是他了。”十一道，語氣裏聽不出什麽情緒。

    元三一愣，忍不住望向十一。倒是元四一副意料之中的樣子：“您早都猜到了。”

    十一低頭，拇指食指托著下巴，一副沉思的樣子，一邊不忘簡單解釋道：“之前隱隱有如此想法，線索斷得太突然。”

    “那接下來您打算如何？”元四問道。

    此話脫口而出，元四便意識到是自己僭越，可畢竟擔心不假，他也沒想著要收回。

    好在十一沒有在意，或者說，她能夠體會到那份憂心，也願意接收這份好意——即使在她看來沒有必要——因而不以為意。

    “接下來，還是去會會他吧。畢竟這鉤子，原來竟是為了釣我。”十一扯動嘴角，輕輕一笑。

    -

    半月後，永州城。

    越魚客棧二樓正對樓梯的桌子上一片杯盤狼藉，桌前坐著兩個少年，其中一個正狼吞虎咽，他動作粗魯卻又不十分流暢，不難看出有傷病在身。另外麵容更加清秀俊朗的那位，麵上卻帶著不易為人察覺的擔憂，手裏拿著筷子，時不時在桌麵上輕點。

    “想那麽多也沒用，別想了。”江雲又咽下嘴裏的一口肉，頭也不抬道。

    聽了這話，江雨也隻是微微側目看了他一眼，並未出聲。

    筷子仍舊一下下在桌麵上輕點著，似乎是打擾到了江雲吃食的雅興，他有些不耐，將自己手中的筷子也擲在桌上。

    他開口道：“那些人將我們從獵場截出去，沒安好心；放我們離開，必然也另有打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便是。你何必煩憂？”

    江雨手上動作一頓：“我……”

    半晌沉靜過後，那鎮靜自若的麵孔上此刻似乎還是露出一絲破綻來，江雨出聲道：“我有點擔心那個姑娘。”

    江雲聽罷也沉默了，不知過了多久，才出聲嗤笑道：“當了這麽久惡人，現在又想起來自己有顆心了？”

    原來這二人便是素雪在獵場中遇到的那對姐弟，隻不過此刻江雨全身上下的打扮同江雲相差無幾，扮起男裝叫人難以辨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