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九章 像還是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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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閣裏沒有筆,也沒有墨與硯台。
白眠又在袖子裏掏掏撿撿,丟給了楚輕塵一塊軟墨石。
拿雕花刀將軟墨石削成一頭尖尖的細長條後,楚輕塵直接就著地窖中昏暗的光飛快下筆。
“這些東西你真不要了啊?”赤火翻撿著地上堆著的幾座小山,又回頭朝白眠問了一嘴。
“不要。”白眠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
對他來說,丟出去的東西,怎麽還可以再撿回來呢?
挺掉份的,不太行。
“真不要?”
“不要。”
“得,今兒個算是見識了什麽叫敗家子了。”赤火翻了個白眼,開始清理地麵。
東西不挪開,他們幾個走都走不出去。
白眠單手托腮,甜甜一笑道“你不要得了便宜還賣乖。”
他生得好看,笑起來便分外可愛。
但就是這張臉,赤火怎麽看怎麽覺得欠揍。
“誰說要拿你的東西了,我想拿也拿不走好吧。”
地上的小山堆裏確實是有不少的靈材,赤火看著分外眼饞,但眼饞歸眼饞,來這邊也呆了幾天了,算是摸明白了幾分鎮上的規矩。
其中之一便是若要在小鎮中動用靈力,那下場絕對很淒慘。
既如此,儲物靈器自然也是無法動用的了。
地窖的空間有限,百味閣上邊兒是招待客人的地方,不能堆放雜物。
為了自己晚上能有個睡覺的地方,他得趕在午前把這堆東西搬到樓上去,等風雪一停,再通通丟到院子後邊,省得占了地方。
廚子不肯放他走,也不許他聯係自家人,再有天材地寶,擱這破地兒也根本用不上!
不僅如此,赤火還知道自己身後古怪的白發少年能掏出來那麽大一塊青璃玉代表著什麽。
一種可能,他來自無念山,但這種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無念山的門人弟子自入門後幾乎不會在世間行走。
另一種可能,白眠的青璃玉是從無念山的門人手中搶來的,或是與無念山交易得來的。
不管哪一個,背後都需要無與倫比的資本。
實力,權勢,地位,財富,缺一不可。
白眠,或者說是白麵鬼的實力,赤火早已見識過,能將自己與楚輕塵二人一杆子甩過半個世界的距離,那得是什麽樣子的人?
雖然白眠一再強調那日將他們“送”進北原的人並非自己,但信不信,可不是他說了算。
少年麵具下姣好的容顏有著很大的欺騙性,赤火看不透他的年齡與修為,但對於修行者而言,麵容身形這種事從來都是做不得數的,更無法憑此判斷修者的年歲。
他對白眠很是忌憚。
對上他的眼神,白眠也很是鬱悶,皺著眉與胖廚子開口道“我和他真有那麽像?”
“我們不都蒙著臉麽?你們怎麽看出來像的?”白眠不解。
“要不是你說,其實我也差點認錯了不是麽。”胖廚子慢吞吞開口道,“老實說吧,我到現在都還覺得你有一定的可能是在騙人,那天的那個根本就是你。”
“實在是太像了,味道簡直一模一樣。”胖廚子長歎了一聲。
他是廚子,嗅覺向來都很敏銳,幾乎就沒有出錯過。
聞言,赤火讚同地點了點頭,大聲道“就是就是!”
白眠的臉色不太好看了。
“你是狗嗎?叫這麽大聲!”
……
……
不知是什麽原因,平日裏無論什麽時候都繁盛熱鬧的榕花街,今日裏卻是沒什麽人。
盛霂在來時便注意到了,街上多了些服飾整齊劃一之人,共同特點是麵帶憂慮、行色匆匆。
想到來前天不肖口中所言近來榕花河畔似乎是出了什麽岔子,盛霂不禁心中憂慮。
「小肖啊,你說那岔子,總不會是我們小影吧……」
【你想多了,怎麽可能?我們超級小心謹慎的好麽!肯定是有別的原因。】
天不肖直接反駁了她,語氣十分肯定。
【關於苟之一道,人家可是沒少研究琢磨哎!】
「……」
「這邊的建議是,你最好能將心得整理成冊,再大方地分享給我。」
這種好東西,盛霂覺著自己也是很需要的好麽!
