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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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雪一邊坐在路邊的麵館裏吃著麵,一邊聽隔壁桌子的人討論近日江湖上發生的事。
“就說那才現身江湖不久的素雪,才多大年齡,武功有多高強你能看得出?你說這蒼鬼門怎麽就代代都能培養出這般人物。”
“你也別說是培養,蒼鬼門是什麽地方,表麵上是個殺手組織,其實那些個江湖門派,哪個比得過?我看指不定是你口中的‘人物’搶著往裏進呢。”
“那素雪不一樣啊,聽說是羅刹親手培養出來的。”
“要命!”說話人身旁的瘦削男子聽了這話猛地啐了一口,警惕地左右望了望,才繼續道:
“可別提羅刹了,這幾年她的脾氣愈發不好,若是讓人聽見咱們在背後嚼她舌根,不會有什麽好果子吃。”
那人覺得他危言聳聽,麵上不服氣,可到底還是懼怕十一威名太盛,訕訕閉嘴,不敢再多言。
“傳言素雪將七步刀殺了,此事當真?”
“有什麽可作假的?那白衣妖女難不成還少這麽一件事跡給她宣揚美名?”
……
素雪筷子一頓,不願再聽,留了碇銀子,拂袖離去了。
方才他們提到了十一……
自一年半以前離開那院子後,她和十一就幾乎就真的再未碰麵。
隻兩次相遇,皆是在小樓接取任務之時。
相隔甚遠,素雪能感覺到對方的目光鎖在她身上,她明明什麽也沒有做錯,可依然低著頭躲避那視線,倒顯得狼狽了。
一邊想著,一邊加快腳步,向著自己熟悉的老地方而去。
算起來,直到那時,素雪才當真算得上行走江湖。
孤身一人,沒有落腳的地點,沒有明天的規劃,沒有心裏的目標。
茫然……以及或多或少的……孤獨。
她得承認,無論十一行事如何,在那之前,她是沒有真正怨恨過對方的。
在那之後,她卻總也忍不住地想:是十一拋棄了她。
離開十一後,最初她隻偶爾接取幾個蒼鬼門的任務,不大,也不小。
不圖別的,隻覺自己既然已經是蒼鬼門中人,既然每月都有按時送上的錢幣,那就該在其位,謀其事。
死在她刀下的人,不是什麽無名小卒,卻也都翻不起什麽江湖大浪;不是大奸大惡之徒,可若魂歸西天,卻也都不會讓人覺得上天可笑。
她手段利落,行事低調,一向最不要引人注目。
她本以為之後的日子便都是這樣過了,卻不想生命中又迎來那樣一個古怪的人。
那是陸門主的決定。
自從他將那神秘的前輩派到自己身邊後,自己接取任務的頻率不斷提高不說,那一樁樁一件件轟動武林的大事,也著實將“素雪”之名揚了出去。
素雪忍不住輕歎一口氣。
雖說自己如今改名換姓,父母輩的舊人也很久不再聽人提起,可到底是身上有故事的人,到底會覺得擔憂心切。
若有心之人找上門來,事情必定不會善了,她剛出江湖,是不是不應該如此鋒芒畢露……
可那前輩的性子如此咄咄逼人,態度傲慢,自己又哪裏能夠輕易拒絕。
推開門,熟稔地躲開迎麵而來的飛刀,便見那人已經衝了過來。
素雪強打起精神,左右和對方過了幾招。
“不錯,夠警惕。”
沙啞的嗓音從布滿豎紋的幹燥的雙唇之間泄出,鍾阿婆望向素雪,那雙渾濁的眼不似她滿臉褶皺的肌膚那般蒼老,反而迸發出睿智犀利的光。
“你每次都是這麽些招數,若哪天我躲不過,恐怕你才不能放心將任務交予我。”
素雪跟著轉過身向裏走的阿婆,口中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
鍾阿婆從喉嚨裏擠出兩聲低笑:“你忘了叫姑姑。”
素雪:“……”
不知道這又是老人家的什麽惡趣味。從第一天相識,便莫名其妙地提出要素雪叫她姑姑這樣的要求。
且不說對方的年齡比自己不知大了多少,她二人非親非故,也不知道“姑姑”這麽個稱呼從何而來。
她姑妄聽之,阿婆卻不依不饒,每次交流都會提醒個幾次“叫姑姑”。
姑姑姑姑的,我是鳥嗎……
此話素雪也隻敢在心裏想想,她性格如此,說不出什麽無禮的話。
又在心裏歎了口氣,無奈地應和道:“姑姑。”
終於走到了裏間,鍾阿婆道:“這次的任務不簡單。”
“您每次都這麽說。”
“殺了杜孟景的妻弟。”
素雪:“……”
半晌她才緩緩問道:“是那個當今的武林盟主,傳言中的江湖第一高手杜孟景嗎?”
“不錯,就是他。第一高手不過是個噱頭,蒼鬼門可有不少人敢上前招惹,你上你也行。”鍾阿婆直言不諱道。
素雪不理會,又問:“是那個江湖上著名的采花紈絝,人品稀爛人氣卻頗高的……杜孟景妻子的弟弟王伏知嗎?”
