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樓上的雅房，是一間麵積不小的套房，正中心有一張長桌，鋪滿了潔白如雪的生宣，左角放著端硯，徽墨和湖筆，光這一套陳設下來，便要百八十兩銀子，像是平日裏清貴文人們鬥詩比文的地方。

    仔細看去，房間內還有一個小隔間，裏麵放著一張金絲楠木的八仙桌，桌台上臥著一方雨過天青色的汝窯茶器，應該是方便聚會者飲茶，吃飯和觀賞文鬥的地方。

    整個套房布置地雅致精美，怎麽看怎麽不像三教九流聚會的賭坊。

    “南梁連賭坊都如此清雅嗎？有資財來此處，還在意天上飛來的黃白之物麽？”穆飛雲打一進這間雅房，好奇之心便油然而生。

    “這裏賭的都比較大，所壓彩頭都是世間奇珍，並非尋常金銀，除了尋常的賭法外，最為特色的是文鬥，先前殿下的文章，除了太白樓，也曾放在這裏鬥過。”虞書平壓低了聲音，隻讓穆飛雲一人聽到，畢竟先前他擺了穆飛雲的副對聯在此，被太子破陣的事，江都城內幾乎人人皆知。

    “怪不得。”穆飛雲沒有在說什麽，隨意挑了個位子，一派愜意地坐了下來。

    眾人也紛紛落座，店裏的夥計殷勤的端上了時下的各色果子和為每個人泡好茶，捧上了骰子，便知趣的退出了房間。

    穆飛雲歇著身子，眼睛卻一刻也沒有離開燁嬅，他又堆起了滿臉笑意“內貴人，你來定規矩吧，免得你輸了，回去又跟你家太子殿下告狀。”

    燁嬅被他這句話惹得有些惱怒，“你這是什麽話，輸了便是輸了，我還至於去做賴賬的事麽，本。。本人這點禮數還是懂的！”

    “哈哈，別急，你還沒輸呢，難不成是內貴人，慷慨大度，就是再想送我一袋珠子？”

    “才不是！”

    然而這句話一出口，燁嬅就陷入了語塞。她第一次玩這種遊戲，確實不知道怎麽定規矩，撇著頭看向袁至道，“你來定吧，好好定啊！”

    袁至道隻想趕快擺脫穆飛雲這個不速之客，便匆匆定了最簡單的規矩，擲骰子，比大小，三局兩勝，穆飛雲先手。

    穆飛雲拿過那兩枚象牙和紅玉的骰子，在手中隨意地揉搓著，隨口問道：“先前去太子的別院，沒見過兩位內貴人，兩位可是平日裏在東宮當值？”

    “是。。。是啊，那又怎麽樣，你趕快開啊。”袁至道一直盯著穆飛雲手中的骰子，焦急的嚷嚷道。

    清脆的聲音終於落在了玉碗之中，燁嬅三人都緊張的盯著紅白相間的兩枚骰子，直到它們最終停下來。

    四，六。

    算是個大數，穆飛雲臉上的笑意淡了下去，變成了一派禮貌從容。

    袁至道連忙從碗裏抓起骰子，用袖子拂了拂額頭的亂發，便在用力抖動，在手中搖起了骰子。

    “小弟弟，你在鋪子前明明說你是國師府的人，方才又說是太子東宮的人，你這小小年紀謊話連篇可不是什麽好事。看你的樣子，還是個童子吧，也快長大了，你瞧你，胡子都快長出來了，按照成製，你應該無法在內宮之內隨意走動吧，畢竟宮裏可沒人教你如何剃須啊。”穆飛雲道。

    袁至道本來專心在骰子上，被他這一問，心中也有些惱怒，但自己並不想理他，隻還是用力地搖著骰子。

    開！

    三，五。

    “哎呀！”袁至道沮喪地歎了一聲，隨後一臉委屈地看著燁嬅和思虞。

    “無妨，下一局，換我來吧。”思虞安慰他道。

    穆飛雲方才就對站在一旁不聲不響，但一說話就深明人心、擊中要害的思虞感到驚奇，現下倒更像多打探打探她的虛實。

    沒想到還沒等自己先開口，思虞已經邊搖著骰子，邊說：“公子不必故意詐我們，看兩位公子氣度，在想必也是北燕的貴人，你既然知道我們是太子府的人，是想打聽些什麽嗎？咱們身份低微，許多事自然也輪不到咱們知道。無論如何，今日感謝公子慷慨解囊。”

