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字數:6313   加入書籤

A+A-




    甫衝出家門,便撞上村長不緊不慢地從路西走來。他身邊還有一個年輕男子,手裏抓著兩隻斑鳩。

    定睛一看,那滿麵笑容,毫無緊張神色的人不正是周大郎。

    心咚的一聲落回肚子裏,周舟渾身鬆懈下來,但隨即,她瞧著周大郎笑嗬嗬的樣子,湧上了難以壓抑的怒氣。她攥緊小手,像一隻憤怒的小鳥,衝過去狠狠給了他一拳。

    周舟:“你去山上為什麽不說一聲!?”

    周大郎無緣無故挨了小妹一頓揍,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心道爹和媳婦都知道他上山了啊,不由得把不解的目光投向錢穗。

    錢穗也一樣大鬆了一口氣,接收到丈夫疑問的信號,解釋道:“小舟兒救了個在山上被人砍傷的小郎君,她怕你也遇到危險。”

    周大郎頓時感動得無以言表,要不是一手拿著斑鳩,真是恨不得把小舟兒捧進手心:“我好著呢,這不是啥事兒都沒碰上嗎?以後我去哪兒,都跟小舟兒說行不行?”

    666也小聲地替周大郎辯解:“他早上上山的時候不知道會出事兒嘛,你別跟他生氣啦。”

    周舟抱著大哥的腰,還是別扭地不說話。她知道自己的脾氣發得很沒道理,可一想到大哥與危險擦肩而過,她就止不住地害怕。

    “大郎家的,你說你們救的那人是被砍傷的?”村長打斷了這溫馨的一幕,問。

    錢穗:“對,娘和郝大夫正在屋裏給他治傷呢。”

    村長背著手:“那我進去看看。”

    一行人全部湧進周家西屋,錢穗卻拉住周舟的手,把她關進了東屋,她覺得連村長都來親自過問的事兒,不適合讓小孩子瞎摻和。

    周舟試著撓了撓門,紋絲不動,大嫂從外頭把門掛住了。她蹲在地上,好奇在心裏聚集,像是沸騰的水泡,咕嘟咕嘟從水底洶湧地冒了上來。

    那少年是誰?發生了什麽?身上的傷怎麽樣了?

    “666,能不能幫我偷聽一下?”周舟軟嗓哀求,皮卡皮卡的大眼睛瘋狂撲閃,試圖發射可愛光波。

    666頓時biu的一聲被她擊中,稍微往底線另一側探出了腳丫:“我們係統禁止幫宿主做這種事的啦,咳,但是下不為例……村長正讓你嫂子翻他的衣服,看他身上有沒有公驗之類能證明身份的物件。”

    公驗和現代的護照類似,普通人不管是行商還是探親,想要從一個縣去往另一個縣,必須先由當地官府開具公驗,公驗上寫明身份年齡家庭住址家庭成員出行原因及目的等等,經目的地的官府勘察,才能從其他縣到本縣來。

    周舟早就翻過一遍了,他不隻是沒有公驗,除了一身看上去極為昂貴的錦衣還有荷包裏成色上等的三五塊碎銀,裏外上下幹淨得很,連塊古裝劇裏人人必備的玉佩都沒有。

    周舟不抱希望地問:“他們有什麽發現嗎?”

    666:“沒有。……等等,村長把那些碎銀拿走了。”

    一人一統麵麵相覷,兩人都有點兒嘀咕:“村長這麽幹不太好吧?”

    666:“周浦村依山而居,應該沒少救助山中受傷的獵人和采藥人呀,以前都是怎麽做的?”

    周舟翻看回憶,他們周浦村坐落在分棟山隘口,天遠地偏,之前哪撿到過少年這種富貴公子,都是一些貧苦的獵人或采藥人,多則如那少年,幫忙延醫服藥,少則提供一餐一飯,一宿棲息。

    常遇到需要幫助的人,周浦村便合全村之力在村口處建了一棟茅草屋,一來不必次次為把人安置誰家扯頭花,二來茅屋離村子有一段距離,大家夥都安心些。住宿問題一解決,吃喝用便好商量得多,以前都是全村公攤,便是需要買藥,一戶也出不了幾個銅板。

    聽周舟說完,666猶豫了會,然後道:“那這個村長,可能是想欺負你家。”

    周舟騰地起身,問:“什麽意思?他怎麽欺負我家了?”

