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琉璃與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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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艾落落和你說了什麽?”一大杯涼水下肚,白眠冷靜了下來。

    “她什麽都沒有說。”秦簡搖了搖頭,想了想,又眉頭微挑,“正經話一句沒說,廢話倒是說了一大堆。”

    “什麽廢話?”

    “都說是廢話了你還要問?”秦簡吃驚道。

    白眠冷眼看他道“廢話也不一定就是廢話,隻是你那個裝滿了油的腦袋並不一定能夠意識到它們的價值所在。”

    “你就是嫉妒我生得好看,拐著彎地罵我不聰明。”秦簡十分確認白眠心裏是何等想法,也不生氣,隻笑盈盈地看著他。

    “你討厭我這張臉,怎麽不見你不待見小塵那孩子呢?”

    秦簡口中說的是楚輕塵。

    白眠靜靜地看著湊到自己麵前來的一張俊臉,短暫的失了神。

    平日裏總是與柴米油鹽為伴、看著憨厚和善有耐心的廚子,在那層沾滿了油汙的皮囊後,其實生了一張絕頂美麗的臉。

    膚如白玉,眉若墨畫,眸似春水,唇甚丹朱。

    神清骨秀,豔若桃李,直教春山無色,天光黯然。

    雖然很不可思議,但初來乍到的小少年楚輕塵,與原本的秦簡生得確確實實是同一張麵皮。

    白眠從攝人心魄的美色中回過神來,再三打量秦簡,緩緩開口道“就算是同一張麵皮,他生得可沒有你這般惹人厭。”

    “你和他就沒有一點兒相像的地方。”

    “小塵年歲還小,現在還瞧不大出來,以後肯定會越來越像我的。”秦簡嗤笑兩聲,戲謔道,“哎,長了一張禍國殃民的臉就是麻煩,還得躲躲藏藏、遮著掩著。”

    “還生怕被誰瞧上了是吧?”白眠在心裏暗罵了十數聲不要臉,語帶嫌棄道,“你也不想想,為何大家不喜你這麵皮?”

    確切來說,並非不喜歡這麵皮,也不是嫌棄自己的同伴如何如何。

    隻是上天從來都是公平的,給出去點什麽,就要收回點什麽。

    它賜給了秦簡無與倫比的容顏,相應的,收走了他的謙卑。

    說得直白一點,就是自戀。

    若隻是孤芳自賞倒也無妨,可要因著這麵皮惹出了一大堆禍事,麵皮的主人還不知曉悔改,那就是另外一個無趣又俗氣的故事了。

    “你們就是嫉妒我的美貌。”秦簡絕口不提自己曾與諸人同行時給同伴惹下的禍事,視線落向遠處的雪原,“哎,長得真好看!不知道以後會便宜了誰家的姑娘!”

    雪地中的少年似有所感,停在了原地,回過頭來看向了小鎮的方向,可身後是一覽無餘的雪地,除了白茫茫的雪之外,什麽都沒有,更別提人影了。

    “呆子,你在幹什麽?趕緊跟上來!”見同伴落後了幾步,赤火回頭大聲招呼道。

    楚輕塵停留在原地沒有動。

    那道目光,似乎比無時無刻不在淬煉著他的肉身的金石之息、刀劍之氣還要鋒利上幾許。

    包裹著他的金石鐵鳴之意避讓了開來,迎接著那道目光的肆意打探,體內的劍氣開始沸騰,被不受控地牽引著絞進了骨子裏。

    很痛,但尚且還是能夠忍受的範圍。

    在他出門前,白發的少年再一次的問了自己,可否後悔。

    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想要承接無端的因果,不是隻靠著一腔無畏的勇氣就可以做到的。

    楚輕塵好像明白了白眠講的故事,又好像沒有明白,他不願意想那麽多,便搖了搖頭,試圖將那張纖塵不染的麵容與枯井底下的雪與灰燼甩出自己的腦海。

    一些東西,暫時還不是現在的自己該考慮的事情,他現在需要做的,隻有向前。

    去跟上同伴的步伐。

    薄衫底下滲出的血越來越多,甫一接觸到雪原上寒涼的空氣,便凝成大塊大塊的血痂撲簌簌地往下落,楚輕塵沒再理會身後莫名的視線,大踏步上前。

    “這小子,有點敏銳啊!他才剛開始修行沒幾天吧?”白眠微微吃驚。

    白眠可還是記著楚輕塵並沒有靈根一事,大多情況下,靈根的缺失,也意味著修行之路的斷絕。

    秦簡搖了搖頭“是天生劍骨之間的自發吸引,不然他不可能注意到我的視線,不過這小子的天資確實是不錯,命也大得很,就是人倒黴了一些。”

    “天生劍骨?我先前倒還沒發覺,他倒是比起我來更像是你的侄子。”白眠收回了投向雪原的視線,思索了一會兒又道,“這麽說來,你要教他劍法嗎?”

