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襲來，夜裏不複夏日瑩蟲飛舞的光彩，周圍反倒靜悄悄的，仿佛隻聽見時間流淌的聲音。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這是今年以來燁嬅度過的最難熬的夜。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她本不是逃避的性子，加之今早又從袁天城那裏聽了許多燕、梁兩國的往事，對昨晚穆飛雲的處境，已經不再全是埋怨與誤解，想著無論如何，兩人之事，也總要有始有終。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穆飛雲從午後，便一直等在拈花別院，管家無奈，無法將這位吳王客客氣氣的禮送出府，隻得倒了好茶，放在偏廳，好生招待著，誰知這位吳王從午後一直坐到月明時分，愣是擺出一副要把拈花別院的湧泉喝幹的架勢。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管家隻得向燁嬅稟報此事，燁嬅聞言，竟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竟然來本公主府上耍無賴，真是不知羞！”轉而想起，明日穆飛雲就要歸國，心情又黯淡了下來。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你去告訴他，如今夜色已深，本公主已經睡下了。不過明日清晨，本公主會采摘桂花來泡茶，吳王殿下若是喜歡拈花別院的茶，不嫌更深露重的話，那就給他搬把椅子去桂花樹下坐著吧，說不定能等到明早頭一泡。”燁嬅吩咐道。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可是殿下，這就要把吳王在院子裏晾一晚上？會不會失禮？不知殿下明早何時移步庭中，不妨屆時再請吳王來品茶？”管家小心謹慎地問道，一邊是自己的主子，一邊是名動天下的北燕親王，自然得打起十萬個小心來。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你去告訴他，他要是真想喝我拈花別院的茶，那就去桂花樹下等著；若是困了，就請吳王殿下回去，隻是明早也不必來了，祝他一路好走，不送。”燁嬅自然是不肯鬆口。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殿下啊，可是，這吳王畢竟是。。。。”拈花別院的管家畢竟打理皇家別院多年，多少知道些朝廷之事的輕重。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可是什麽？！你就按照我說的如實告訴他就好了，本公主乏了，先去睡了。時間不早了，你快去吧。”燁嬅一扭頭就轉入了閨閣之中。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她負氣地躺在床上，卻輾轉反側，怎麽也睡不著，以為是這夜裏的月光太曬，窗外的竹影頻搖，這才攪擾了自己的一夜好夢。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她知道穆飛雲定會徹夜等她，可她此刻又有一絲巴不得穆飛雲會拂袖而去，因為這樣，她就不必再為這個薄情之人了，過去的種種，不過是一場荒唐鬧劇，幾滴眼淚過後，抬頭還是陽光萬裏。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最怕的就是，她明早踏入庭中時，穆飛雲已經熬過了長夜，親手采摘下浸了露珠的第一茬桂花，等著自己混入茶中，這才是最讓自己無所適從的，這樣的場麵，會深深地烙印在記憶裏，揮之不去，久久回味，日漸成癮，而什麽人或者什麽感覺一旦成了癮，那便成了自己終身的軟肋了。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可偏偏穆飛雲就注定是她終身的軟肋。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人與人之間的因緣際會，說來也是有趣，人最終心中深深依戀的不是伴侶，而是良醫，比如多年後穆飛雲也突然意識到，燁嬅之於自己，就想盛夏之於凜冬，曾治愈自己的孤獨與彷徨，在這個當下，兩個人都如花絢爛的年華裏。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穆飛雲果然在桂花樹下等了一整夜。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第二日一早，天剛蒙蒙亮，墨灰胎白的顏色籠罩著大地，桂花的香氣在此間卻更加氤氳如醉，還來不及喝上清晨第一口桂花茶，穆飛雲微閉著眼睛斜靠在樹下，就已經微醺了。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砰！”穆飛雲感覺有什麽東西擊中自己的頭，連忙驚醒過來，卻發現一粒晶瑩的葡萄從自己的鬢邊滑落至手中，而燁嬅，就站在不遠處。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穆飛雲大喜過望，“你終歸還是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這麽狠心，連見我一麵都不肯。”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吳王殿下到是愜意的很，這一夜花香醉人，睡的可還安穩？”燁嬅提著一個采花的小竹籃，朝著穆飛雲緩緩走來，身後卻沒跟著一個侍從，灰蒙蒙地天際之下，隻有她二人的兩重身影，明明暗暗，疏疏斜斜。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燁嬅離他越近，看他一身單衣，消受了這一夜的風霜，黑眼圈已經淡淡地冒了出來，到底還是不忍，是以說話的聲音都漸漸軟了下來，可她心中念著兩人今日或成訣別，還是壓著一口氣。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穆飛雲則再也等不及，一個箭步衝到了她麵前，一把將她攬入懷中，見她沒有躲閃與掙紮，穆飛雲一顆忐忑的心稍微平靜了一些。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你今天就走了？有什麽要說的嗎？”燁嬅仍舊賭氣道。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其實我也不知道要說什麽，這個事情對我來說，也是太過突然，我要回去搞清楚才行。但是，你放心，我一定會再回來的。”穆飛雲說的倒也是事情，世人隻道吳王殿下口才極好，燁嬅更是見過他對燁軒巧舌如簧的樣子，沒想到此刻，穆飛雲卻變成了一個笨嘴拙舌的少年。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那什麽時候回來？”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少則半年，多則一年，我必返江南。”其實穆飛雲在說這話的時候，心裏已經打定了注意，就算到時候兩國斷交，自己也一定要回到揚州藩府，想辦法再與燁嬅見麵。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然後呢？”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然。。然後？然後。。”穆飛雲自然知道燁嬅的心思，可這個然後，確實自己現下無法給她承諾的。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怎麽？吳王殿下能詩善賦，竟也會有咋舌的時候？”女人從來隻是想要男人一個態度，而非詳細的計劃，少女時的燁嬅亦如此，也會負氣而為，也會率性嗔怪，若不經這許多世事，燁嬅後來也不會發現，她才是最像梁帝的孩子。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穆飛雲望著她，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穆飛雲，你聽著，你是本公主第一個喜歡上的人，本公主給你兩年的時間，你若不回來，你盡管去娶別人，本公主也會自會去嫁旁人，從此你我，再無相幹。”燁嬅甩下這句話，又伸手環住他的腰，她不知道這是不是二人的訣別，如果是，她隻想最後再感受到穆飛雲身上的溫度，畢竟她心中明白，如今的境遇，並非是穆飛雲存心為之。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今日我一早就要上早課，也不便去送你，一會兒你吃點早飯就走吧。”燁嬅把頭深深地埋在穆飛雲的胸口，這是她對穆飛雲最後的體諒。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燁嬅，你記著，海枯石爛，此誌不渝。”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穆飛雲轉身離去時，臉上掛著難以名狀的暮色，比此時的秋光更是肅殺了幾分。除了此間離別愛侶之苦外，穆飛雲自己心中知道，他回去長安，要麵對那個若即若離卻又滿腹詭計的父親，要麵對表麵寬厚內心陰毒的大哥，還有北燕那比凜冬還要蕭瑟冰冷的朝堂，而他必須一一打敗他們，才能夠重新回到燁嬅身邊。

    &bsp;&bsp;&bsp;&bsp;&bsp;&bsp;&bsp;&bsp;江南好，風雨舊曾諳。驀然作別，來日回首，山水可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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