    666便把村長如何拒絕於翠花把少年搬去茅草屋,又如何拒絕錢穗公攤藥錢細細地說給周舟聽,最後道:“他還把少年身上的錢都拿走了,要是少年醒來以為是你家拿的,救命之恩不就變成見錢眼開了麽?”

    說到這,666探出爪來摸著下巴的位置:“倒也沒有錯,你家是見顏眼開。”

    周舟顧不得反駁666的吐槽,她已經出離憤怒了:“村長也太壞了!都是一個村的,為什麽要對我家這麽壞!”

    等於翠花送走村長,錢穗開了東屋門,周舟直接噠噠噠地跑進西屋,開始翻少年脫下的衣服。

    那枚銀絲繡白鶴展翅的雲錦荷包果然不見了!

    周舟:“娘——!他的錢袋沒了!”

    於翠花站到周舟身邊,望著衣服歎了口氣:“哪有什麽錢袋,可能是掉在山裏了吧。”

    周舟睜著圓溜溜的杏眼,蔫噠噠地沉默下來。

    她娘一向仔細,親自脫下來的衣裳,怎麽會不知道衣裳裏有沒有夾著一枚荷包。

    無非是拿走荷包的人說不得,說了也沒什麽用罷了。

    666:“想開點,沒什麽大不了的。你要好好種植,種出未來,種出富貴,種出充滿希望的明天,然後用銀子砸死你們這貪心村長!”

    這不就是自欺欺人?和受霸淩的初中生說要考清華有什麽不一樣。周舟嘟著嘴,趴到了少年身邊。

    於翠花拍拍她的腦袋:“你大哥打了斑鳩回來,娘先給你烤一隻吃?”

    周舟搖了搖頭:“我要等他醒過來!”

    行吧,照看小郎君總比一眨眼又不見了強。於翠花安慰自己。

    一旦安靜下來,周舟很快泛起了困意,小孩子精力旺盛,累得快困得也快。她捧著臉頰,困倦地眨動睫毛,視線漸漸模糊,再一抬眼皮,忽然與一雙琥珀眸子對上了視線。

    周舟一個激靈清醒了,愣愣地跟他對視。

    他的麵容已然足夠出眾,可最為攝人的還是一雙微微上挑的琥珀眼眸,渾圓明淨,狡黠警惕,活像一隻靜靜蟄伏的戒備大貓。初春澄澈的陽光照入他的眼底,折射出幹淨明媚的眸光,琥珀的瞳底汪著青穹碧水,柔和了身上寒潭般清冷的距離感。

    周舟驚喜地把臉蛋湊過去,嘴角綻放甜蜜的梨渦:“你醒啦?你是誰?你打哪兒來?怎麽躺在我家地裏?”

    裴行儉隻覺得仿佛迎麵刮來一陣明快燦爛的小旋風,散發著很難言說的芬芳氣息,一下子衝到麵前來,耳旁脆甜的聲音不停歇地問個不休。

    他忍不住倒仰,看清了眼前的清甜笑臉。

    白嫩幼圓的臉蛋,杏眼漆黑晶亮占去大半張小臉,鼻子嘴巴都細致精巧,唇邊兩朵小梨渦錦上添花,給這張尚未褪去嬰兒肥的小臉增加了俏皮靈動的味道。

    就是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裳,掩去了小荷才露尖尖角的俏麗,僅剩樸實無華的可愛嬌憨。

    裴行儉的目光從她麵上一掃而過,落在身上的杭綢中衣上,略頓了一頓。

    外衣……是這小醜丫頭給他脫的?

