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雪又同十一在鶴坊待了一段時日。十一每天早出晚歸，她獨自一人或呼吸吐納練練武功，或閱讀書卷研究醫毒，日子過得倒也不算太慢。

    這日清晨，素雪醒來時床榻另一側照舊連餘溫都已散盡。她望著空空如也的那邊久久未動，不知道又想了些什麽，接著便如往常般起床、洗漱、用餐。

    大概是十一之前交代過的緣故，這段時間以來那黃衫女子都不曾再露麵，素雪也因此輕鬆了很多——她畢竟習慣了獨身一人。

    午後，元三來了。

    “素雪姑娘，”元三微微頷首，同素雪問候過後，便開門見山地說起了自己的來意：“之前我們已將獵場中那姐弟二人帶了出來，本想著十一會處理……”

    說到這裏，元三頓了一下：“現下既然十一讓姑娘自己解決，我便來將他們的消息來告予你。”

    “他們二人目前在永州城越魚客棧居住，其中姐姐叫江雨，扮作男裝，弟弟叫江雲，也略作打扮，雖說不太好認，但也還算顯眼，姑娘多注意些便是。”

    素雪點頭應了，還想問些什麽的樣子，卻沒有開口。

    倒是元三又開口道：“原本已將他們二人捉了關在禦令堂的，想著殺了便是。隻是後來十一改變主意，說是讓你……便又放了他們，誰想這二人混跡江湖已久，實在太能跑了……”

    元三無奈一笑：“不知十一是不是還有其他事情需要你接手，沒打算讓你在調查二人行蹤上花費太多時間，就由我直接告訴你了。”

    素雪也明白其中意思，既然是她補過，自然沒有在既定場合下輕鬆完成任務的道理，應當有個不確定的時間與空間，由她自行麵對。

    “我明白。”

    越魚客棧是永州城內一個不大不小的客棧，共兩層樓高，不那麽豪華氣派，卻也幹淨舒適。

    素雪站在原地，抬頭仔細地望了望大門前的牌匾，接著邁開步子向裏走去。

    “客官您裏邊兒請，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啊？”店裏的小二眼尖，腿腳也勤快，很快便迎了上來，熱情招呼道。

    “我來找朋友敘舊，就不勞煩招待了。”素雪停下腳步，微微一笑。

    “好嘞，那您自便。”小二一欠身，又轉身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一步一步走上二樓，素雪覺得這個時候心裏是該想些什麽的，比如一會兒出手的招式，比如腰間的軟劍應該在何時出鞘，比如袋內的毒針備了幾根……可她確實什麽也沒想，隻緩緩地邁著腳上的步子。

    素雪未做其他打扮，甚至連身上的衣物，都依然是這兩年穿慣了的白色。

    因此，正對樓梯口的那對姐弟，也於第一時間看到了素雪。

    空氣似乎都靜了下來，

    江雨同素雪四目相對，仿佛隻是來到同一家客棧的兩個路人意外地對視上了，又好像如素雪方才同店小二說的那般，她來找她的朋友敘舊，如今，找到了。

    二人都沒有別的動作，因而彼此也都能夠維持當下安寧的場麵。

    江雲除了在最開始抬頭望了素雪一眼外，之後不曾再抬頭過。

    素雪在二人桌前坐下：“好久不見。”她道，語氣是一如既往地平靜。

    江雨沒有回話，她細細凝視素雪半晌，同樣平靜地回道：“姑娘怎麽前來報仇也是如此淡然的模樣？麵對我們這般恩將仇報的惡人，世人都不會像姑娘一樣有如此反應。”

    素雪淡淡道：“談不上報仇。那日我救你，是我看不慣那男子的做法；那日你傷我，是你的性情或手段。本就不是我願意給，你願意承的恩，恩將仇報便也談不上了。”

    想她曆來不是會主動說這麽多話的人，可或許是因為那一日這姐弟的樣子還印刻在她腦海中，或許是想這被她親手所救的人如今又要為她所殺，有些許唏噓。

    江雨心中苦笑，麵上卻不顯：“還不知道姑娘如何稱呼？那日不知叫了你多少聲姐姐，可實際上我該比你還大上幾歲才是。”

    “已是這般生死對立的關頭，再知道姓名稱呼還有什麽意義？”素雪反問。

    江雨輕笑一聲：“若我沒猜錯，姑娘應該是知道我姐弟二人的姓名的。該公平些才是，免得若我二人命喪黃泉，連死在誰上都不知。”

    素雪聞言似乎微微一怔，接著便如對方所願道：“素雪。”

    “是適合姑娘的好名字……”江雨輕聲歎道。

    “不知令弟可吃飽了？天色將暗了，還是速戰速決吧。”

    江雨眼神微閃，道：“若我約素雪姑娘改日再戰，姑娘可願意？”

    素雪搖頭：“有些事情早些解決恐怕更好。”

    “可若你真的不願，此刻銀針想必已經出手了。”江雨道：“姑娘不適合用暗器，姑娘太磊落。”