    思虞輕輕地搖著骰子，姿態柔婉，卻又不失節奏，一看便是修習瑤琴之人。

    “嗬嗬，這位內貴人過於緊張了，不過你們也不必緊張，咱們彼此間能談什麽大事？尋常聊聊天，再說了，我來南梁，純粹是傾慕江南風物，所以前來看看，嬉遊而已。隻是在下方才純粹是好奇，那位小兄弟為何能跟兩位一起出來，怎麽看你們都不像同儕？怎麽南梁這內侍的選拔的成製已經如此。。。如此兼容並蓄了麽？”在他們三人麵前談及這個話，穆飛雲總覺得有些失禮，但他除了逗逗他們，也確實不方便聊別的。

    “你！小爺說了小爺是國師府的！他們也不是。。。”袁至道果然被穆飛雲惹毛了，他雖然才十三歲，但總也不希望而被人當成是內廷伺候的小太監。

    思虞眼看著至道被激的就要把自己和燁嬅的身份脫口而出了，連忙抓了抓他的左臂，示意他住口，此時，原本還在搖動的骰子，也停了下來。

    “公子來我大梁想必不久把，大梁人人皆知，國師是當朝太子的老師，負責皇族子嗣們的學業，他府裏的人，自然可以自由出入太子的東宮。”

    思虞慢條斯理地解釋著，手裏骰子也擲入了玉碗。

    “六，六。”

    “哈哈哈！好姐~~好結局~~~~”袁至道一看思虞投擲的結果，更是激動，差點脫口而出一句“好姐姐”，幸而思虞及時地甩了他一個眼神，這才止住。

    穆飛雲仍然保持著禮貌的微笑，他很欣賞眼前這位溫文爾雅的內侍，又覺得此人當個小內侍也實在是可惜。

    穆飛雲隨手又投了一局。

    三，二

    其實也不重要，因為左右大不過思虞投出來的雙六之數。

    現在，終於走到最終局。

    穆飛雲盯著燁嬅，他不明白，為什麽每次他看到燁嬅，總會不自覺的笑起來，盡管後來燁嬅告訴他，最開始穆飛雲的笑意是很招人討厭的。

    “內貴人，終於到你了，你先請吧。”

    “唔。”

    燁嬅抓過骰子，此時她有些緊張，畢竟一勝一負的局麵之下，她這一局，才是決勝的關鍵。

    她搖了很久很久，骰子卻遲遲沒有落地，不覺之間，她的鬢角處都有微微地香汗。

    穆飛雲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燁嬅，她的表情俏皮可愛，穆飛雲忍著不能笑出聲，便端起了一盤蜜汁青果，撿了一顆果子塞進了嘴裏。

    “怎麽？內貴人，你再要下去，我這一盤蜜餞都要吃完了，咱們是要在這裏用晚飯嗎？”穆飛雲吃完了兩顆果子，說道。

    “哼！好了！”

    燁嬅一把將骰子投入玉碗，雙手卻附上了自己的眼睛，待骰子滑動的聲音靜止之後，燁嬅才稍微張開了手指，從指縫間窺視著結果。

    一，一

    穆飛雲臉上的笑意反倒平靜了下來，又撿了一顆青果，伸手遞到燁嬅的麵前，“三局已了，勝負已定，內貴人也不必緊張了，吃顆果子吧。”

    “唉！”燁嬅沮喪著低著頭，推開了穆飛雲的青果，“不吃！”，一張玲瓏桃花麵，此刻卻被氣的鼓起了櫻唇。

    “哈哈哈，內貴人，三日後，你家主子請我再去拈花別院，教你們怎麽馴服陸吾，你記得要帶著今日輸給我的賭資來哦。”

    可愛與聰明這兩樣東西，往往不能兼得，而你若真覺得什麽人大致若愚了，那也就離膽戰心驚不遠了。

    “我放佛天生就是來輸給你的。”

    “這句話，應該我說給你聽。”

    多年之後，這樣的對話被記錄下來，讓人不知道，這到底是甜蜜，還是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