“不錯,就是他。別看他武功不行,護衛可不少,行事一向高調。派你去可不算大材小用。”
至此,也算是將素雪可能會有的疑問都解答清楚了。
素雪隻覺得自己每每來到這裏,歎氣的次數都要比以往加在一起的還要多。
“時限?”
“半月。”
“好。”
確定了具體信息,她轉身欲走,對方卻突然又伸手一擋:“留步。”
素雪疑惑的眼神望向鍾阿婆。
“院子裏烤了地瓜,吃兩塊再走。”
“……”
所以當下會和阿婆坐在院子裏圍坐著火爐一起吃地瓜,也就不是什麽令人難以理解的事了。
無人開口,氣氛有些尷尬,素雪內心說不上是不是有些後悔,一時嘴貪的結果就是同阿婆在這裏大眼瞪小眼。
可她也不得不承認,這些日子裏,她可以找到的交流對象,也隻有阿婆了。
“你……怎麽不吃?”素雪調動著自己匱乏的語言,試圖打破眼前的局麵。
阿婆烤地瓜的方法和當年她同師父邱塗子在山上所用的方法很是相似,不過是將火堆換成了火爐。
素雪捧著手心熱烘烘的一團暖意,小口小口地啃著。
“怎麽又不叫姑姑了?”阿婆隨手用樹枝撥拉了一下火爐中的炭,答非所問。
“……”
素雪動作一頓,沒有說話,仿若沒聽到一般繼續小口抿著甜糯的地瓜。
二人間的氣氛於是又重歸沉默。
總算啃完了手裏的地瓜,素雪隻覺胸中長舒一口氣,她起身道:“我要走了。”
阿婆聞言抬頭又看了她半晌,神情專注,不知過了多久才重新低下頭去,“嗯”了一聲。
地上的枯葉被風旋起,騰在空中,快活了一陣,又被風扔下,落回原地。
素雪離開了很久很久,鍾阿婆卻仍然保持著原來的姿勢坐在原地。
直到門外熟悉的灰色身影急急走近,她才淡淡出聲:“慌慌忙忙的,像什麽樣子。”
那音色竟是幹淨的年輕女聲,再也聽不出半分沙啞蒼老。
來人顧不得調整儀態,開口道:“你交代的我已經都安排下去了。”
“東西夠用嗎?”阿婆又繼續問。
“目前來看是夠的,也已分發到位。”灰衣人低聲回答。
“好,不夠的話再同我說。”說罷,裹了裹身上不算單薄的衣物。
見狀,灰衣人第一次抬起進院以來一直謙恭垂著的頭顱,複雜的眼神望著對方,遲疑又關切地出聲:你……”
“我知道,我會注意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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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小時候看過一個話本,裏麵臭屁的小子最後和他的師父在一起了,依稀記得那小子一直稱師父作姑姑。
也不知記得對不對。
更不知道是哪一天,十一望著雙目裝不進這塵世間半片雪花的素雪,好似控製不住雙唇一般,說出這麽一番令人啼笑皆非的“叫姑姑”的話了。
和素雪蹲坐在庭院中,地瓜好不好吃她不知道,那謫仙般的人倒好似更加清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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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時晃晃悠悠,去時素雪反而提起了速度。
阿婆和她見麵,一是為了給她提供任務的內容,二是為確認她有完成任務的能力——四肢健全、沒有受傷、精神狀態良好。
素雪不知蒼鬼門的規矩是不是向來如此細致周到,隻是頻繁被阿婆召喚的時候,偶爾會覺得有一絲不可思議。
可哪怕內心深處認定被特殊關注這事確有些許違和,素雪也不願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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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伏知家門口蹲了三天都完全不見對方人影,素雪這才後知後覺,恐怕這所宅子對王伏知來說是算不得家的。
不再留戀此地,她很快就轉身離開。
步至東街。
素雪在街角處找到了蒼鬼門弦月狀的聯絡信號。
又過兩日,星月初升之時,伊杏樓門前出現了她的身影。
伊杏樓是這裏有名的風流之地,賣藝唱曲的姑娘,明碼標價的丫頭,雕鏤畫棟中應有盡有。
那是尋歡作樂之人的寶地,價格也高得讓尋常人瞠目結舌。
王伏知一向是將這裏當作自己的家的。
素雪學著很久前曾短暫相識的那人,一身白衣,一柄折扇,扮作男裝,大步邁進那靡靡之音縈繞不散的樓。
夜還未深,樓內大廳此刻尚有排列整齊的姑娘,手中持著顏色各異的羽扇,細腰半露,正翩翩起舞。
王伏知也覺太早,並未進入姑娘的廂房,此刻於二樓小隔間內喝酒觀舞,身邊鶯鶯燕燕環繞,他相貌俊朗,時不時側頭在姑娘的耳邊細語一句,姑娘們便嬌笑作一團。
素雪在台下隨便找了個位置,也一杯接一杯的喝酒,搖頭晃腦地聽曲兒觀舞,暗中卻注意著王伏知的一舉一動。
以及他身邊明裏暗裏的護衛之人。
她閉目作享受狀,端著酒杯的手在空中跟著廳中的曲調輕晃。
心中漸漸有了明晰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