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要不要進來吃飯？”

    一個長相幹癟的男子搓著手，攔下妹玖。

    妹玖十分熟練地抬起右手，露出手腕上綁著的黃繩。

    幹癟男子眼睛裏的神采迅速消退，還有些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隨後才無力地退後，坐回他的小板凳上。

    就在男子坐下的時候，裏麵忽然又傳來一個女人叫罵的聲音：“誰讓你不出去幹活，還指望什麽蠢兔子自己撞你門上嗎？看看人家盧娘子家的胡老頭……”

    本來妹玖都走了過去，但是想了想又倒退了回來，站在那幹瘦男子身旁開口道：“請問……”

    她才剛剛起了個頭，卻見那男子猛然抬頭，一臉‘兔子來了’的雀躍，看著她殷切地問：“姑娘？要進來用飯嗎？”

    妹玖手撫著腕間的彩繩，微微一搖頭，“請問，盧嬸家怎麽走啊？”

    這個村落看著不大，可是不知道怎麽就是難以辨別方向。

    常常走著走著，就被人撞一下，或者被路過的狗呀貓呀驚嚇一下，就不由自主走上另一個方向，然後就越發得，不知道怎麽回去。

    妹玖走丟了，她還記得那會她和王琰是並肩走著的，但是後麵突然衝上來一群孩子就把他們分開了，轉眼她就找不到王琰和宋從，更加找不到來時的路。

    聽見這家院子裏的人提起盧嬸，所以妹玖才退回來想問個路。

    門口的男人一聽她不是要來吃飯的，頓時就沒有了興趣，擺擺手說：“誰知道呢，你放心，跑不丟的，盧娘子晚些會來找你的。”

    妹玖聽他語焉不詳，不知道還夾雜著哪裏的方言，‘跑不丟的’，聽起來有幾分像‘跑不掉的’。

    “那我再隨便逛逛吧。”

    “別急呀姑娘。”屋內的女子忽然走了出來，妖妖嬈嬈，描著一口紅唇，笑起來顯得那嘴大得可以吃下一個小孩，“你要是真想進來坐坐也不是不可，我們家的飯菜也是極好的呢！”

    妹玖搖搖頭，“不麻煩了。”

    她拒絕的聲音綿綿軟軟，聽起來還像是欲迎還拒，那妖嬈的女子笑著伸出一雙柔荑來拉她，熱情地往屋裏帶，“別介呀，不麻煩的。”

    妹玖再拒，在拉拉扯扯之下，那妖嬈女子往後一個趔趄，手指不由捏住被她脫下來的一物。

    妹玖看著那個被她拉脫了的彩繩，忽然頭頂有些發麻。

    “娘，我餓了——”屋內又跑出來兩個男孩子，看見門口的妹玖，不等他們的娘發話，雙雙停下了腳步。

    他們又雙雙舔了舔唇。

    妹玖跟著也舔了舔唇，手伸進了袖袋裏。

    指觸到那張王琰給的符紙，心下稍安。

    “行行好吧，給口吃的就行。”拿著碗的乞丐不知道從哪裏出來了，用曲起的手指敲著碗，麻木地走上前來。

    看門的幹瘦男子表情也變化了，帶著三分笑站起來，搓著手歪頭問道：”姑娘進去坐吧？”又轉頭對那乞丐啐道：“滾一邊去！”

    妹玖臉上雖然沒露出恐慌來，但是身子卻下意識後退一步，進去後到底是她吃飯，還是‘他們’吃飯，這可真有點說不準。

    也可能是她吃完，‘他們’再吃。

    女子笑開了唇，裂開的嘴裏露出潔白的貝齒，伸出的手指尖都肉眼可見地增長了一寸。

    妹玖從袖子裏拿出符咒，剛好和那女子指尖擦過。

    她像被針紮了手一樣倏然收回手，眼神裏掩飾不住的驚懼。

    符咒有用。

    但是妹玖更希望的是符咒不起效果，也好過驗證了這個尷尬的局麵——周圍都不是人。

    而她隻有一張符咒，是甩任一個身上，都意義不太大。

    她一直捏著符咒不扔，很快那些鬼也不傻。

    妖嬈的女鬼揚起嘴角一邊，”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麽難下口的，不過沒關係，你要反抗也無所謂，隻不過你殺了我們中任何一個，剩下的還是可以多吃一點的。“