三人一貓跟著金不換一起進了河東商會,空曠的大廳中,崔喚晴照舊是盛霂熟悉的那副裝扮。
豔紅色的鳴鳥紋披肩,添了幾道裂痕的紅玉煙鬥。
“我還以為你生氣了,就不會來了。”崔喚晴伸出了手,想要從褚岩懷裏接過小姑娘。
與上次一般,盛霂並沒有拒絕她。
褚岩鬆開了手。
投入美人懷抱中後,盛霂搖了搖頭,麵色平靜道“翹家的孩子被抓了,心裏總是會有點不樂意的。”
對於崔喚晴與人出賣自己一事,盛霂也說不清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她生氣嗎?
她不知道。
不生氣?
也不是。
崔氏的風評一直都很好,盛霂是相信崔喚晴的。
偏偏就是這種相信,使得崔喚晴的所作所為在她心裏埋下了一個鬆鬆垮垮的梗。
故而,盛霂隻能那般回複她。
可那同樣是非常巧妙的回答,三言兩語中輕而易舉地就變換了主要矛盾所在,將崔喚晴從裏麵摘了出去。
一種生硬的、冷淡的、明顯的疏離感,油然而生。
但那也僅僅是她自己認為的平靜罷了,在場中眾人看來卻是不一樣的感覺。
小姑娘今日的扮相著實可愛,言語間的威脅性被大大地降低,配合上那張氣鼓鼓的小臉,更像是在與人撒嬌,試圖表達自己的不滿。
崔喚晴的心都軟上了幾分,輕輕地捏了捏小姑娘白嫩柔軟的臉頰,又揉了揉她的腦袋。
“這般也算是給你長一個教訓。”崔喚晴輕歎一聲,看了一眼走在自己身側的褚岩,“下次可記著,千萬別再一個人偷溜出來了。”
“再不濟,也得換個機靈點的侍從,現在的世道不比從前了。”金不換跟著附和了一聲。
“年紀太小,總是容易吃虧。”
光有實力的榆木疙瘩,大概是沒什麽用的。
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家小主子被人帶走,還呆呆地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幹什麽吃的,不是心大,估摸著就是對家派來的。
「小肖啊,他們到底誤會了個什麽?」
盛霂直覺不對,開始對崔喚晴和金不換腦補的東西好奇了起來。
【……要不你問問你弟或者你頭上那玩意,那天他們到底說了些啥?】
「你就不能好好叫他們的名字?」
【哼哼哼,才不要!一山不容二虎懂不?我這都算是溫和的了。】某意誌忽地傲嬌了起來。
窗口中淺粉色小字的出現速度漸漸慢了下來。
【有些事情,我一時之間很難和你解釋清楚,你得自己去體會,才能有更深刻的感受。】
天不肖沉默了下來。
它真的很愁。
它的小姑娘,它的心肝肝,至今還沒能更深切地意識到生靈與生靈之間,不同的地方不是隻有內在的自我意識與外在的形表。
她真心實意地在為苦難與不公而悲痛,可她卻不知道那些痛苦到底從何而來。
有的差距,從生靈誕生之初就已經存在,那是怎麽也無法消弭的不公。
於大而言是種族的權勢、實力、地位、財富,於己而言是靈智、血脈、天資、外表。
盛霂想要見到的那個世界,艾落落與別的親人們一同為她編織的那個美夢,早已經不複存在。
天不肖很痛苦。
於它而言,麵前的選擇隻有兩個。
可它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所愛之人被迫接受屬於它們的陰汙的一麵。
察覺到投向自己的視線,褚岩但笑不語。
其實吧,這筆爛賬,不管是他還是崔喚晴,都是想著能夠快點揭過去的。
畢竟無論對誰來講,都不是什麽很愉快的事情,盛霂沒有主動提及,褚岩也不知道該怎麽與她解釋。
當初事件中的三個人,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打算,各有各的不得已。
但真的是不得已嗎?又有非要那麽做的必要麽?
