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過半，素雪漫不經心地一撩自己隨意綰起的長發，輕輕走過伊杏樓二樓的一間間廂房。

    第一間、第兩間、第三間……第五間。

    在屋子們口站定，望著木門上朵朵梅狀的雕花，又伸手理了理頭發，她知道，王伏知就在這裏麵。

    這紈絝一向是個愛玩的，屋子裏可不止一個姑娘，如今幾人皆已入睡，倒是方便了素雪行動。

    王伏知是杜孟景的妻弟，他那江湖名號第一的武林盟主姐夫，一向怕人拿自己身邊之人開刀做文章，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他和王伏知關係緊密，王伏知身邊滿滿都是他安排的護衛之人。

    王伏知不是個安分的人，王家做的是江湖上的生意，家財萬貫，他每日泡在姑娘中間一擲千金，大手大腳，囂張肆意。

    身邊的護衛都不大能看得上他，此刻見他又滾進了姑娘房內，也紛紛降低了警惕。

    護衛王伏知多年，他們知道，這紈絝子弟身上實在沒有什麽值得他人覬覦的地方，想必江湖中人也清楚這一點——這麽些年來，還不曾出過什麽事。

    因此即使當下有人看到了那清冷的白衣女子在王伏知門前理了理秀發，然後推門而進，也不曾放在心上。

    隻暗道王伏知雖說身手武功不行，看人的眼光卻著實不錯。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素雪便完成了此行的任務。

    又望了一眼橫在自己眼前的三具軀體，她轉身從窗子一躍而出。

    那兩名姑娘被她點了穴，天亮自會恢複，她進入屋子前已恢複女子裝扮，又適當易容，想來不會有什麽問題。

    隻是委屈姑娘們和那屍體共度後半夜了。

    一身白衣在這夜間行走，著實引人注目。素雪挑著無人的小路及陰影處行走，警惕著身後有人跟上。

    直到前方傳來一身輕笑。

    “什麽人！”素雪心裏一驚，停住腳步。

    “在下一直聽說蒼鬼門白衣素雪的名號，卻不想是姑娘。”

    隻見對方緩步從陰影處走出，素雪卻看不清對麵之人的麵孔。

    “我奉命保護王伏知，看到姑娘從後窗躍出，自知不對，通知了一眾護衛，仗著自己腳力尚可，也繞路過來。不過方才了認出姑娘，索性直接現身了，素雪姑娘也不必視我為敵。”

    對麵之人步至月光下，素雪看清了他的半張臉。

    他取下麵具，這才露出被遮住的另外半邊——醜陋逼人，紅黑相間的肌膚皺成一片，麵積甚大，以至於眼角唇角也被牽扯著變了形。

    見素雪眼也不眨地凝視自己，他也不惱，隻笑道：“樣貌醜陋，希望沒嚇著你。”

    麵容巨變，氣質卻不改，素雪很快就認出了對方。

    “叢淮多年不敢忘素雪姑娘當年救命之恩，原本既已認出姑娘，我應當放姑娘離去便是，隻是姑娘大概尚且不知行蹤暴露，不知前路是否有埋伏，身後卻有追兵，特現身提醒。”

    他是當年自己在獵場所救之人。

    說是救命，不過是在危機時刻發出幾針，不想被對方銘記至今。

    素雪沒在意對方所說的暴露之事，反而問道：“你為何會在此？”

    叢淮聽懂了素雪這話的意思。

    對方會來到此地與王伏知為難，想必是為了完成蒼鬼門的任務。

    他們二人在獵場相遇，如今還能活著再見，素雪會認定他是蒼鬼門之人也理所當然。

    可他如今立場卻是保護王伏知，和蒼鬼門的任務相悖。

    叢淮苦笑一下，伸手重新戴上麵具，道：“說來話長，我已不是蒼鬼門之人。如今會是這般模樣，也和此事有關。”

    說不上是為什麽，他是信任素雪的。既信素雪不會泄露他的秘密，也信自己是可以放心將這番話告知於對方。

    他說：“獵場幾個月後，我成功進入了蒼鬼門。那可是蒼鬼門……不知道江湖上多少人是聽著門裏的傳說長大的，我很興奮。”

    說到這裏頓了一頓，苦笑道：“可開始接任務後，我卻懷疑起了自己入門的初衷。我沒有什麽難言之隱，不到什麽絕望之境，我之所以想要進入蒼鬼門，隻是因為年少時分聽了太多蒼鬼門的往事。”

    “我不適合殺人，沒有辦法坦然用一身武功取和我無冤無仇之人的性命。”

    叢淮道：“所以一次危險的任務中，我設計自己的假死，脫離了蒼鬼門。”

    素雪稍作沉默，問道：“你怎麽敢將這些告知我？”

    叢淮緩緩開口：“我覺得姑娘也像極了那時的我。”

    素雪不再言語，漠然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而去。

    叢淮望著素雪離去的背影，眼見那身影越來越小，他終於忍不住道：“叢淮再謝姑娘當年救命之恩，若姑娘有需要，隻管去城西別院找我便是！”

