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帝的靈柩在宮中停滿二十七日之後，便要遷往帝陵了。燁軒遵照先帝的遺詔，先是在長江邊上大張旗鼓的居喪，鬧的北燕果然是騎虎難下，沒有絲毫輕動兵馬的跡象，反倒是徐徐後撤，將原本聚集在長江沿岸的兵馬陸續遣返駐地。宰相和燁軒不禁感歎梁帝的料事如神。

    解決了邊疆千鈞一發的險境，如今也要掉過頭來收拾朝中的殘局了，因為梁帝先前仍有一道遺詔，就是要讓陵王為他看守陵園。陵王的藩府，就在南梁的故都江陵，而皇家陵園也都集中在江陵，這還是燁軒的皇祖在世時封給陵王的，足見陵王當日作為天子至親的胞弟，是何等的尊貴。

    隻是，雖然必須要遵守先帝的遺詔，燁軒心中還是有許多不解之處。陵王這些年雖然不理政務，但打理皇家私庫，可以說是斐然有效。燁軒翻著皇家的內賬，都不禁驚歎，自從陵王接手皇家私庫，二十餘年下來，賬麵上的存銀已經翻了兩十倍之多，其規模已經是現有國庫兩年的歲入，這還不算這些年皇家曾經兩次動用私庫補貼朝政，賑濟災民，整軍備戰。

    可偏偏這樣一位財政的大才，又是皇家的至親骨肉，先帝為何將他隔離在廟堂之外，隻派去打理些家事呢？他們兄弟不是素來很要好的嗎？在燁軒的記憶裏，梁帝十分厚待這個弟弟，甚至為了讓他能夠留在江都，還特意下旨特許陵王不遵守親王之藩的成例，讓他可以自由自在地按照自己的喜好，選擇住在江都或者回江陵藩府。

    難道是擔心王叔會掣肘自己的朝政？但自己並非孩提天子，王叔也並非朝中親王，這種事是絕不可能發生的，就算王叔能夠迅速籠絡朝臣，與自己抗衡，可王叔並無子嗣，又是皇族，他沒有篡位奪權的動機啊。

    燁軒怎麽也想不明白，隻能滿懷歉疚、硬著頭皮將先帝的遺詔頒給陵王，又將陵王召進宮裏，好生勸慰了一番，他許諾陵王，等三年孝期一滿，立即恢複先帝的特旨，讓陵王可以隨時回江都居住，甚至連皇家私庫接下來的主理人選，都聽從了陵王的建議，由陵王的家臣出仕戶部，暫掌私庫。

    出乎燁軒意外的是，陵王對這一係列安排，並無任何不滿與意外，他反倒顯得無心俗務，與先帝心有靈犀一般，也想盡快離開江都，回到江陵，隻道是遠離這傷心之地，覺得能夠安心為皇兄守靈即是福報。

    這倒讓燁軒放下心來，他先前還在擔心，雖然是先帝遺詔，但自己一登基就放逐叔父，總會落下罵名，這下正好，陵王也是心甘情願，倒省卻坊間許多議論。

    陵王回府之後，似乎是一刻也不想在江都多待旋即命人收拾行裝，準備出發前往江陵。剛從燁嬅宮中回來的思虞，一進府門見到家中的仆人們都各自忙亂著收拾細軟，眾人手腳雖然麻利，幹的熱氣騰騰，但臉上卻都掛著沮喪和不安，略感疑惑地問道：“你們這是在幹什麽？”

    “啊，郡主回來了，王爺今天從宮裏回來就讓咱們收拾東西，準備搬到江陵王府去了。”一個老仆落寞地應道，他們在江都住了一輩子，幾乎是從小伺候陵王到今日。雖然知道家主自封王當日起就在江陵有一座王府，以往還得先帝聖眷，年年進行修繕，富麗堂皇堪比江都的皇城，可陵王以前也隻是偶爾去小住，從未讓他們收拾家當，而這次，卻是讓他們連根拔起，跟著自己住到江陵去了。

    老人總是念舊的，特別是自一輩子住在富庶繁華的都城，遲暮之年，牽牛驅馬，遠走他鄉，終歸是止不住心中歎息，藏不住眼角的淚痕。

    思虞不好再問，帶著心中升起的無盡疑惑，款步向父親清修的佛堂走去，她不敢走的太快，怕旁人瞧出了自己心中的慌亂；她不敢走的太慢，怕自己少聽父王一句解釋，然而就在她步向內堂的路上，身後還是傳來了家仆們窸窸窣窣的議論聲，“今上真是親緣涼薄，先前做東宮時，也沒見他如此，聽說先是氣病了公主，這下還要趕走咱們王爺，先帝走了還沒到一個月，就。。。。”

    人心裏藏著的猜忌與懷疑，往往因為舊日情分，無法下定決心說服自己，可若是這心事被旁人道破，下意識的卻又隻想逃離。但天色還不算晚，沒有夜色來遮掩思虞眼裏的慌張，她隻能耐著性子，端莊優雅地走向佛堂，可卻沒有如她往日□□望仙樓的宮人一般，回頭製止那些閑言碎語的仆從們。

    “父王？”思虞小心翼翼地邁入佛堂，盡管她趕來之前心中是多麽的火急火燎，可看到陵王正手持念珠，念念有詞地跪在佛堂前，她不得不讓自己端莊下來，畢竟思虞郡主不是燁嬅公主，她從小到大就是個溫柔的像水一樣的女孩，這幾乎是天下皆知的事。

    陵王並沒有回應，仍然專注在自己口中的經文裏。

    “父王？”思虞躡手躡腳地走近陵王，再他耳畔又輕聲喚了一聲，陵王仍舊沒有反應，她索性稍稍用力拽了拽陵王的衣袖，“爹爹？”

    陵王扭過頭，睜開修長的眉眼，望著欲言又止的思虞，宛如座上慈悲觀音，隻是他這輩子，早已立誌，不做觀音了，他日夜禮佛，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了消弭仇恨，還是為了超度罪孽。

    “你知道了？”

    思虞點了點頭，她等待著父親的解釋。

    “那還不回屋去收拾，三日後就是先帝二十七天喪期期滿，我要扶靈回到江陵去。女孩子家東西多，你趕緊回去好好理理。要是太多了，搬不走，那等到了江陵，父王再給你買新的。”陵王並沒有給她解釋，而是將思虞在府內聽到的話，換了一種口吻又說了一遍。

    “父王，為什麽？太子哥哥他跟我們家一向是很要好的。。。。”

    “放肆，稱陛下。”陵王打斷了思虞，他無意跟思虞解釋更多，隻是扔下一句話，便又轉身叩向觀音，轉動著念珠，在經文裏做功業去了。

    “陛下登基，萬象更新。我大梁要有新的朝局，你我也要有新的未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