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深處走，樹枝在頭頂交叉得越密集，將夕陽都遮得七七八八，偶爾在枝葉的縫隙裏透出微弱的光。

    不知不覺中，天已經黑了。

    鳥叫聲有一下沒一下從深處傳來。

    妹玖抬頭望頭頂，幾雙幽幽閃爍的獸眼正自上而下打量著他們，“那些是什麽？”

    “不用擔心，可能就是些野猴子，隻要身上沒帶吃的，他們一般也沒興趣下來。”付野說道，但是一頓，“不過你好像也並不害怕。”

    妹玖笑了一聲，說：“沒什麽好怕的呀，鬼都見過了。”

    “說起來，好像也沒見過你害怕鬼？”付野一直都覺得不是他或者白真膽子太小，而是妹玖她不太一樣。

    妹玖唔了一聲，感覺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其實，我也是怕的。”

    身後傳來白真一個’嗬‘音，充滿了對她說辭的不信。

    妹玖把自己戰勝恐懼的心得分享道：“但是我想，要是它真的把我弄死了，我也變鬼了，它和我對看著，誰會尷尬一些？”

    “反正不會是它尷尬，到時候說不定還能把你一並吞噬了。”白真兩手別在腦後。

    妹玖笑吟吟：“說不定是我更厲害呢！都說女鬼更可怕，畢竟陰氣重嘛！”

    “說點人間的事行不行啊你們？”付野被林中小風一吹，打了個哆嗦，說道：“也不知道那姑娘帶著銀狼去了哪裏，走了這麽久都沒追上，等我追上了要她好看！”

    啪——

    付野忽然被絆倒在地，妹玖還未來得及吃驚，他又一骨碌爬了起來，並且抽出腰間的刀大喊了一聲：“是誰？”

    “怎麽回事？”白真發問。

    “有東西纏了我的腳！”

    “會不會是藤條什麽的？”

    付野警惕地環顧四周，“不是，我能感受到它纏了一下後又飛速地扯開，是一根繩子或者一根鞭子。”

    妹玖從手腕上褪下紅線，在昏暗的樹影之中梭巡可疑之處。

    恰在此時一道驚呼聲響起：“紅願招？”

    付野尋聲而上，動作迅猛，所有人還沒反應過來，他已將刀架在蹲在灌木叢裏的一個男子肩上。

    “什麽人，鬼鬼祟祟跟著我們做什麽？”

    “欸欸欸！別激動，別手抖，壯士刀下留人！——”那人舉高雙手。

    白真掏出火折子一吹，手心護著一抹光亮湊到他麵前。

    這才看清楚抓到的是一位長相有幾分猥瑣的男子，倒垂的粗眉下一雙鼠眼滴溜溜地轉著，在他們看他的時候，這人也趁著火光將他們三人打量著。

    “你手上這是什麽？”妹玖留意到他手指間垂著一條紅線。

    剛剛這個人脫口而出的話也有些可疑。

    “你就是拿這個絆倒我的？”付野臉色一黑，他看見是一根細軟無力的線。

    那男子老實巴交地點頭，又豎起三根手指信誓旦旦地說：“不過我不是什麽壞人啊，我隻是不想你們騷擾那銀狼的主人。”

    “我們何時騷擾了她？！”付野臉色更黑。

    “你剛剛還說要她好看，人家可不是誤會了。”白真提醒道。

    妹玖見是誤會一場，就說道：“我們的一位小友跟著那位姑娘鑽進了這個林子，所以我們隻打算進來找人，不會擾了那位姑娘的，不知道你是？”

    其實妹玖更想直截了當地問那紅線的事，但是又怕他覺得自己是用心險惡的人，不願細說。

    那男子用眼神瞟了瞟那寒光森冷的刀，一邊陪著幹巴巴的笑，努力將頭歪向另一邊，兩隻手纏著紅線說道：“我是那銀狼主人的爹，不瞞你們說，我是來找女兒的，好巧好巧哦，大家都是來找人的，那可否好好說話？舞刀弄槍的傷和氣。”

    說罷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那刀。

    付野看他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冷哼一聲刷地一下收回刀，在手裏轉了一圈，才插入刀鞘中，“那你可要老老實實，別耍什麽花招。”

    男子連連點頭，再三保證不會作亂。

    “小人叫武得昊，曾經是象村的獵戶，那銀狼的主人叫三枝，是我的小女兒哎。”

    “你手上這是什麽？”妹玖開口問。

    男子一直無意識在手裏盤著那紅線，聞言抬頭，愣了好一會才舉起手中的紅線，“哦哦，說這個嗎？這個是紅願招——啊！”

    付野聽見這三個字又刷啦一下拉出大刀，武得昊驚呼一聲。

    “你做什麽？”白真莫名其妙。

    “紅願招不是那邪門的法器嗎？”

    武得昊被大刀映出一張驚恐的臉，半晌才回了魂，慌忙說道：“誒，你們知道紅願招啊，不——不過這個不是那個紅願招，你們知道古櫟國嗎？”

