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縈害積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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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穆飛澤還朝的消息迅速傳遍了北燕王庭,隨之而來,自然也有梁帝薨逝的訊息。穆紹普譴時節吊唁致哀之餘,自然也不便再提為吳王提親之事,依禮製天子服喪二十七日,南梁素來注重禮製,燁軒又是南梁文魁,自然更加愛惜名譽,梁帝薨逝當日便昭告天下,要為先帝居宮守孝三年。

    三年,足夠蹉跎掉一個花季少女最燦爛的年華。按理說女子為父母守孝一年便以全其禮儀,可燁軒身為皇子,若已決議守孝三年,那麽身為公主的燁嬅,自然也不敢提前除服。可以說,燁軒這一手,不僅向天下彰顯了自己的孝道,也是硬生生的阻斷了北燕迎娶燁嬅公主的路徑。

    太子穆飛澤回到北燕後,先後拜見了父皇母後,便鑽回東宮之中,與愛妾纏綿悱惻起來,竟然是過了兩三日,才略備家宴,召黎鋼入府相見。

    “啊,本宮剛回來,聽說父皇就要派嶽丈出京征兵了,所以,今日略備家宴,為嶽丈踐行。”

    黎鋼的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他雖然知道太子與自己的女兒情誼不算深厚,但身為國家儲君,不敬正室,寵妾薄妻也就罷了,竟然連朝堂上的大事也拋在了腦後,黎鋼心中本就窩著火,如今又看到太子這副姿態,更是難以克製。隻是,女兒嫁給他已經是事實,家族的命運也和東宮緊緊綁定在了一起,縱然是對這個女婿又千般不滿,他也隻能不遺餘力地為其籌謀。但他是武人心思,凡事都要發作出來,所以,這一場家宴,注定不會太平。

    “殿下今日才想起來見老夫,怕是明日吳王就要搬進東宮來了!”黎鋼沒好氣兒地怒吼道。

    “啊?嶽丈這是哪裏話?我聽父皇說,我走之後,二弟就去揚州之藩了,祖製親王之藩,非詔不得入京。他哪裏還能進到我這東宮來,哈哈,嶽丈言過其實了。”穆飛澤得知穆飛雲之藩的消息後,心中悵然抒懷,一塊大石終於落了地,所以索性放鬆了起來。

    可有些來的蹊蹺的輕鬆,往往是估計給人創造得意忘形的機會。

    “祖製?陛下是開國之君,殿下是首襲之嗣,太子說的是哪家的祖製?”黎鋼這話算是大不敬了,他急怒攻心,說話自然不太得體。

    “嶽丈,請慎言!”穆家素來忌諱自己皇位得來的法統不順,所以平日裏誰談及此事,便是赤族之罪,隻是太子無奈的是,眼前這大不敬的人,偏偏是幫他家奪位的功臣。

    “我可以慎言,但是請殿下不要忘了,吳王他是皇子!又是聲望隆重的皇子,他比。。。他機會大著呢,沒有什麽不可能的。而且朝中有虞威那個老狐狸幫他籌謀,這次去揚州的事,就是他攛掇陛下下旨的。”黎鋼差點就要說出今日之穆飛雲相比於昔日的穆紹普,問鼎皇權的話,無論從宗法,還是從實力,機會都要大得多,隻是他到底沒敢說出口。

    “嗨,虞仆射也是我的姨父,他勸父皇讓二弟之藩,不也是為了朝廷大局,為了我們兄弟能和睦麽?本宮已經是太子,姨父這麽做,也無可厚非啊。嶽丈難道就非要看著我們穆家兄弟鬩牆?”

    在穆飛澤看來,溫文爾雅,和藹可親的虞威,可要比自己這個火爆脾氣的嶽丈可愛多了,而且他和虞威之間素來沒什麽過節,又沾親帶故,他實在想不明白,虞威有什麽理由一定要把自己拉下馬。反倒是虞威和黎鋼不合,滿朝皆知,穆飛澤隻當是黎鋼又在故意找茬。

    “哼!你看著吧!陛下前腳把我譴出京,他後腳就會讓吳王在江南練兵,這就是在掂量你呢。將來吳王練兵有成,你這個太子要如何自處?”

