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 賣刀換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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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總之,自老者與世長辭後,無蹤塔再沒提過半句邀請邊箏前往塔內擔任教習之事。

    相反的,因著此事內裏情況隻有極少數人知曉,部分不清楚各中詳情的無蹤塔門人與玄霜宗門人後邊兒還起了些許小摩擦。

    摩擦多了,就也成了洗不去的恩怨糾葛。

    但這些事情都和邊箏無關,他依然是淡漠、與世無爭的模樣。

    北原依舊是纖塵不染的北原,他也依舊高坐雲端,不理世事,不問凡塵。

    邊箏決定的事情從來都很難改變,邊歧自知自己並無說服兄長的能力,不論是用言辭,還是用拳頭。

    是的,雖然邊箏實際上並不擅長打鬥,但那也僅僅是與擁有絕頂的戰鬥直覺的霜雪相比,有些時候,修為與傳承就能直接決定很多東西。

    更何況,想讓別人失去反抗的能力、成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魚肉的方式,從來都不是隻有戰鬥一種方式。

    “你的兄長,很麻煩,廚子隻是個廚子,不想惹麻煩。”胖廚子不自覺地捏緊了手中寬厚的殺豬刀,似乎隻有這樣才能讓他安心些許。

    餘醉從竹筐中撿了個青皮小瓜,也不曾清洗,就拍了拍灰,直接咬了兩口。

    一股子清甜沁脾的香氣瞬間盈滿了地窖,蓋過了旁的亂七八糟的味道去。

    她看了兩眼麵上滿是糾結的白發少年,又看向扭捏作態的胖廚子,幽幽道“老秦,你可是能在這兒定規矩的人,還用怕那些麻煩?”

    “你可莫瞎說!我那可都是不礙事的小規矩,我又不傻,可不做搭命的買賣咧!”胖廚子大驚失色道。

    “規矩再小也是規矩。”餘醉白了胖廚子一眼,沒好氣道。

    “老秦,百味閣的規矩,就是讓人人皆有飯食,你難道就忍心看個孩子繼續餓肚子不成?”

    餘醉怒斥道“連你自己都守不了自己的規則,又怎麽叫別人守你的規矩!”

    胖廚子一把子將手中的殺豬刀紮進了手邊的案板上,手指顫顫巍巍地指著連吃了自己三個青瓜的美婦人,咋咋呼呼道“你不怕,你怎麽不自己去!還要來這裏尋廚子!”

    “這不是,東西是你的嘛。”餘醉反手掰開了第四個青瓜,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邊上的邊歧,“先說好,我可不是怕他,我是怕麻煩,人在屋簷下,我這孤家寡人的,哪能不低頭啊。”

    “那又有什麽區別!”胖廚子氣結道。

    “膽小鬼!膽小鬼!一輩子都是膽小鬼!”

    “總好過做餓死鬼。”餘醉沒再理會胖廚子,轉頭與還在糾結的邊歧道“小光,你秦叔驢你呢,你別信他!”

    “驢?是什麽意思?”邊歧眨了眨眼道。

    “哦,那是我們老家那邊的一個俗話,就是騙人的意思。”

    餘醉掰開了第六個青瓜,唇舌微動間,根本不見咀嚼吞咽的痕跡,她身下竹筐中的青瓜堆就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矮。

    “老秦說的三個辦法,根本都行不通,說了也是白說。”

    邊歧想了想,確實也是這個理,要想兄長的視線不落到諸人身上,那就需要一個比兄長更為強大之人。

    至於第二個,尋個可以定規矩的人來,先決條件也得是那人的實力必須強過邊箏,還得保證與眾人的關係不錯,又有足夠的勇氣去承擔一切有可能的後果。

    他的兄長,從來不論對錯,隻認自己的那套死理。

    可他要是認識那樣的大能,就也不用在這裏糾結了,秦簡提出的前兩個辦法,算是直接把他的路給堵死了。

    那廚子沒說的第三個辦法又是什麽?

    秦簡還在對著案板和殺豬刀生悶氣,餘醉吃瓜的速度越來越快,她的手開始朝著另一個裝著白瓜的竹筐伸去。

    筐裏的青瓜還留了個低,胖廚子便沒有理會她的小動作。

    做人做事留一線,吃瓜挖菜剩個底,這個道理餘醉是清楚的,她也清楚廚子不是真的生氣,要是真給他全吃光了,那兩人可就不會如此心平氣和地共處一室了。

    瞧著餘醉的所作所為,邊歧覺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麽,又明白得不太真切。

    想到山上數日未曾進食的小姑娘神色懨懨的模樣,他下定了決心,對著二人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禮。

    “還請二位前輩賜教。”

    “第三種法子,又是為何?”