    說完她還用挑剔的眼神看向妹玖。

    就像盧嬸嫌棄她瘦，妄想一餐把她喂成胖子一樣。

    這些鬼還嫌她不太夠吃。

    妹玖把符咒對向她身旁的兩個小男孩鬼，哪知道他們毫不畏懼，還睜大眼盯著她，甚至有一個饞得都含住了手指。

    連女鬼和那男鬼都哈哈哈笑了起來，好像看穿了她的心思。

    他們是真的不在乎她弄死誰。

    妹玖想了一秒後，反手把符貼自己的額頭上。

    符咒上紅色丹砂繪製的圖騰金光一亮，就穩穩當當垂落下來，擋住了她小半的臉。

    女鬼、男鬼、小鬼、乞丐鬼：“……”

    是被人選擇殺死，還是自己選擇去死。

    無論對於人，還是對於鬼來說，都是一個十分考驗的問題。

    “你們還有事嗎？”妹玖說話間，將符咒微微吹起，露出她那張含笑的櫻唇，“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妹玖剛往後踏一步，忽然衝過來了一人。

    那人手拿長木棍，雄赳赳氣虛虛，大喊一聲：“不要傷人！”

    妹玖從眼角餘光裏一看，這不是那個逃跑的書生嗎

    “呔——又是你。”女鬼看了他，眉頭皺得更深了，嘴角往下一拉，露出一個嫌棄的樣子。

    “你來做什麽？”妹玖也不知道他這時候跳出來是到底幫誰的忙。

    “姑娘你沒事吧？”

    妹玖指了指自己頭上貼的符咒說：“我沒事，你可能有事。”

    書生這才像看見她頭上貼著一張黃紙符，慌忙一閉眼，像是看了什麽不能看的東西，不知道的還以為妹玖貼了什麽不可描述的在頭上，也有可能是書生嫌棄這上麵字寫的太過醜陋不堪入眼。

    不過管用比什麽都強。

    妹玖一臉坦蕩地頂著符紙，能讓鬼覺得難以下口，貼什麽不能被接受？

    “你當真以為我拿你沒法子？”女鬼忽然揚起唇角。

    書生大喊一聲：“糟了！”

    本來夯實的腳下忽然開始有些發軟，妹玖低頭一看，一潭深色液體在腳邊迅速洇開，即便天色昏暗，月色不明，但是妹玖還是本能的想這是紅色的。

    是血，和之前在路上碰到的那將老者溶解的血是同樣的。

    可她的繡鞋沒有沾濕的感覺，仔細看鞋邊還有細微的金色電光，一點點消解淨化她腳邊的液體。

    她抬起腳想往旁邊跳去，卻在抬起一隻腳的時候，腳下液體裏湧出數條血色觸手隔空如織籠子一樣把她困於其中。

    “姑娘！——”書生倒是沒有像她一樣落入血池，可是看到她這樣的狀態也根本幫不上忙，隻能在外麵焦急地喊：“千萬別動！——”

    “你掙紮的越多，死的越快。”女鬼也不吝嗇地解釋道，並且露出一副很期待的樣子，想看見她立刻變成一堆血水。

    妹玖身上有符咒護著，一時變不了血水，可是多待一刻，那腥臭的血味就滲了過來，這血水也不知道融了多少人，混了多少人的血，妹玖聞得頭發暈，腳也軟，單腳獨立還不能動真的很為難她這個不是很壯實的身子。

    饒是她意誌再堅定，沒過多久，腿也不爭氣得晃了晃，然後血色的觸手頓時像被觸動的毒蛇瘋狂舞動起來，將原本還透著縫的血籠瞬間包得跟沒有開放的花骨朵一樣緊。

    密不通風的血頓時讓空氣變得無法忍受，憋死也是死，妹玖當即伸手，數道血手就從包裹她的外壁內分離出來，往她亂動的手上纏去，可是還沒等挨到她的指頭，忽然被竄起的金色電光刹那消弭。

    書生在外麵看著包得如蠶繭的血球，滿臉的悲痛。

    女鬼也在外麵盤著手眯著眼，冷眼旁觀。

    可那血紅的花骨朵沒有如她所願，榨出血來，反而在下一瞬間炸開了，無數的血條橫掃亂撞，將這個院子打得七零八落，地上溝壑頓顯，樹倒石散，轟轟然好大的動靜。

    裏麵的人渾身流竄金光，虛浮半空。

    一張符咒在她額頭前劇烈震動，慢慢自尾部燃了起來，火舌漸漸吞噬了黃色的符咒，在燒到頂端的時候自發脫離了那勝雪白皙的額頭，化作一個耀眼的火星直墜入血泊之中。

    血泊迅速燃燒，仿佛那火星掉進的不是血，而是火油之中，火一路燒，將那血泊血條一路都燒了個幹淨。

    “給我血！——”

