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悄然夜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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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就在穆飛雲仍然在輾轉反則的捉摸著七彩石到底丟在了哪裏,自己再去赴宴時要如何想辦法尋回時,一個仙風道骨的身影,推開了坐忘齋書房的側窗,款款入內。

    此時夜已深了,穆飛雲隻身在這四十餘尺的樓閣之上,忽聞窗動,登時警覺,待看清推窗而入的人,便緩緩放開了握在手中的佩劍。

    來人正是袁天城。

    “舅舅,該我去拜訪您,怎麽勞您大駕漏液而來?”穆飛雲頗感失禮,連忙接引著袁天城到胡床處落座,自己則親自為袁天城煮水烹茶。

    “吳王殿下不是要送老夫這座宅子麽,所以老夫過來看看。”袁天城四處打量著穆飛雲的書房。

    “舅舅還喜歡嗎?”穆飛雲知道此時二人的身份,彼此都不便白日造訪,所以袁天城這一出“禦風夜行”雖然意外,卻在情理之中。

    袁天城並沒直接回答他的問題,反倒是扔下一句,“飛雲,方才你不該鬆開手中的劍。”

    “啊?”穆飛雲被他這一句沒來由的話搞得一臉懵懂。

    “雖然,老夫能悄無聲息地來你這裏,自然也能悄無聲息地取你性命,可你,一見麵就沒了防備之心,吳王殿下,你也是在塞北打過仗的,怎麽如此粗心?”袁天城信步走到穆飛雲的書案前,隨手翻著一本《史記》。

    穆飛雲連忙將烹好的茶端到了袁天城身邊,自己也坐在書案旁的軟墊上。

    “嗬嗬,舅舅,怎麽會傷我,再說了,若要殺我,當日巷道之中,我早已斃命。”

    袁天城放下手中的《史記》,接過穆飛雲的茶,吹了吹熱氣,“說吧,為什麽要來南梁?不要說來尋我之類的話,說你背後的目的。”

    “父皇和母後讓我借出使之際,窺測南梁朝局,而後,以圖南征。。。但這是父皇和母後的意思,我不來,也會有其他皇子來,而我要來,確實存了私心,是想來見舅舅。”

    穆飛雲知道瞞不過袁天城,索性坦誠一些。

    “我是問,你的目的,不是你爹娘的目的。”

    穆飛雲被他這一問,更加不知該答什麽了,一臉疑惑地看著袁天城。

    袁天城輕哼了一聲,將《史記》中“信陵君”這一段翻開,撇到了穆飛雲的麵前,“大梁公子,氣概蒼梧,退秦居趙,聲震天下。然縱橫列國之英才,不堪匡扶魏廟之社稷,魏安王非鄭莊公,信陵君非公子段,惜一己浮名,而使宗廟隳,非真英雄也。”

    袁天城將穆飛雲的批注一五一十地讀了出來,順勢說道:“飛雲,你還是知道謹慎的,沒把舅舅小時候給你講這個故事時,把‘夫真英雄者,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寫在這句後麵。”

    “舅舅?”穆飛雲並不知道袁天城到底是什麽意思。

    “當年你爹,和你一樣,自負有信陵君之才,他冒了天下之大不韙,如今,你呢?”袁天城盯著穆飛雲。

    “嗬嗬,舅舅到底想說什麽,如今北燕已經是我穆家天下,我何須再做籌謀呢?”穆飛雲笑了笑,也順勢端起了茶。

    “小子,你不必瞞我。你八歲以前都是我看著長大的,你什麽誌向,舅舅清楚的很。你若真沒什麽籌謀,在長安安安穩穩做個富貴王爺就是了,何必去北邊領兵,現在又跑來南梁,北燕的文人武夫們都死光了麽,要你吳王殿下出來刺探南梁朝堂,你母親自小最寵愛你,到底什麽籌碼,才能讓她放你出來涉險,還有,常駐南梁的虞家,為何費盡心機提前幫你打點南梁的一切,你真當舅舅傻麽,這有那麽難猜麽?”

    袁天城說了一通,但到底沒說出口,穆飛雲此行的真正目的。隻是話裏行間暗示的再明白不過了,他穆飛雲這些年來,努力經營的文才武功,不過都是為了承襲北燕未來的王位所作的準備,包括此次南下出使大梁,也是為了將自己推上功勳卓著,賞無可賞的高位。

    至於穆飛雲呢?他從來沒聽誰明明白白的說過這些,哪怕是母後派他去塞北,還是此次又遣他來南梁,亦從沒明確說過,為何一定要他吳王殿下親自來。

    但穆飛雲心裏從未有過忐忑與不安,他反而享受這種建功立業的快感,仿佛自己天生就不該做一個富貴親王,於是讓他擊塞北,他就去大破敵軍,讓他下江南,他就來潛伏江都,十八歲的年紀,沒有人會拒絕光芒萬丈的機會。

    但至於有朝一日,功勳著於天下,到了賞無可賞的地步,自己先前從未想過,若真到了那一天,會是怎樣呢?穆飛雲想到這裏,反而心中有些陣陣發寒。

    “舅舅說笑了,北燕國本早定,飛雲不過是為國盡力而已。”

    “國本?你說你家那位整天泡在溫柔鄉裏的大郎?嗯,他到是比你更適合做個閑散親王。不過吳王殿下,如此賣力地為他定鼎天下,將來,他封你做上柱國?尚書右仆射?哦對了,你還是王爵加身,這可是比你爹當年在北齊做燕國公時,更加威風啊。”

    穆飛雲陷入了深思,他不是沒想,有朝一日,若自己譽滿天下,父皇說不定會把太子之位換一換,但今日卻是第一次想,若是父皇不行廢立之事,那將來,自己的哥哥真的會容下一個功高震主的自己嗎?

    更聲響起,夜又深了一分。

    袁天城見他沉思不語,也並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反而繼續聊了些南梁的風土民情,以及這些年來自己在南梁修道的見聞。他甚至向穆飛雲推薦了江都城內外的嬉戲遊樂之所,讓穆飛雲趁著正式朝見南梁皇帝之前多去看看。

    此刻的袁天城已然退卻方才語氣中的陰沉詭詐之氣,他又成為了穆飛雲小時候那個總帶著他上街遊玩的舅舅,那個為他解讀史籍的老師。

    “飛雲,你爹的老路,凶險萬分,我不幹涉你來南梁到底要做什麽,隻是囑咐你萬事小心。”兩人各懷心事的閑聊了半個時辰,袁天城眼看著天將拂曉,起身欲走。

    “舅舅,是南梁國師,當真不會?”穆飛雲雖然不清楚當年袁天城離開北燕時到底與穆紹普發生了什麽齟齬,但他爹穆紹普是如何登上皇位的,他卻是略有耳聞,因此,穆飛雲來南梁看望袁天城,這其中情誼是真,然而他更害怕的,是自己這位舅舅,成為自己的對手。

    “嗬嗬,卦不可算盡,畏天道無常。老夫是修道之人,隻會順天應人。”

    袁天城扔下這句話,便從樓窗飛身而去,留下穆飛雲一個人,看著燈花慢慢燃盡,天色慢慢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