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借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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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是鬼啊——”
長長的尾音剛落,但見從那臥地的老人身上流出的血,越流愈多,像一股汩汩冒出的血泉水,都湧出了一個小小血池塘。
他渾濁的目光變得凶惡,死死盯著妹玖,臉上的皮膚一層層往下掉,眼皮也不堪重負,一顆眼珠子從臉上滾下,掉進血水裏,濺起了血花。
宋從嚇得哆嗦大叫一聲,“小姐!”
妹玖連連後退好幾步。
那老人就好像在血水之中迅速消解了一樣,不但是皮肉連骨架都紛紛散落,那一灘血水卻越蔓越開,轉眼都要流到妹玖腳邊上來。
一道符咒忽然急射而來,落在在妹玖腳前那血水之中,猝然間血水開始劇烈震動,仿佛下麵被人拿著大火在煮,咕咚咕咚地冒出巨大的血泡,然後又破裂,裏麵傳出尖銳的叫聲。
妹玖再後退一步,身後卻抵住了一人。
她抬頭看,是王琰。
他臉色有些沉,漆黑眼眸沉浮著不知名的情緒。
妹玖的肩膀被他用手扶住,他的另一隻手則從她的身側伸出,瘦長卻有力的五指上一團光暈直罩而下,像一口碗倒蓋住那一灘血水,用力收緊。
妹玖看著那光暈在王琰手中被用力一捏,那團血水四濺,裏麵的那東西也跟著慘叫了一聲,再就沒有了聲響。
付野和白真來的沒有他這麽快,趕到時正看見四濺的血水,一陣惡心。
“這什麽什麽東西?”
“蠆鬼,一種可以讓人化作血水的鬼。”
“玖兒這是怎麽回事?我們剛剛遇到一個書生,他說你遇到麻煩了。”白真走過來。
妹玖手裏還拿著鏟子和錢袋,“這鬼想攔路打劫。”
宋從連忙馬屁拍起說道:“還好王公子你們回來的及時啊!”
王琰從袖中掏出了幾張符咒,一人分了一張說道:“看來這越山嶺真的不太平,拿著也防個身吧。”
白真捧著如獲至寶,忙說道:“這、這就是那個可以召喚出神荼鬱壘的符咒嗎?”
妹玖捏著黃符心道,神荼鬱壘哪有這麽清閑。
王琰果然說道:“招不來,這個符咒隻能對付一般小鬼,太厲害的符咒,你們沒有修行過鬼道,也使喚不了。”
宋從擦了擦冷汗:“我們快點趕路吧,到前麵的百良村去落個腳,這山裏越來越瘮人了。”
行到傍晚,終於看到前方有岔路,岔路旁立著一個被草叢淹沒的石碑,不過一般趕車人都識得,那些都是給村莊做路引的,宋從當即高興地說道:“快到了!——”
幾人也沒有停下,就跟著馬車順著岔路離開了官道。
岔路往下就是一條道路直通村落。
漸漸的,能看見炊煙,看見亮光,還聽到了鼎沸的人語聲。
這裏似乎還挺熱鬧。
宋從把馬車停在村口,熱心腸的漢子上前殷切地問道:“要休息嗎幾位,我家房子還有空屋,保證幹淨!”
一個花布襖裙的大嬸不知道哪裏衝來過來,將那個漢子撞開,“這是我家的。”
那大漢不知道是怎麽得罪了這位大嬸,居然也沒有反駁,摸了摸頭就走開了。
大嬸連忙堆起笑,對著幾人說:“我家包飯,我閨女手藝可棒了!”
“看來這個村子經常來外人啊!”付野說道。
妹玖從車廂裏鑽了出來,冷不丁就和一個熟悉的麵孔看了個正著。
“你!”
書生孟然看見她,也是兩眼圓瞪,仿佛嚇了一大跳,完了居然抱頭就跑進人群之中了,眨眼就不見蹤跡。
這個村落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反正也沒有大到有客棧這樣的地方,來往旅人都選擇一村民家中客房居住,這位自稱盧嬸的家中還算殷實,有兩間空房,剛好可以夠四個男人,而妹玖就十分不好意思地占了盧嬸閨女春花的床。
“沒什麽不好意思,客人你們給了錢,當然是上賓。”盧嬸接過錢,眉開眼笑,邊往廚房走邊回首說道:“欸,各位客人先休息,我去讓春花再加道菜。”
“行行好吧——給口吃的就行!”
柵欄外忽然傳來一個小男孩的聲音,搖著一口碗,梆梆梆地敲著柵欄。
盧嬸一聽,就拿著個擀麵杖衝了出來,“你個小潑猴,自己不幹活,還想分一口吃的。”
妹玖起身往外看,那門外的小孩骨瘦如柴,兩隻眼睛也呆愣無神。
盧嬸回頭看見妹玖看來,連忙把那小孩一擋,說道:“不用管,就是街上的乞丐。”
“要不你給他點吃的,從我們的飯錢裏扣吧。”妹玖說道。
白真也說道:“是啊,看著也怪可憐的。”
盧嬸卻連忙搖頭:“使不得使不得,客人不用管,不然到時候四下的乞丐都來這裏討飯吃了。”
妹玖沒想到這個村莊還會有多少乞丐,想來也是人自己村落的事,他們這一行人明日就要走,也管不了這麽多,當即就沒有再開口要管。
倒是付野還提了一句:“沒料想丹陽城外就有這麽多流民了。”
“此話怎講?”白真問道。
付野重重地一歎氣,“與北即國戰事不斷,流民隻會越來越多。”
白真眉心微鎖,感歎道:“虎烈軍是我南容國之壁,有將軍在,定佑我國太平。”
付野手端粗糙陶杯,裏麵燒酒映著他凝重的麵容,”若能護南容國太平,虎烈軍就是全軍戰死也不在話下。”
妹玖第一次見付野露出如此沉重的表情,她不了解軍事,也不知道國情艱巨,沒有想過在祥和太平之下,是有人在替他們負重前行。
小乞丐被訓斥後倒是不敲柵欄了,就提著碗站在外麵,形隻影單。
白真趁著盧嬸不在,擰下了一個雞腿帶了過去,遞向那乞兒,哪知那乞兒看了一眼雞腿,皺了一下眉頭,轉身跑開了。
白真看了一眼,隨即一聳肩膀,將雞腿送進了自己嘴裏。
付野在一旁涼涼地說道:“你不覺得這裏有點古怪嗎?”