    好脾氣的廚子麵上難得地露出了厭棄的神色“不,我討厭劍。”

    “我早就不用劍了不是麽?那真是個沒用的東西,我討厭它。”

    秦簡的語氣中多了許多的悲愴,也不知到底是厭棄了劍還是厭棄了用劍的自己。

    劍客與廚子之間到底有什麽區別,對常人來講是再好分辨不過的問題了,可對秦簡來說不是。

    “但那個孩子要是願意和我學些什麽,我也會願意教他,總之,一切端看他自己的選擇。”

    “我記得山門裏頭有個孩子的劍同樣使得很不錯,小塵要是想跟著他學本事,我也是沒有意見的。”

    “他不一定能進山門。”白眠沉默了一會兒,輕聲道,“那個山門裏的一些人,我很不喜歡,他們不會讓他進山門的。”

    秦簡定定地看著他“再不喜歡,也要忍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記著艾落落與你說過的話,你能活下來是僥幸,不可以再以身犯險。”

    “霜雪是個好孩子,他不會拒絕小塵的,至於你說的那些人,在三個月後我會想辦法把他們暫時引走。”

    “你這樣真的會讓我懷疑楚輕塵是你和誰的私生子的,在我不在的時候,又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的事情麽?”白眠質疑道。

    “哪有啊,不過是個可憐的小輩,看順眼了,多關照幾分也是人之常情,就像自家養的豬,總是越看越喜歡的。”

    “總的來講,還算是個不錯的潛力股,人看著也老實,有禮貌,不怕痛、又肯吃苦,我覺得可行。”秦簡又補充了一句,麵上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那笑容,怎麽看怎麽不懷好意。

    白眠心下頓時添了三分警惕“你家的豬,別拱我家的白菜就行了。”

    “話哪能這麽說啊,自家養的家豬,和外頭的野豬到底是不一樣的。”秦簡竊笑道。

    “你可別給我瞎操心了。”白眠按住了心口,深吸了一口氣,“不然等艾落落回來,第一個剁的就是手伸太長的廚子和廚子家養的豬。”

    “她可不肯下來呢,警惕得很。”秦簡雙手環胸,背靠石牆,“再說了,她一時半會也下不來,遊戲開始得沒有那麽快。”

    “我搞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麽,寧願放自己的妹妹去受那種苦,嘖!”

    想到艾落落話裏話外的自信,秦簡更是不理解。

    “她好像很有自信,這一次贏的一定是她。”

    聞言,白眠的麵色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不是贏的一定得是她,而是我們已經輸不起了。”

    “這一次,隻剩下我們兩個了,除了下落不明的小叫花和繡娘,我們隊伍裏的所有人都已經出局,艾落落既是不在,就得想辦法找人頂上他們的位置,不然到了最後的棋局,將毫無勝算。”

    “可大家的位置都是固定的。”秦簡道。

    白眠答“艾落落不會沒有考慮到這個問題,她說她能贏,那同一個立場的我們自然也有獲勝的可能,阿霂能夠頂替她的位置,那別的位置應當也是一樣的。”

    “艾落落這次還是沒有和你說,神所偏愛之人到底是誰麽?”

    “沒有。”秦簡搖了搖頭,“這種說了就會把她的妹妹送上絕路的東西,艾落落是不會說的,她不相信任何人。”

    “這樣子的話……之前讓你排查的名單如何了?”白眠雙手環膝,與秦簡一般靠牆而坐,乖巧得像一個鄰家最為懂事的孩子,說出口的話卻是帶著不容人拒絕的強硬意味。

    “這個鎮子上的人,全部都是近千年出現的身上背負了大因果之人,他們其中有的來曆太過神秘,連我都看不清他們的跟腳,不敢冒冒然去試探。”秦簡遞給了白眠一份名單。

    “鎮子外的那些,除了有標注的,我不太確定他們屬於哪個陣營。”

    白眠看著名單上的名字陷入了沉思“韶芳……?新來的麽?”