    “或者……我無需將銀針用作暗器呢？”素雪輕輕一笑。

    語畢，三人仿佛默契神會，素雪自原地躍起，江氏姐弟二人也一齊起身。

    江雲右手在桌上一拍，左手直取被震起的筷子，繼而身子向側前方一撲，手中筷子直取素雪麵門。與此同時，江雨手掌微翻，指尖化作利刃，向素雪脖頸劃去。

    素雪繃起腳尖一抬，將桌子踹至對麵的江雨處，江雨急急後退，躲避不及，腹部受撞，又退後幾步。

    那邊江雲手上動作狠戾，同樣不容小覷，素雪偏頭一躲，左手作掌將對方格開，右手趁空將腰間軟劍拔出，挽了個劍花便衝江雲而去。

    江雲手上沒有武器，又有傷病在身，和素雪對上完全不是對手，好在他動作還算敏捷，雖險險中了幾劍，到底沒有大礙。

    隻是繼續下去的話，必敗無疑。

    江雨見狀，放下捂著腹部的手，也纏鬥進去。三人又過了數招，形勢一目了然。

    至此，素雪甚至還未掏出一根銀針。

    要知道，關於劍，素雪所會的隻是簡單的基本劍招罷了，此刻她不過是以自己深厚的內力，靈動的身形和軟劍的基本功為依托，與二人相鬥。

    江氏二人見狀也急了，他們行走江湖一向以蠱毒之術聞名，可惜在獵場內不慎著了左禪那廝的道，身上毒物被清理一空，江雲更是經脈受損嚴重。

    這素雪身法詭譎，看不出是哪門哪派，卻著實高深莫測，久之自己姐弟二人必命喪於此。

    想到這裏，江雨眼神一凝，看了江雲一眼，心中已經有了主意。

    一個側翻躲過素雪從前方刺來的一劍，江雨將手伸入懷中，摸了一把□□揚向素雪，同時口中大聲喊道：“江雲，撤！”

    江雲看到了江雨的動作，瞬間會悟，立馬衝向窗邊，準備跳窗而下。江雨內心稍定。

    素雪見白色粉末迎麵而來，似有異香相伴，心下一凜，迅速舉起手臂，以袖子掩麵，同時遮擋口鼻。

    就是現在！

    江雨眼神淩厲，趁著素雪躲避粉末，迅速衝上前去。

    素雪聽到聲響，向左邊一挪，於木凳上借力，一蹬一躍一翻，躲開了江雨的攻擊。

    這時她才發覺，方才對方揚出的粉末不過是普通香料，並非毒物。素雪向窗邊一暼，很快意識到這不過是對方拖延時間之計，看來是想讓弟弟活著離開。

    得速戰速決。

    想到此，素雪便也不再退後。袖中銀針滑至手中，第一根射向江雨眉心，江雨輕鬆躲開，第二射向江雨天突穴，江雨險險錯開，第三根，正中膝蓋。

    江雨跪倒在地。

    三根銀針一根接著一根，速度飛快，本就讓人應接不暇，不想第三針目標還是膝蓋，更是始料未及。

    趁這時，素雪重新挺劍，直直向前刺去。

    江雲覺得不對，從窗外翻進來的那一刻，看見的便是素雪向姐姐刺去的一劍。

    他雙目睜大，身子先一步做出反應——向就江雨衝了過去。

    好在趕上了。

    江雲一個飛撲，直直撞上了那把軟劍。

    劍尖一歪，江雲也重重倒在地上。捂著流血的右臂，快速跪行至江雨身前。

    江雲心裏覺得好笑，若是他不曾撤走，或是回來稍早，他便可以和姐姐一起衝上去，哪怕一起戰死也不算什麽；若是他回來得再晚一步，即使看到江雨的屍體，他也會無動於衷地重新跑路。

    可他回來，剛好看到他的姐姐被劍尖直指，這叫他哪裏還能做出其他反應？

    “你又回來幹什麽？”江雨皺眉。

    “回來看你又做了什麽蠢事。”江雲回道。

    素雪在不遠處望著這一幕，沉默不語。是啊，如此場景，惡人不是隻有一個她嗎？

    神情冷然，素雪重新舉起劍。

    她正欲向前，便見江雲一個轉身，凝視她的雙眸中透著瘋狂的神色。

    隻見他一手向左胸探去……

    江雨似是意識到了他打算做什麽，她瞳孔放大，渾身顫抖著叫道：“江雲！不！”

    可惜為時已晚，江雲右手已經戳穿了自己的心口。

    幾乎在同一時間，江雲的心口出現了一隻血紅色的小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啃食起江雲的心髒。

    “素雪！殺我們二人！滅蠱蟲！”在意識到發生什麽之後，江雨迅速轉頭向素雪望去，大聲吼道。

    素雪尚在不解中，聽了這話也不多問，舉劍便上前。

    “剜心！！！”

    素雪一怔，抿了抿唇，稍作停頓後，舉劍刺向江雲的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