    麵對嶽父的咄咄逼人,穆飛澤不知該如何回答,但覺得自己平日裏冷落太子妃,又著實懼怕這位位高權重的嶽丈,隻得陪著笑臉說道:“那~那嶽丈又讓本宮如何做呢?他人都走了,難不成叫本宮派人去揚州殺了他不成?他畢竟是我兄弟。”

    “兄弟?!那你到時候就看看吳王到底把不把你當兄弟把!”黎鋼實在跟太子說不到一塊,氣的推門而出,繞到內院去看女兒了。

    屋內隻剩下穆飛澤一人,看著這滿桌的豐盛筵席,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終還是決定,不要浪費這難得的耳邊清靜時光,讓歌舞再起,和麗人們一起消磨掉了這一個冬日的晌午。

    燁軒在梁帝的靈前又守了一天,他本就文弱,從梁帝病重開始,整日憂心忡忡,進的水米也少,連日以來的消耗已經讓他有點神迷目眩,他一口吞下袁天城送來的補氣丹藥,氣息稍微平順了一些,便走出了靈堂,一句話也不說,向深宮之中漫步而去,宮人跟在這位新皇帝的身後,隻道他是悲傷過度,也不敢出聲詢問。

    不知不覺,宮人們的宮燈照亮了望仙樓的牌匾,燁軒呆呆地立在匾額之下,這是昔日父皇為燁嬅修建望仙樓時,自己親手為題上的,那是其樂融融,團圓美滿的時光,真令人懷念啊。

    可自從父皇病重以來,燁軒守在宮內,而燁嬅則躲在宮外,兩人已經一個多月沒說過話,哪怕就是秘不發喪的三日,兩人都守在梁帝的遺體之前,燁嬅流著淚發著呆,自己則麻木批閱積壓如山的公文,竟也沒有誰先開口問問彼此。

    如今國事已經安排妥當,今夜,燁軒決定,也該褪下國君的外衣,專心再做一次燁嬅的兄長了,哪怕隻有幾個時辰也好。

    “開門吧~”燁軒的聲音並不大,他本就精疲力竭,但帝王身邊的宮人都是極伶俐的,應聲扣門,朗聲道:

    “陛下駕到,望仙樓宮人速來接駕!”

    燁軒被殷勤接引著,路過小院,徑直都到屋內,這條路,他做太子時不知道多少次穿行而過,那時從未有人為他報過門,他就這樣溜進妹妹的書房,抓住正在打瞌睡的她,兩人再嬉鬧一番,一起把日子釀成美酒。

    宮人還是那些宮人,可他們看自己的眼神卻多了恭敬和畏懼,殷勤還是往日的殷勤,隻不過不再是對常客的喜愛,而是對君王的期待。知書達理,恭謹有度,望仙樓的宮人是思虞郡主一手教導出來的,燁軒以前覺得他們簡直是仆從中最有涵養的一批,可如今,這涵養中卻透著疏離。

    “阿婆,公主呢?”燁軒開口問向宮中伺候公主長大的女官。

    “國師下午來看過公主,陪殿下喝了藥,說了會兒話,公主就睡下了,算起來,也有三四個時辰了。後來,思虞郡主也來過,看見殿下睡得正熟,便沒叫醒殿下,看了一眼便走了。”這位人稱崔尚宮的女官,是先皇後陪嫁的侍女之一,在宮中二十餘年,算是望仙樓主事的,可以說燁軒和燁嬅都是她看著長大的,所以宮裏人也都敬著她三分。

    “好,辛苦阿婆這幾日幫忙照顧著,她這兩個月都在外麵瘋著,才一回來就。。。我進去看看燁嬅,你們都不要跟著。”燁軒說了一半,也覺得多說無趣,便起身向燁嬅的臥房走去。

    “遵旨。不過陛下您消瘦了不少,您可要保重龍體啊,先帝若在,也不想看您如此自苦。”崔尚宮見燁軒申請沮喪,心疼地安慰道。

    燁軒也是啞然,朝她點了點頭便轉身走進了燁嬅的臥房。他斜坐在燁嬅的床前,伸手為她將鬢邊的幾縷亂發別在耳後,燁嬅被他這麽一弄,微微地睜開了眼睛。

    看著自己容華絕代的妹妹,如今蕭瑟淒然,麵如紙色,昔日的豆蔻紅唇如上了霜一般,那秋水橫波的雙眸也變成了兩汪枯寂的深潭,尋不到點點星辰,也望不見彎彎月影。

    心如刀絞的燁軒,迎上她的雙眼,反倒有些怯意,他微微地轉過頭,又是一陣沉默。

    “哥哥。。。為什麽不早點叫我回宮。。。。”兩人明明都藏著無限的話想要訴說,卻也壓著無限的怨想要回避,但到底還是燁嬅先開了口。

    “這。。。這是國事。。而非僅僅是你我二人的家事,朕不能不顧念父皇和宰輔們的意思。。。”燁軒知道燁嬅一定會責怪自己,他當日也做過努力,可他畢竟不止是兄長,也是君王。