    少年麵上些許緊張與認真的模樣教胖廚子轉過身來,像是端詳案板上卷心菜細細密密的紋路一般,仔細打量了他許久。

    也沒有很久。

    “你不行。”胖廚子搖頭道。

    “你太弱了。”

    邊歧心中失望,但還是不甘道“我年紀還小,我不會一直都這麽弱。”

    廚子還是搖頭“可現在的你,真的太弱了。”

    “想要改變規則,就要為此付出代價,你沒有改變規則的能力,也沒有支付代價的本錢。”

    “那不是我想做的、亦不是別人想做的事情,那隻是你想做的事情,自己為自己的所念所想付諸行動,那不一定是最好的法子,但一定是最快的法子。”

    “這就是我口中的第三個法子。”胖廚子凝視著冷肅的白發少年,緩聲道。

    “你一樣都做不到,你真的不行。”

    餘醉攔住了又想開口反駁的邊歧,看向廚子認真道“我覺得可以行。”

    “你不是他,需要付出代價的不是你,你的覺得,沒有用。”

    “或許他不需要付出代價,隻需要承受代價。”餘醉說。

    胖廚子目光呆滯,疑惑道“還有這種操作?怎麽個承受代價法?”

    但旋即,他很快便反應過來,震驚道“為你,還是為我?”

    “當然是為你,我既不會做飯,又如何上山。”餘醉微笑道,“他現在沒有的東西,不代表以後也沒有不是麽?”

    胖廚子低聲喃喃道“可那樣,他會很辛苦。”

    兩人間的對話,邊歧是聽得雲裏霧裏,不過他倒是聽明白了一件事,二人口中的他指的明顯就是自己。

    見事情似乎有所轉機,他趕忙開口,與胖廚子證明道“流光不怕吃苦。”

    “修行苦,活著更苦,黃口小兒豈敢輕言不懼!”廚子滿麵激動,手中的殺豬刀拍得案板砰砰作響。

    邊歧用廚子自己說的話回答了他。

    “秦叔心疼晚輩,流光明白,但秦叔不是流光,又如何知曉流光心中所想?”

    在麵對有些東西的時候,不管怕還是不怕,都會有些存在,生生地將害怕扭轉成不怕。

    “您看著流光長大,已有二十餘年,這些年間,流光又可曾有懼怕過何物?”

    那些結的扭轉,往往都是毫無道理的。

    又或許,遵從本心而行,從來都不需要道理。

    想那麽做,便那麽做,是非常簡單的事情。

    胖廚子放下了手中的刀,說道“言之有理,那便可行。”

    秦簡看著邊歧,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色凝重。

    “那個孩子不願意吃東西,不單單是吃食的問題,我會跟你一起上山,見她一麵。”

    聞言,邊歧如釋重負,卻是沒問秦簡是什麽問題,又是如何得知一些連他們都不曾知曉的東西的。

    小鎮上的大家各有各的來曆,各有各的手段,但從未有人過問,如此才能相安無事。

    大家都不過是想好好過日子、過安生日子的人。

    “流光需要付出什麽代價?”邊歧看向兩位長輩,問道。

    胖廚子陷入了冥思苦想,隨後搖了搖頭道“你需要付的代價,不在我這裏。”

    “不行,還是得給。”餘醉見他這副樣子,心下念頭突生。

    “你已入局,那便不能分文不取。”

    “也是,你說得對。”胖廚子臉色微變,點了點頭。

    他麵色奇怪地看向邊歧,兩隻油乎乎的手揉啊揉,調整了好一會自己的麵部表情,試圖讓自己看起來莊重嚴肅一些。

    在忽然嚴肅起來的氣氛影響下,餘醉亦是放下了瓜站起身來,邊歧也跟著站直了幾分,神色嚴肅。

    胖廚子慢吞吞地與他說道“你的刀不錯,就借我使幾天,如何?”

    邊歧有一把好刀。

    他的名號是流光,他的刀也叫作流光。

    那確實是把好刀,大家便理所當然地認為他很是看重自己的刀。

    “怎麽,舍不得?”胖廚子沒有錯過他一瞬間的怔神,雙目微眯道。

    “並非。”邊歧搖了搖頭,收好了心中的驚訝。

    “流光隻是覺得,這代價是否過於輕巧?”

