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席中悵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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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穆飛雲到時準時從拈花別院回到了坐忘齋,虞書平懸在喉嚨的一顆心,終於落了地,隻是他回來之後,便將自己關到了書房裏,晚飯也不吃,送菜的仆人無奈,隻得換了不同的菜式,一道一道送了進去,隻是菜都涼透了,也不見穆飛雲動一塊磚,隻得一道的一道撤了出來。

    “殿下,您這是怎麽了?您好歹吃點吧,別餓壞了身子。”無奈之下,管家隻好親自站在門口伺候著穆飛雲。

    可房內仍舊沒有任何反應,一眾仆從麵麵相覷,隻得請來了虞書平。

    虞書平到沒有下人們這般拘束,直接推開了門,“殿下,你這是又鬧哪門子脾氣呢?怎麽連晚飯都不吃了,要不咱們去外麵吃?江都新開了一家晏雲樓,就在咱們家附近,走兩步就到了。”虞書平邊說著邊走向穆飛雲,隻見他在書桌上圖來畫去的,似是在畫什麽物件。

    “喲,殿下,畫畫也別不吃飯啊,你這是畫什麽?這是個?壺嗎?”虞書平走到穆飛雲身邊問道,可穆飛雲全幅心思都放在畫圖上,並沒理他。

    “殿下啊,你明天可是應了陵王殿下的約,要去他城郊的湯池子呢,你不吃晚飯,小心明天泡虛脫了。”

    “好了好了,就你煩,你要怎麽樣才能安靜下來?要不要本王從外麵叫幾個歌姬來陪你?”穆飛雲不耐煩的嘟囔了兩句,可卻一眼都沒有看虞書平。

    “要我安靜不難啊,咱們出去吃飯啊,一起看歌舞,我就安靜了。”虞書平笑道。

    “本王不想出去,好了,管家啊,你給本王上一碗桂花糯米羹和一隻八寶桂花鴨就行了,”又側身用胳膊支了支虞書平,示意他快點出去。

    “殿下可還要喝點茶,咱們之前買回來的‘魁龍珠’還有不少呢?”管家一聽穆飛雲開口叫菜,高興地不得了。

    “哦,拿上來吧,記得加桂花,多加桂花!”

    “得嘞!”

    虞書平撓了撓頭,“殿下這是怎麽了,以前也沒見你這麽喜歡桂花?你這畫的是什麽?插桂花的瓶子嗎?”

    “好了,你快出去,不要在這裏聒噪了!”穆飛雲瞪了他一眼,放下筆,將虞書平連推帶趕地推出了門,正要關門之際,虞書平連忙用手臂頂住,

    “哎,殿下別忘了,明早要去陵王別院!”

    “知道!本王記著呢!你快走!”

    “哢”的一聲,虞書平就被穆飛雲關在了門外,他搖了搖頭,無奈退去,想著每次穆飛雲見到燁嬅,總會有些許瘋癲,還是得趕緊催皇後殿下給他選個正妃。

    吃完了官家送來的飯,已經是漏夜時分,穆飛雲端詳著自己的畫作,有順手端起了和桂花味撲鼻的‘魁龍珠’,用自己的飛白書題寫道,“留仙壺”。

    “嗯,這桂花入茶,果然與眾不同,來年花開,攀折了那樹上的桂花,插到這個壺裏,應該是好看的。”

    次日午間,穆飛雲和虞書平應約來到了陵王在江都郊外的湯池。

    這是處清雅富貴的院落,裝飾之物皆是價值不費,陵王亦早早準備了歌舞宴席,先帶著穆飛雲和虞書平去泡了湯,到了傍晚,又領他們來到一處飛閣流丹的閣樓,設有曲水流觴,等著穆飛雲和虞書平共進晚宴。

    這一日,陵王的女兒---思虞郡主也在。穆飛雲自然認出了她就是那日和燁嬅、袁至道一起逃出宮外遊玩的小女孩,原來她就是陵王的女兒,兩人心照不宣地打了照麵,誰都沒有再提及當日之事。

    倒是陵王,今日心情很是不錯。

    “吳王殿下,這可是第一次來江南嗎?”陵王親在舀了一勺清酒導入酒樽之中,隨曲水流動,送至穆飛雲麵前。

    “正是,飛雲這次領了差事才得以渡江南下,平日裏,最多也就到揚州府了,這不多虧了大梁皇帝陛下和陵王殿下的盛情款待,我這才能一睹江南風雅。”穆飛雲舉起酒杯,回敬陵王。

    “哈哈哈,我與吳王殿下一見如故,你可知,你來江都之前,本王就久仰你的大名,吳王殿下文才武功,卓爾不群,那日大殿上一年,又是亦軒亦舉,器宇不凡,可真是像本王少年時的樣子,哈哈哈。”