    素雪沒有回頭，脫離蒼鬼門，似乎是她從未想過的路。

    可難道就真要如此，讓自己在蒼鬼門內蹉跎過這百年嗎？

    素雪不知道。

    -

    “什麽！？伏知死了？”高堂之上，杜孟景震聲道。

    “是，昨夜的消息。”跪在下麵的人低聲回話。

    杜孟景目光沉沉不再言語。

    先是王嘯元，然後是王伏知，這二人與自己緊密的關係所謂是世人皆知，如今接連殞身死亡，會是巧合嗎……

    王嘯元、渡嶧幫之事自己還尚未查清，如今又多了個王伏知……

    “知道是什麽人動的手嗎？”想到此，他又沉聲問道。

    “無法確定。”那人道。說完卻又抬頭看了杜孟景一眼，似乎仍有話想說。

    “還有什麽話，直說便是。”杜孟景看到了對方那猶豫不決的一眼。

    “有人傳是一名白衣女子，聽來像是蒼鬼門最近成名的白衣素雪。隻是這消息是否屬實卻無法確定。”

    “蒼鬼門？”

    蒼鬼門一向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想從他們口中得知雇主更是難上加難。若真是蒼鬼門出手，恐怕自己連該向誰尋仇都無從知道。

    “你下去吧。”杜孟景最後道。

    -

    半月後，王伏知之死已經傳遍整個江湖，堪稱是江湖上的又一件大事了。

    大部分人知道了這王伏知是死於蒼鬼門之手後，又是一陣嘩然。

    蒼鬼門在江湖上地位一向特殊，這個殺手及情報組織，無數江湖人仰仗它，獲取情報、殺人報仇。

    可今日從蒼鬼門獲得了好處，明日又怕下一個殞命於他們門下的人便是自己。

    又怕又恨，又咬牙切齒又有所需。

    蒼鬼門殺人，有時會讓人知道是他們出的手，有時又替主家瞞得滴水不漏，叫人摸不透。有人猜還是因錢財行事。

    可有一點從未改變——無論如何，蒼鬼門決計不會讓人知道那雇人殺人的主家到底是誰。

    最後身死之人的親朋好友，既無力找蒼鬼門的麻煩，□□；也無緣得知背後真正的仇家，隻暗自咬碎一口銀牙，自行找其他門路調查。

    無數人暗暗期待杜孟景大肆徹查，攪渾這江湖的水，能挫一挫蒼鬼門的銳氣那是更好。不想又過半月，杜孟景那邊卻毫無動靜。

    江湖故事日新月異，西邊又出了個厲害的刀客，東邊又有了個淒慘的故事，暗器高手挑戰劍客身死劍下，某某山莊的大小姐要比武招親……

    大家已經將王伏知之死遺忘之時，江湖上卻又有了傳聞：

    據傳，王嘯元之死、渡嶧幫之不存，同樣出自蒼鬼門的手筆。

    這下群雄再也坐不住了。

    有人說蒼鬼門太過囂張，平日裏做做那殺人放火的生意便罷，如今居然敢如此行事，分明是不把他們武林正道放在眼裏……

    實則是震驚蒼鬼門的實力，唯恐下一個被滅門的就是自己。

    有人說那背後之人太過可怕，不知和王嘯元有怎樣的大仇，不知家裏有怎樣的資產，能讓蒼鬼門一舉滅一門……

    說不定也幻想了一下借蒼鬼門之手這般對付仇敵。

    有人則又想起了王伏知的死。

    “如果王嘯元、王伏知之死都和蒼鬼門有關，那會不會這暗地裏買凶的本就是一人？”

    “可這王嘯元和王伏知能有什麽關係？頂多是個幾百年前是一家的關係——都姓王。他們二人一個是陽城一霸，一個是另一邊家中做著點兒生意的紈絝子弟。怎麽想也聯係不到一起啊。”

    “此言差矣，他們二人沒有直接關係，間接關係還沒有嗎？”

    經人這麽一提醒，周圍之人也紛紛想到了什麽一般，眉頭緊皺，麵色古怪。

    直到有人開口：“……難不成是因為杜盟主？”

    眾人都將目光轉過去，大家委實都想到了這一層關係，卻端著個心眼，無人主動開口提出。

    王嘯元一向和杜孟景聯係緊密，尊稱他一聲大哥，王伏知又是杜孟景已逝妻子的弟弟。

    如今這二人都死於□□，不知杜孟景那邊是什麽動靜。

    大家都這麽想著，開口卻不言，隻道：“可別胡說，平白牽扯到咱們杜盟主，叫人知道了可不得說咱們亂嚼舌根嘛。想必盟主一定會找出凶手替他的兄弟們報仇，咱們隻管等著便是。”

    接著又是一陣附和的聲音。

    這些討論素雪卻是一概不知的。

    完成了上一個任務，此次她和鍾阿婆的見麵地點，是在一個不大的酒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