    胖廚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你還沒問過我是幾天,就言輕巧。”

    邊歧道“那前輩說是幾天?”

    “十六年。”

    胖廚子眯了眯眼睛,拿刀在空中比劃了一長段距離。

    “幾年?”邊歧以為自己聽錯了,擦了擦眼睛,心下巨震。

    “十六年。”廚子再答。

    你管這叫借幾天?邊歧不禁無語凝噎。

    “對我們來講,可不就是幾天。”

    地窖中凝重的氣氛散去大半,看著小輩吃驚的樣子,廚子心下暗笑。

    “而且這十六年間,你不能動手殺一人,不能有人因你而死,你可能做到?”

    想到自己之前許下的豪言壯語,邊歧咬了咬牙,應聲道“行,秦叔與我上山,我就把刀給你!”

    天底下意外那麽多,大不了,他學他哥,十六年不出門就是了!

    不就是十六年!又有什麽大不了!

    見秦簡點頭應允,邊歧便開始催促他與自個兒一塊回去。

    “先不急,我得收拾下東西。”秦簡轉頭對著餘醉道,“你陪他去糖鋪買塊糖。”

    聞言,餘醉卻是扭過了頭,“時日尚早,糖鋪還沒有開門。”

    “你去,糖鋪就會開門了。”

    “我才不要去!”

    對著美婦人突然間擺出的一副小孩子的任性姿態,秦簡眼角跳了跳,無奈道“幫忙幫到底,送人送到頭。”

    “不過買個糖,小光可以自己去。”

    “那你自己去,拿上傘。”秦簡咋舌,看向邊歧道,“我們在山門口碰頭,得趕在風雪停下來之前。”

    “好。”

    這會子離日中還有一段時間,邊歧未問緣由,向餘醉借了藍傘,急匆匆地出了門,在風雪中叩響了瞎子與啞娘的糖鋪的窗。

    糖鋪的窗開了極小的一個縫,方便啞娘將瞎子澆好的糖塊推出窗外凍上一凍。

    穿著紅圍裙的啞娘一直在窗後,便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窗外綴著金蕊鬆花的藍傘。

    她直接推開了窗,急得聽到聲響的瞎子趕忙伸手阻攔,“哎!啞娘,這窗不興開哇!”

    瞎子阻攔的速度沒有啞娘動手的速度來得快,啞娘也不怕風雪,她直勾勾地盯著風雪中的傘,滿心滿眼也就隻剩下了那把又髒又舊的藍傘。

    “啞娘,你怎麽又哭了。”瞎子又開始落淚。

    他流下的眼淚泛著酸味,窸窸窣窣地落入風雪,凝成一枚又一枚淡藍色的細小結晶。

    邊歧開門見山道“我來買糖。”

    “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買什麽糖,讓你家大人來!”瞎子邊哭邊不耐煩地揮手驅趕道,“你沒見著我們還沒開門啊?懂不懂事啊!”

    聞言,隔壁吃撐了正擱床上消化的秋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

    嫌棄鎮上沒人買糖的是你,有買糖的人來了還嫌棄的也是你!破規矩悶多!

    “真不賣啊?”

    “不賣,滾滾滾。”瞎子想要關上窗。

    啞娘按住了他,瞎子瞬間麵色大變,打了個哆嗦,朝正欲轉身離去的白發少年大喊“賣!都可以賣!”

    秋千再翻了個白眼,順便翻了個身。

    邊歧回到了窗前,瞎子問道“你要什麽糖?”

    桌案上,擺著許許多多的模樣不一的糖,有精致絕美的鳳仙花,層層疊疊的木芙蓉,憨厚可掬的小熊,玲瓏剔透的宮燈,等等。

    邊歧看了一圈,遲疑了會兒,指著啞娘手邊的糖塊道“那個可以麽?”

    那是一隻極為小巧圓潤的糖兔子,在風雪浸染下穿上了一層毛茸茸的外衣,看起來圓滾滾的,很是可愛。

    邊歧也不知道自己怎麽就選了它,卻見瞎子搖了搖頭。

    “你想得真美,我就問問,你還當真了。”

    瞎子正色道“來我這兒買糖,就要照我的規矩來,隻有我想賣給你什麽的份,沒有你自己挑的道理。”

    “懂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