    “父王,你在說什麽呢,你這是喝多了嗎?”思虞見陵王舉杯一飲而盡,連忙奪下他的杯子,她雖然知道父王平日裏放蕩不羈,但這種自誇的話說予身為外臣的穆飛雲,總覺不妥。

    穆飛雲果然有些不好意思,連忙又舀了一勺酒,“陵王殿下過獎了,飛雲不過莽撞小子而已,豈能與殿下相比。”

    “哈哈,思虞,你看,吳王殿下,隻有這狂妄一條上,比不上為父。不過,少年人如此謙虛恭謹,到真令本王敬佩啊。”陵王隨即甩了甩袖子,語氣溫和了下來,眼裏看穆飛雲,確實滿滿地讚賞之情。

    思虞見父親今日講話越發沒有體統,雖然梁帝對陵王恩寵有加,平日裏也就罷了,但穆飛雲畢竟是外賓,不得不盡量少讓父親開口。

    她及時地接過話頭。

    “殿下此番南下,可有拜會太子殿下?思虞知道,殿下來江都之前,太子殿下就有收藏殿下的辭賦,太子殿下又是我南梁文壇魁首,想必你們定然會覺得意氣相投。”思虞說完,隻見穆飛雲的眉頭微微顫動了下,又舉杯喝了一口酒,便已經覺察出,這位吳王和太子之間並沒有她想象中那麽投契。

    思虞自然不知道在拈花別院中燁軒和穆飛雲之間的齟齬,又想到曾經在東宮看到過太子收藏的穆飛雲的詩詞和對子,不禁有些疑惑。

    穆飛雲倒也不好意思沉默以對,如此便太過失禮,可又著實不能將拈花別院中的事說出來,隻得哂笑了一聲,“太子殿下公務繁忙,又是貴朝正朔,當屬心軍國大事,哪裏會有那麽多閑工夫品茶論詩,我不過北燕一藩王,詩書鄙陋,日常的塗鴉之作,確實也難登大雅之堂,又豈敢與南梁文魁相比,郡主過獎了。”

    穆飛雲一席話,聽起來四平八穩,可偏偏思虞心細如發,她非常肯定這位吳王殿下不僅不會和燁軒成為朋友,深知心中存了很深的芥蒂,因為別人不知道,南梁人確實人盡皆知,自己家的這位太子殿下,偏偏就是無心國事,有的是閑工夫去品茶論詩。

    思虞知道不能在這個話題上耽擱太久,連忙堆滿微笑道:“但是殿下,父王和我卻是極喜歡您的詩呢,今日不知可否有幸留您一闕墨寶呢?”

    “哈哈哈哈,我的女兒真的不客氣,剛剛父王還在想怎麽跟吳王殿下開口,這話從你這小丫頭嘴巴裏說出來,卻是自然了許多,哈哈哈。吳王殿下,你不好意思拒絕女孩子的要求把。”陵王似乎是喜出望外,一臉期待地看著穆飛雲。

    穆飛雲也很高興,“哈哈哈,既是郡主開口,飛雲斷然不敢推搪佳人。”

    陵王連忙令人擺起了桌案,備好筆墨。眾人起身一起圍到桌前,穆飛雲極目四望,隻覺得陵王這處院落才真是得盡天時地利,他們從閣樓遠望,見滄江連綿如帶,院中竹林與楓樹交相輝映,池塘上睡蓮開滿,偶有白鷺驚飛,遠方又有遠山為屏,當此良辰,文思襲來,提筆寫道:

    “夏潭蔭修竹,高岸坐長楓。日落滄江靜,雲散遠山空。

    鷺飛林外白,蓮開水上紅。逍遙有餘興,悵望情不終。”

    隨著穆飛雲的飛白書筆墨將盡,眾人讀出這首詩,皆是讚歎不已,嘖嘖稱奇。

    “陵王殿下,推開窗一看,您這處宅子,還真是天靈地寶,簡直是洞天仙府啊。”穆飛雲不禁對陵王的這處院落讚歎不已。

    “哈哈,吳王殿下若是喜歡,隨時來玩。不過不是本王自誇,這跟我在江陵的王府比,還是不足。對了,吳王的藩府是揚州吧,咱倆離得近,你下次要是來江陵,提前跟我說,那裏的景色,說不定能讓吳王寫出一卷詩集來。不過,這首詩可以與殿下先前的那首《春江花月夜》相得益彰了,一春一夏,頗得時趣,比不了,比不了,我那侄兒跟你比不了,你這詩一出,他那文魁的稱號怕是守不住。本王有幸,能親睹吳王手書,幸甚至哉,哈哈哈!”

    自古以來,臨美景,飲美酒,觀美人,從來都是詩家詞客的靈感源泉,今日在陵王處,難得三者俱全。

    然而陵王這句話,四下卻沒人敢應承,畢竟指摘當朝太子,也就自己的親叔叔可以做這事。

    “殿下可是有什麽心事,怎麽突然‘悵望’了?”眾人皆沉醉在穆飛雲的文采之中時,隻有思虞一眼看穿了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