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戲裏戲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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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拍了拍溜兒圓的肚皮,腰間係著個寬圍裙,黑漆漆的,油垢深厚得怕是刮上幾天幾夜都洗刷不幹淨。
雪下,兩個孩子的眸子尚存生氣。
他開口問道“你們要和我走嗎?”
“我姓秦,叫秦簡,是個廚子。”
“我的後廚缺個劈柴的夥計,還缺個燒火的夥計。”
他頓了頓,又接著道。
“現在不和我走,這地兒,百年內都不會再有人來了。”
冷冷的聲音,比冰麵還要平,比掛在腰間的鈍刀還要再靜上幾分,雪下,有窸窸窣窣的動靜傳來。
“不說話,我就當你們同意了。”
廚子的語氣很是堅定,不容置喙,一雙泛著油光的大手伸向了坑洞中。
岩走了,說是去給盛霂安排身份證明的事情,按照修真界定下的新規,所有的修者都需在修行者行會進行一個身份的登記。待核查完身份,登記完畢後,修行者行會便會給人頒發一個玉碟,其上注明身份信息並何方人士,除此之外毫無用途。
順便一提,玉碟的信息刻錄與發行,正是由無蹤塔負責的,盛霂沒太弄明白此舉到底有何意義。
但她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家中長輩曾說過,要是再添了人口,要是個男孩的話,就跟著外祖姓。”
她不喜歡弟弟過去呆的那個地方,更加不想他的名字前麵陰魂不散地掛著那兩個字。
岩明白了她的意思,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他過去鮮少現於人前,也無甚人知曉他的姓名樣貌,一個名字,改了就改了,多大點事。
“那麽,從今天起,小岩,你就叫褚岩了。”盛霂笑得眉眼彎彎,雙手合十,“外祖要是知道了,一定會很高興。”
岩摸了摸她的頭,被笑意閃得心又軟上了幾分。
不,從現在開始,是褚岩了。
無蹤塔內一個平平無奇的普通高階學子,褚岩。
改個玉碟與卷宗的事情,又能有多麻煩呢?某人是毫無濫用職權的自覺了。
“你又是跟誰姓?是姓盛,霂是名字?”
“家中的孩子都是如我們這般麽?”
先前他就注意到了,盛霂與她口中的長姐艾落落,在姓氏上有所差分,現在又聽聞盛霂口中所說和世俗很不一樣的規矩,也是非常好奇。
盛霂取出了數個儲物袋翻翻撿撿,挨個打開查看,也不知道在找些什麽,頭也沒抬。
“不是的,盛不是姓。”她搖了搖頭,手上的動作也沒停,當下無法動用神識,尋物便很是麻煩。
“我是跟著母親,姐姐呢,是跟著外祖母。”
褚岩愣道“沒有父親嗎?”
桌上堆積的儲物袋越來越多,各式各樣的,各種顏色的。
不知是沒能找到心中想要之物,還是言語觸及舊事,盛霂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神色間肉眼可見的多了幾分疲憊。
“盛霂,這個就是我的名字。”
母親的姓氏,是不能提及的東西,就也沒有說的必要。
她看著自己的弟弟,薄唇微動,吐出口的卻並非天霄之語。
“我們的父親,沒有姓。”
白木腳下,是翻騰不歇的火焰。
紅線勾連,織就羅網。
上麵掛著的,不再是一塊又一塊寫下了願望的木牌。
是劍,一柄又一柄泛著金光的利劍,劍身纖細通透,劍尖向下,直直指向烈焰中的高台。
碧草與青葉搭建的王座上傳來一聲極輕極淺的歎息。
女子袖間有無端翠綠淌落,初時是點滴成翠,再而化成涓涓細流,繼而浩浩淼淼,匯為湖泊。
火焰被撲滅了,露出了下邊重疊交錯的龐大根係,以及毫無規則、肆意散落在各處的淡白色繭狀圓球。
“白微,你在想什麽?”
察覺到身邊的女子眉頭微皺,似是心事重重,一邊的白袍人也是憂心忡忡。
“可是哪裏不適?上次的傷還沒好嗎?”
“無礙。”
白微抬眸看了他一眼,不冷不淡道“我沒有事,你太緊張了,白塵。”
完成任務後的層層碧波再度落回她的身上,化為一席雅致的翠衫。
“白麵鬼遣你過來又有何事?若是勸阻之言,則不必提。”
白塵麵容苦澀,寬大的兜帽下是一張清逸秀美的臉,論顏色,隻比白微稚嫩上了幾分。
“無事我就不能來尋你了嗎?”
少年的心思實在是好懂,他真的很年輕,什麽東西都明明白白地寫在了臉上。
“你確實是我的弟弟沒錯。”白微沉默了片刻,又繼續道,“但我不是你的姐姐。”
從很久很久以前,放棄了自由之後,她就不再是“眾生”。
是神賜之木降臨的意誌,是被神明選中的執掌規則的空殼,僅此而已。
二人齊齊看向高台下的“繭”,若盛霂在此處,定能認出那些圓球和她那所謂的特製遊戲倉,除了顏色外,真真毫無差別。
“收手吧,阿姐,不能一錯再錯了。”
少年的不知世故讓白微有點不耐煩,她這愚蠢的弟弟生於牢籠中,還尚未感受過自由的滋味。
她心中無由來地升起怒火“你是要自己回去,還是我請你進去。”
“這是什麽,給我的?”
褚岩驚訝地看著塞到自己手中的銀色獠牙鬼麵,正是盛霂費盡千辛萬苦,從堆成小山一般的儲物袋中尋到的東西。
“是以前阿雪帶我逛山下集市的時候買的,山門外的鎮上有好多好多好玩的東西,有很好吃的點心,鎮上的大家也都很有意思,說話可好聽了。”
盛霂自己手中也舉了個鬼麵,高興得在凳子上轉了個圈。
“你看你看,我這個是青麵獠牙鬼。”
“那個,送給你。”
肥肥的廚子慢騰騰地在雪街上挪動著,肩上扛著兩個碩大的麻袋,每走一步,臉頰上的軟肉都要抖上幾抖。
“老秦啊,你擱這幹啥呢,這都快日中了,店還要不要開了啊!”
“人都快餓死了!”
路邊的手藝人瞥了一眼他肩上的麻袋,沒再多看,叫喚了一聲後便接著給手中的鬼麵上漆。
“秦大廚,回來了啊,上菜趕緊的!”
“對對對,就指著這一口呐!”
“不好意思了,百味閣今日不開門,鄉親們另請。”
秦簡挨個賠笑,待揮散了店門口的諸人,一個閃身便進了屋中。
麻袋滾落到了桌邊,桌上的少年目露驚訝,停下了把玩手中的白色鬼麵。
“哦豁,這都沒死啊。”
“你很驚訝?不正是你喊我去尋他們嗎。”
“我?”少年不解其意,“我可沒喊。”
秦簡目露懷疑“我又認錯人了?”
少年愕然,又像是想到了什麽,麵上滿是不可思議。
“真是好大一場戲。”他大笑道。
“那你在這場戲裏又是什麽?”
“不,我不在戲裏。”
少年搖頭否認,伸手將鬼麵覆於麵上,紅繩係帶被他隨意地在腦後打了個結。
白麵白發白衣,縱是獠牙鬼相,也端得一副幹淨利落之姿。
“我是說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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