    “我不清楚,在之前的遊戲裏,我們都沒能見過她,但這不代表她沒有參加,我在她身上聞到了無垢之庭的氣味。”

    廚子的鼻子一直都很靈,幾乎不會出錯。

    “那她藏得也太好了。”

    “是,要不是我這次在排查此界中人的壽元時察覺到了她的不對勁,恐怕也沒能這麽快就發覺。”

    “韶芳此人的壽元不僅比之常人多了一大截,還一直在以極快的速度增長,可我有去打探過,這人表現出來的樣子和她實際擁有的壽元並不相符。”

    “壽元很多的話……按照規則來說,可能不是什麽帶有攻擊性的能力,才選擇了藏起了。”白眠神色凝重,“你還是要多加注意,在確認了她不屬於友方陣營後,必要的時刻,直接鏟除有可能存在的威脅。”

    “有點難,桃李和那位在無蹤塔,要是他們不離開塔,我動不了手,除非韶芳自行離開無蹤塔。”秦簡撓了撓頭,眉頭微皺。

    白眠心下無言,翻了個白眼道“又不是讓你馬上就動手,都說了觀察觀察!等待合適時機不懂嗎!”

    “不然你和我一起去?這樣穩妥。”秦簡警惕道。

    麵前這小子讓自己一個人多加注意,不會是又想溜了吧!

    果不其然,就見白眠站起了身,理了理自己長到腳踝處的霜色長發,委婉地拒絕了秦簡的提議“不行,我出來的時間太久了,這次出行本就是臨時起意,再不回去,處刑人那兒可不好應付。”

    “她還敢管你?”秦簡揉了揉眉心,似是覺得有些困倦。

    短短一個時辰,從星海的一頭跑到另一頭,對他而言還是有些吃力。

    “明麵上,我依舊還是不屬於任何一個陣營的局外人,衡量公正的規尺不可以出現傾斜,我需得更加小心謹慎。”

    “現在,我該走了。”白眠低聲喃喃道。

    秦簡看著桌上的琉璃罐子與紙片,出聲提醒道“你還有東西沒有帶。”

    琉璃罐小巧又精致,一個裏頭盛滿了紙折的星星,另一個則是放滿了絹紙疊的紙花,罐子外頭還貼了一片小小的紫色花瓣。

    輕薄的,脆弱的,柔韌的。

    紫意入眼,白眠有一瞬間的恍惚,拿起了壓在琉璃罐下頭的紙片。

    “這上麵寫了什麽?”

    秦簡和白眠、艾落落等人不是來自同一個地方,自然是看不懂他們的文字的。

    白眠下意識地將紙上所寫之物念了出來。

    【送給艾落落,天上的星星。】

    【送給艾落落,地上的花。】

    【再給艾落落,數也數不清的愛。】

    “她什麽時候寫的?”秦簡的臉色一下子變得不好看起來。

    白眠笑出了聲,語氣輕鬆上了幾許道“雖然不知道這東西怎麽會出現在我的袖子裏,但我忽然覺得,被抽走骨頭也不是那麽痛苦的事情了。”

    “我也沒想到,她竟能在出不去的情況下拿到紫煙花。”

    “或許我能活著回來,是早就注定的事情。”白眠珍而重之地將麵前的琉璃罐子與紙片收好。

    “那不是你的。”秦簡不滿道。

    “不是我的是誰的?”少年麵上笑意不減。

    “你明知故問,當然是艾落落的。”

    “你這也太酸了,這些是她在艾落落走後寫的,那當然就是我的。”白眠又掏出了紙片,在秦簡麵前晃了晃。

    他得意得像一個在大考中得了優勝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與長輩炫耀著自己的成就。

    不顧秦簡眼底的羨慕,白眠又笑著強調了一遍。

    “我的!”

    意識到了紙片背後代表著的含義,秦簡心裏的酸味是怎麽也藏不住,類似免死金牌的存在啊,誰看了能不心動啊……

    “你這是蒙騙無知小孩,她什麽都不懂。”

    “你要和我打賭嗎?艾落落要是回來,第一個要剁的肯定不是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