    “古櫟國？那個遺跡都消失了，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古國？”付野挑了挑眉頭，臉上寫著：你編不好，我砍死你。

    “古櫟國的確存在的啊，我們現在站的地方就曾屬於古櫟國，包括山下的象村以及象村這附近直到那邊的望月海都曾是古櫟國的領土。”

    “那和這個有什麽關係？”妹玖拿起自己手上的紅線，“你剛剛看到了我手上的紅線，也喊了一聲紅願招？”

    武得昊撇了她一眼，似乎在說心急也得慢慢聽故事，示意她稍安勿躁，才又開口說道：“你們知道嗎，我們腳下這個巫山曾經高聳入雲，伸手能摸到飛鳥，張口可以吸雲吐霧，都說曾經是一座仙山呢！”

    “就這土丘高的？仙山？”付野把手一盤，冷哼一聲。

    “誒，你好好讓人把故事講完嘛！”

    白真知道付野被摔了一個大馬趴心裏正不爽，可是他還想繼續聽傳說，就有些怪付野不讓人好好說話。

    “這兩三百年間肯定發生了大變故！”

    “可不是，以前的古櫟國整個都不見了，連巫山也沉地隻剩下一個山頭頭。”武得昊點頭附和，“有傳說整個古櫟國現在就在這地底下，不見光日。”

    “和紅願招有什麽關係？”

    “我正要說到這裏，別急，巫山頂上有一棵遮天蔽日的落仙鬆，樹冠有那麽大——”武得昊雙手掄出一個大圓，比劃了一個無窮大的樣子，“它和別的樹不一樣，它會開一種會吐絲的紅花，花芯是金絲，花瓣是紅絲，紅絲如垂柳，萬千紅絲垂落，那景色美不勝收又神聖無比。”

    “巫山上的巫祭們奉為仙樹，認為它可以招好運，所以叫紅願招。”武得昊露出向往的神色，“聽說那時候的人如果遇到不能解的苦惱或者有什麽心願，都會去落仙鬆上祈禱，如心願能了，就可扯下一根紅願招來，也就是花瓣，然後這根紅願招就能實現願望。”

    “這麽神奇的樹，我怎麽沒有聽說過？”付野抱胸環臂，冷眼看他，“你編故事也編一個說得過去的吧！我們都知道紅願招是用來鎖閻王的法器，怎麽在你口中變成了招好運的東西？”

    “這確確實實都是我們祖輩流傳下來的，至於閻王鎖那也都是鬼界的傳說，和我們人界又沒什麽關係啊！”武得昊扯著手中的紅線，“你不能撿一根紅線就說是閻王鎖吧？”

    “那你又怎麽知道這是紅願招？”

    “紅願招之間會有一點點感應。”武得昊撓了撓頭，“不過我這根也沒多少法力了，要是說的不對，別怪啊！”

    妹玖指尖撫了撫手中的線，紅願招，原來是招好運的東西呢！

    “你這個還有什麽法力？”白真好奇問。

    “我用來找三枝的，這林子太大，而且頗為古怪……”

    “怎麽，這林子的古怪不是你嗎？”

    武得昊連忙擺手：“欸，公子不要誣陷小人，小人可什麽壞事都沒做啊！”

    妹玖又問：“這個還能用來找人啊？”

    “當然可以，它可以聽從人的心願，從而給以一定的指引，像我這樣。”

    武得昊捏著紅線的尾端，閉上眼，默念了一陣，紅線在他手指間緩緩抬起，就像一隻蛇抬起它的腦袋一樣。

    “哇——”白真配合地給出驚歎：“真的會動！”

    武得昊露出一抹笑，雖然在他的臉上顯得更加猥瑣，“我的這紅線不太靈了，所以隻能指個大概的方向。”

    紅線在他手指間左右晃動了一下，仿佛還在辨別方向，然後定在了右邊，甚至它還遲緩地上下擺了擺，像極了點頭的動作。

    “看來三枝姑娘在右邊。”

    “你當真信他的？”付野皺著眉頭，眉上的一道傷痕都給他擰得不見了，“也不怕被人拐了賣了？”

    白真背對著武得昊，對著付野一頓擠眉弄眼，先努嘴朝著右邊一挑眉，然後一搖頭，接著用手比了一個橫刀抹脖子的姿勢，最後朝他意味深長的點了點頭。

    意思是：先跟過去看看，如果不對，一刀砍了他，就這樣吧！

    妹玖了解白真，他本人是不可能存有這種動不動砍人的粗暴想法，隻不過他這樣一說，就是讓付野比較容易接受。

    武得昊摸了摸額頭上不存在的汗：“其實你們不跟著也沒什麽……”

    付野哼了一聲，“怎麽，你還怕我們對你不利？”

    “不不不。”武得昊結結巴巴地說：“人多了，容易招那啥——”

    “招啥？”

    武得昊壓低了聲音，仿佛不能讓那啥聽見一樣，“惡靈。”

    惡靈，四舍五入等於鬼。

    付野一下就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