    周舟卻誤會了他的意思,以為他在尋找自己的衣裳,趕緊指著牆角解釋:“你的衣裳都在那兒呢,破了許多處,等我嫂嫂補好才能穿。……你的錢袋,還有錢袋裏的銀子,都被村長拿走了,不關我家的事。”

    她一邊說,一邊漲粉雙頰,心裏既覺得羞恥,又怕他不信,不由得緊緊擰住手指。

    可裴行儉無動於衷,完全沒有特別的反應,周舟瞧不出他究竟信沒信她的解釋。

    她泄氣地鼓起臉頰,不跟他說話了,反身跑出去叫娘。

    於翠花撩簾子進來,對裴行儉友善地笑了笑。裴行儉立即打起精神,朝她還禮。

    於翠花:“小郎君姓甚名誰?打哪兒來?”

    裴行儉:“我叫裴勇,是益州人士,和父親在回祖籍青陽縣的路上遭遇了山賊,多謝嬸娘救我性命。”

    周舟哼氣,隔著一道牆小聲跟錢穗吐槽:“發現他的分明是我,為什麽隻謝娘,不謝我?”

    於翠花咳了咳,和裴行儉都當作沒有聽到。

    於翠花:“你家裏是做什麽的?此行共有多少人?遇到了多少山賊?”

    裴行儉:“我父親行商,家中略有薄資,此次出行共帶了八名隨從……”

    說到此處,他的聲音哽咽了,琥珀瞳仁蒙上閃動的淚光:“山賊有十餘人,爹和大部分隨從拖住他們,讓一個仆人帶著我快跑。但有一個賊人追了上來,仆人為了保護我也被山賊殺死了。我在山中跌跌撞撞迷了路,不知走了多久,一腳踩空……便昏了過去。”

    說罷,他直起身體,再度溫秀清雅地朝於翠花行禮:“你們救下我的性命,真不知道該如何感謝。”

    於翠花局促地揮手:“嗐,有難的人我們自當是該幫忙的。我們村兒會將此事上報給縣令,去山中搜尋一番,看你家沒有有別人幸存。”

    裴行儉睫毛抖動,掩住眸中神色,“自當如此,多謝嬸娘,隻是懇求嬸娘,莫要暴露我幸存於世。我見過那些山賊的長相,若要讓他們知道我還活著,定會來殺我滅口。”

    這理由其實有些牽強,但裴行儉臉色蒼白,神情惶恐,俊秀清雅的臉龐泫然欲泣,像是嚇破膽的樣子,於翠花心中一軟,到底答應了他的要求。

    他這副模樣,卻激起了周舟前世某些不太美妙的回憶,讓她一瞬間就警惕了起來。

    周舟想起前世孤兒院那隻巨漂亮、巨狡詐、巨會演戲的長毛藍眼大白貓!

    那隻貓便是像他這樣一般,嗲聲嗲氣,楚楚可憐,裝出餓了好幾天的淒慘模樣,然後趁她心軟,毫不留情地從她手裏奪走全部的肉!

    白皮黑心,胖得原始袋拖地的可惡貓!

    周舟越想越氣,越看越覺得裴行儉眼睛深處閃爍著與那臭貓一樣的狡詐光芒,不由得擲地有聲地怒聲道:“騙子!你沒說實話!”

    此時,於翠花已經走出西屋,錢穗也前後腳地跟了出去。屋裏就剩下裴行儉與周舟,兩個人中間隔著一道門。

    裴行儉眯了眯眼,驚恐瑟縮已然完全消失了,他舒展身體,不急不緩地轉頭衝門縫裏探頭的周舟招手,像招小狗似的。

    “小醜丫頭,你過來我們談一談,要是你別給我搗亂,我就給你買糖吃。”

    小醜丫頭?

    周舟驀然瞪大眼睛,小梨渦銷聲匿跡,友好的神情徹底土崩瓦解,胸脯氣得上下起伏。

    “你才是小醜丫頭!”

    666在腦海中默默:……

    他真的會謝,難道這就是十三四歲惹人嫌?他是怎麽醒來五分鍾能把靠顏值拉滿的好感敗成負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