    “給我！——給我！——”

    火焰之中有嘶啞的聲音傳來，無數的躁動搖晃著大地。

    妹玖的心髒一緊，倏然張開眼睛，卻見自己虛浮於空，下方血泊燃盡後是一條條裂開的大縫，那些嘶啞詭譎的聲音正是從那些縫隙之中傳來的，好像萬鬼哭嚎。

    仔細看，還有縷縷黑氣隨著聲音如人的手掌一樣往外攀爬。

    “是、是血鬼窟。”女鬼都後退一步。

    “什麽窟？”妹玖才說出三個字，腳踝倏然一緊，她身子在半空豁然被往下一拽，轉眼間她就半個身子落入縫隙之中，千鈞一發之時有東西一下纏住她的左手，將她拉住。

    妹玖抬眼一看，卻見是一條血肉色的軟滑長物，如果不是因為它實在太長，妹玖第一眼會以為這個是舌頭，可是順著這長物看上去，她發現她的直覺並沒有看錯，這確實是一條長舌。

    “孟然？”

    那書生四肢著地，奮力地扒再地上以免也一起被那血鬼的手抓下去，長舌從他口中彈出，他隻從嗓子裏擠出模糊的聲音：“想、想辦法——”

    不知道孟然這個長舌鬼為什麽要救她，妹玖也焦急起來，能有什麽辦法脫困。

    這時候低垂的右手腕上忽然滑過一綿軟長物，在她手指上一繞，她手指一勾，發覺是那紅線。

    那一日王琰曾經使喚過這個紅線，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做的，要是能把自己拉上去就好了，才想到這裏，紅線忽然繞著她手腕也纏了幾圈，然後飛射而出，繃直的線身如銳利的風刃，將空氣都劈開作出錚鳴聲響。

    它猛然發力，突襲之力一下把妹玖帶來上來，孟然也頓時一個後跌翻滾而去。

    血鬼窟的鬼手嚐到人味，怎肯罷休，緊跟著數百道手爬了出來，這一次他們不是煙不是液體，而是真正的血手，血淋淋的，沒有外皮，隻有慘不忍睹的肌肉血塊。

    妹玖怔愣坐在在地上，看著從縫隙裏爬出來的鬼手像是盲人一樣在周邊大力的掃過，摸索著他們能夠到的任何東西，是石頭就捏碎，是雞鴨等活物就拖入深淵，自下方傳出血液爆體噴射的聲音。

    妹玖不禁都打了個寒噤，不敢想象如果剛剛她被拖下去，是不是也會死得很慘烈。

    鬼手在近的地方摸不著東西，忽然又增長了幾米，誰也沒料到它們忽然會變長，妹玖再一次被抓住了腳，這一次孟然也早被嚇呆了。

    妹玖正不知所措時，紅繩又飛回來了，這次它收尾相饒，自己打了一個結，然後套在了妹玖的兩隻手上。

    腦子裏一片空白，可是手指卻自發的纏繞著紅線翻開，幾步之後，她手心紅線在幾根手指之間纏繞，顯然是再簡單不過的一個網狀花繩樣式，她掌心相對，往外一撐，一張紅線網結成之時，霎時空氣中宛若被什麽力量一震，倏然隻見線繩如同脈搏一樣波動，空氣中刹那被冰封一樣寂靜又好像數千萬利刃倒掛於天，肅殺和冰冷，危險極致的氣氛瞬間鋪開。

    鬼手被切割地七零八落，就像被一張橫七豎八交錯的巨大劍陣橫掃而過。

    妹玖還沒來得及震驚，也還來得及高興，從數道裂縫裏又瘋了一樣湧出了更多的鬼手，數以萬計可能都不在話下，妹玖真的驚了，下意識開口大喊：”哥——”

    一道金光落下，長劍指地用力劃過，伸到一半的鬼手倏然斷裂幾節，金光流電飛竄。

    妹玖抱頭在原地，聽見上方傳來一個溫和動聽的嗓音：“叫他可沒用，得叫我。”

    她猛然抬頭驚呼：“王琰！”

    “嗯。”他的眼眸宛若星辰落入其中，妖冶卻明澈得無以倫比，“我來了——”

    這三個字真的是無比讓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