    “嗬~~陛下聖明,是我僭越了。”

    燁嬅這是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身在皇家,有一個做君王的哥哥,竟然連普通人家為父母侍疾的資格都沒有,她的眼淚流過嘴角,潤染著一股慘然的笑意,她看著眼前這個人,他先是君王,而後還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兄長。

    “你。。。你也不必這樣看著我,你又是為什麽要出宮去住,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若是一開始就乖乖待在望仙樓,也不至於。。。。。也不至於連父皇最後一段日子都錯過了。。。。”燁軒心中積壓已久的怒火,雖然在一見到燁嬅的虛弱時,已經消卻了大半,但這些日子以來在心中的懷疑與憾恨,實在讓他不得不歸咎部分於她。

    至少,在燁軒看來,是多年來的寵愛與縱容,讓妹妹太過任性了,才會在父皇病重時,竟然跑到宮外與敵國王子廝混這樣的醜事,他身為兄長本該好好管教她,但因為當時父親病重,他雖然得了密報,卻也分不開身,更加不敢告知父皇,最後,一家人沒有一起伺候父親最後一段時光,妹妹確實有過錯。

    哥哥這是第一次在自己麵前欲言又止,但燁嬅心中卻已經一一了然兄長的用意,可她偏偏還要聽他親口說出來:“你知道什麽?陛下今天來,不就是為了好好敲打我麽?陛下不妨直說了,也省的我們在這裏繞彎子。”

    凡事都有兩麵,冰雪聰明就意味著看的太透,容易傷己;直爽堅毅往往會不懂示弱,容易傷人。可偏偏此時燁嬅的選擇,傷人又傷己。

    “父皇病重之時,拈花別院裏藏著誰?他身為敵國王子,卻在兩國談判之時,潛入我國國都,有何圖謀?父皇發喪之後,他又為什麽會火急火燎地人去樓空了?這一個多月,他是怎麽蠱惑你的?又套走了我大梁多少秘密?你,你知不知道?!你~~還是父皇和我太寵你了,這種事要是翻出來,別說皇家臉麵蕩然無存,就是連朝野之間也會物議沸騰,要求三司介入的,最尊貴的公主殿下,竟然私通外敵!”燁軒越說越激動,他雖然是故意壓低了聲音,加上這幾日確實疲憊透支,但情緒越來越激動,竟然有些喘了起來,可他絲毫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所以,你早就知道?你真的派人去抓他了?你把他怎麽樣了?”雖然午後袁天城已經告誡過燁嬅,她和穆飛雲的事並非密不透風,可如今聽燁軒親口說出,自己還是大為驚詫,此刻她顧不得自己名聲如何,她隻想確認穆飛雲是否安全。

    “你~!到現在你還想替他說話,看來,這賊子真是迷惑你不淺!他死啦!你趁早忘了他吧,此事不必再提了!我已經傳旨,你我為父皇守孝三年,你趁早收收心!”燁軒見燁嬅毫無反省之意,不禁更為光火,乃至於他的謊言也說的如此拙劣,若穆飛雲真叫他殺了,他又何必故作聲勢,讓妹妹也一起守孝三年,這明擺著是故意要將她的婚事擱置下來。燁嬅冰雪聰明,他本是騙不過燁嬅的,可如今,關心則亂。。。

    “噗~~~”一口猩紅的血液,漸起了血花,染在金絲羅織的帷幔上,也染在燁軒的喪服上,燁嬅撲通一聲,趴在床沿上,已經是氣息奄奄,卻還一直盯著燁軒,露出一副冰冷殘酷的表情。

    “啊?你!~~啊,好了,燁嬅,對不起,對不起,都是哥哥不好。”見到燁嬅的鮮血,燁軒先前的惱怒頓時煙消雲散,他慌亂地扶起燁嬅,將她靠在自己懷裏,緊緊地抱著她,又生怕弄疼她。

    “所以,你真的把他。。殺了?”燁嬅幾乎是用氣口問出了這句話,此刻她的懷疑,全然是出於一種哀求和期盼,全然沒有了半分冷靜和理智的分析。。。。

    燁軒無奈,但他知道此刻已經不能再刺激燁嬅了,隻得如實答道:“他逃了,此刻應該回到北燕去了。”

    燁嬅聽了這話,支撐著身體的最後一絲力氣也徹底遊走了,她閉上眼睛,隻見一片漆黑,身體失重般的墜落,隱約聽到燁軒還在呼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