白真咬著雞腿,點了點頭,嚼了幾下,又用那已經露出骨頭的雞腿指了指一旁的王琰回道:“他都吃了你還怕什麽?”
這一桌子菜,海參鮑魚煲、櫻桃排骨、蜜汁白雞、九寶燒鴨、鴛鴦炸肚、芙蓉玉翠……
放在京都的大酒樓裏給湊一桌不奇怪,可是在這鄉野村落,由個村姑持勺能這麽快做怎麽多大菜,付野是不信的,他盤著手餘光瞥向廚房,“她不會把整個村的廚娘都叫了過來吧。”
正說著,盧嬸就帶著一名正值妙齡的女子走了出來,她們手裏還各端了一碟菜。
白真迎了上去,語氣歡快道:“這些菜真的好吃啊!”探頭一看她手中端著點菜問:“這又是什麽?”
盧嬸開心地說:“梅花瓊葉,好吃公子就多吃點。”
盧嬸布菜的時候正在妹玖身旁,看她伸筷子時露出的一截手腕嫩白纖細,不由說道:“這位小姐也太瘦了,多吃點,不怕胖的!”
妹玖一怔,抬眼看她。
盧嬸笑容滿麵,還貼心地把幾道紮實肉菜騰了個位置,都挪到了她麵前,“來!孩子多吃點。”
付野目光直直盯著盧嬸身後低垂眉眼,一言不發的女子春花,忽然鼻息煽動,仿佛深深吸了口氣,開口道:“盧嬸,這是你閨女?她怎麽受傷了?我聞到有血的味道。”
付野作為常年戰場上廝殺,對於血的味道最為敏感。
盧嬸一呆回頭看去,而春花下意識一下捂手。
盧嬸關懷道:“春花,是不是哪裏切傷了,快去包紮一下吧?”
盧嬸語氣雖然溫和,可是春花聽了卻一個激靈,全身抖了一下,她連連點頭,一聲不吭就往房間走。
妹玖掃了一眼春花道背影,又看見院落牆角旁邊還堆著些農具,“盧嬸,你們家還有別人嗎?”
盧嬸一掃那些農具,笑道:“有啊,還有個老頭子,不過出去忙活去了。”
“這麽晚了還不回家吃飯嗎?”
“可能被耽擱了,回不來吧。”盧嬸語氣平淡,好像也並不擔心。
“外麵好像很熱鬧。”一直沒開口的王琰忽然說道。
盧嬸卻正色道:“都是一群小混混在鬧騰,客人不用管。”
“吃完飯左右無事,我們也出去轉轉吧?”王琰扭頭去問妹玖。
這問的人妙,要他先去問白真或者付野,八成會被拒絕,但是妹玖不一樣,妹玖膽子大,所以妹玖沒什麽所謂地一點頭說:“好啊。”
妹玖要去,白真肯定是會跟著去的,白真去了,付野也不會想落單的。
盧嬸臉色頓時有些不好了,仿佛看著他們就是來搗亂的,雖然臉色不好,可是她也不能幹涉客人,所以隻好道:“你們出去就係上我家的彩繩吧,這樣別家也不會來煩擾諸位了。”
她轉身進屋,出來時就拿了五根以黃色為主編織的繩條幫他們係在手腕上。
“我們這個村子啊,就靠做過路人生意謀生,所以搶客搶得可凶了。”
盧嬸這麽一解釋,好像也能說的過去,畢竟剛剛一入村子時,他們就開始搶人了。
五人用過飯,就一起出了盧嬸家的院子,往村子裏漫無目的地亂逛。
付野搓了搓手臂,“這裏感覺好冷。”
“天黑了自然會冷一些。”
“賣雞蛋咯——”
“賣青菜咯——”
這麽晚,村裏還有販賣菜的在叫喚,可是顯然購買的人不多,零零星星幾個人挎著竹籃夢遊一樣走著,好幾次都跟付野等人撞上。
白真和付野同時被一個肥胖的大嬸一撞,直接轉了個向,再回過頭就找不到妹玖、王琰等人。
“我們在原地等一會?他們找不到我們是不是就會回頭來找?”付野問道。
白真點了點頭。
“賣雞咯。”身旁有個有氣無力的蒼老聲音在叫賣。
白真轉頭看去,一個老人在雞籠旁邊一手抓著一隻肥雞,一手纏著一捆線,慢騰騰地再往雞爪上纏繞。
“老人家你這是在做什麽?”
老人抬起頭,滿臉的皺紋,那些深深的褶子讓他看起來十分蒼老,眼睛也被這耷拉鬆懈的眼皮遮蓋大半,露出無光彩的雙眼,她緩緩動了動嘴,有氣無力地說:“賣雞,客人要嗎?”
白真搖了搖頭,伸手指著她纏在雞爪上的線說:“不是,我就是想問你纏這線做什麽?”
老人慢慢說道:“我家的、別人不能吃。”
然後她又伸出一根幹枯如樹藤的手指,隔空虛點在白真伸出的手腕上、那根黃色為主的彩繩上,緩緩說道:“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