說到底,還是私心作祟,崔氏急需一個可以接過燙手山芋並有能力為他們解決背後諸多麻煩的存在,而盛霂是想在不沾惹麻煩的情況下、付出最小的代價讓自己得償所願。
至於褚岩,一念之差,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他不是沒有後悔過。
在最最主要的問題得到解決後,那些藏在大矛盾後麵的小矛盾才漸漸地浮上水麵,顯露於人前。
親緣的聯係得來過於不易,對於得與失,褚岩打心裏還是很恐懼,隻是與水底的暗潮一般隱而不顯罷了。
場中眾人各有各的想法,氣氛逐漸僵硬了起來。
唯一無所事事、可能真就單純隻是來參觀的若葉蒼風開口打破了沉默。
“今日榕花商會閉門謝客,是為了迎接我們?”他半開玩笑道,“晴嵐靈君,這可不像你們商會平時的作風啊。”
有道是迎八方來客,不論貴賤,笑納天下之財,何必分早晚時候,
若葉蒼風,在身份年齡上來講,自然是要算作崔喚晴的晚輩的,但因著世家大族間的那些子擺在台麵上的矛盾,有許多話往往是很難講出口的。
他自身其實對榕花崔氏觀感不錯,也不願用一些亂七八糟的稱謂來稱呼崔喚晴,便選擇了直呼她的道號。
以他無蹤塔教習的身份來說,此舉算不得失禮。
聽他這般說,崔喚晴回得也非常客氣“青風先生,崔氏商會向來都是把客人們給放在心上的,理當得為客人們排除潛在的不定因素。”
四人行走間的位置非常微妙。
崔喚晴與褚岩齊平,金不換稍稍落後自家小姐半步。
而若葉蒼風,則是跟在了前兩者後邊兒正中的位置,朝趴在崔喚晴肩頭的盛霂擠了擠眼睛。
“還真出事了呀?”盛霂故作驚訝道。
“小問題,不打緊,很快就能解決。”
崔喚晴動作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背,期間時不時地又瞥了邊上不動聲色的褚岩幾眼。
盛霂搞不懂二人之間到底打的什麽啞謎,但現在又不是詢問的好時機,隻能不滿地捏了捏崔喚晴披肩上邊兒鳴鳥的翅膀。
在她見不到的地方,漂亮的鳴鳥的臉扭成了分不清眼睛鼻子嘴的模樣。
“六娘六娘,你為何總看小岩?”盛霂嘟囔著嘴,貼在美人懷中小聲抗議道。
崔喚晴不禁愕然,但很快便反應過來,莞爾一笑道“因為是稀罕人物,自然要多看兩眼。”
聖地的下一任聖主,可不得算是稀罕人物?
“還有就是,你們生得實在是,過於相像?”
盛霂歪了歪頭,“真有那麽像?”
她怎麽沒有覺得!
“像啊。”回答她的是若葉蒼風。
就差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金不換也肯定地應了一句“像。”
能一眼就認出是一家人的地步,能不像麽?
“可我現在與小時候的小岩,生得也不一樣呀?”盛霂茫然四顧,甚是不解。
怎麽就像了呢?
“你還小,看不明白,等長大了就像了。”若葉蒼風神神秘秘地說道。
“噢……”沒能明白先生的意思的小姑娘又轉頭看向了抱著自己的大美人,沉默了一會兒。
“既然如此,六娘可以不用看小岩,看我就好啦。”
又看了眼照舊沒說話的玄衣少年,崔喚晴強忍住笑意,“阿霂,六娘生得好看麽?”
“當然好看呀。”盛霂連連點頭。
不管是看漂亮的存在,還是被漂亮的存在注視著,一定程度上都是很讓人滿足的事情。
金不換低下了頭,若葉蒼風則是抬頭望天。
誰都沒有說話。
路上無聊,盛霂便捧著自己的臉左摸摸,右捏捏,愣是沒整出個所以然來。
天不肖實在是不忍心開口去提醒她,一件她沒有注意到的、可以說是非常殘忍的事情。
過去無論在哪一個可能性裏,它的小姑娘,它的女孩,都沒能見到自己長大後的模樣。
不管是崖山上純淨無暇的小少年,還是寒淵之下心擁熱忱的女孩。
抑或是,原來的她自己。
地底榕花木根係盤根錯節的程度絲毫不輸萬年榕的枝幹,眾人愈往下走,耳邊的流水聲便越盛。
盛霂好奇道“我們這是在榕花河底下?”
崔喚晴笑著點頭,許是怕她無聊,往她懷裏塞了一個小食盒。
“馬上就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