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章 關於冬天與春天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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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你前麵才說過,我一定能出去的。”

    盛霂反駁了霜雪的反駁,整個人看起來氣呼呼的。

    “……你別急,總得讓我想想辦法。”霜雪咳了兩聲,心虛地別開了頭。

    “再說了,開始修行是大事情中的大事情,總得先和家裏商量商量,他們好歹也算是你的親人。”

    修行伊始之初,功法的選擇和基礎的穩固兩項極為重要,對於情況特殊的盛霂來說更是這般,邊箏沒有辦法解決她身上的火毒,絕大多數增強體質的法子在盛霂身上都是行不通的,她一個長在修界的孩子,體質較之凡俗界的孩子甚至都遠有不如。

    聞言,盛霂鬆開了霜雪的袖擺,小手別到腰後,邊走邊踢著路邊的碎石子,滿臉寫滿了不情不願。

    “他們不會聽我的。”

    “不管成不成,你總得先試試,這是最基本的禮貌,艾落落應該也有教過你,對家人要坦誠不是麽?”霜雪耐心道。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小姑娘的眸子裏便盈滿了淚水,鼻子一抽一抽的。

    盛霂站在了原地,抽噎著道:“他們不是……”

    她想到了自己的寢宮中消失的畫卷,捂住了臉哭得更加大聲了。

    “阿雪,你說為什麽大家都不肯相信我?”

    艾落落,她的姐姐,明明就是真實存在的,因何所有人都認為隻是她做了一場美夢,然後告訴她,夢該醒了。

    這個世界,沒有艾落落的存在。

    霜雪沉默了一會兒,背過身去,他沒有試圖去止住小姑娘的哭泣,因為他知道,隻要問題沒有得到解決,那便沒有用。

    “他們沒有見過美夢一般的真實存在,便認為所有的美夢不過都是虛幻的影子。”霜雪心裏是這麽想的,亦是落寞無比地說出了口。

    不肯承認美夢存在,背後是有著諸多緣由的,但無論是哪一個,霜雪都不忍心對著身後的小姑娘說出口,他同樣害怕自己的有心之言,在盛霂心裏埋下不可抑製的仇恨的影子。

    事情的糟糕程度,還遠沒有到分崩離析的地步。

    桐宮的幾位宮主,盛霂名義上的幾位親人,俱都是狠厲之輩,換句話說,能在現今妖域那種盛行弱肉強食、強者為尊之風的地界擔當掌權之人,沒有絕對的實力與震懾人心的手段是不行的。

    不說盛霂那個被稱作妖域禍害、向來無法無天的便宜爹鳳纖,就說連邊箏見了都得尊稱一聲布衣公的桐宮大宮主鳳布衣,他的過去比起鳳纖來可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鳳布衣其人,有個極為特殊的喜好。

    他喜歡收集一切生得美麗的強大妖獸的妖骨,將妖獸們的妖骨經過精心研磨,製成一把又一把精美絕倫的骨扇。

    每一把骨扇都是獨一無二的,每一把骨扇中都封印了一隻大妖的妖魂,或憤怒、或不甘、或沉寂。

    霜雪與邊歧一同暫居桐宮之時,曾在鳳布衣的熱情招呼下參觀過他珍藏的藏品,上千把截然不同的骨扇被整整齊齊地碼放在鳳布衣寢宮最為高大的牆麵上,接近穹頂的牆麵正中還空了好大一塊地兒。

    鳳布衣說,他在等待更為完美的作品的出現,可惜現今的妖域不能夠沒有妖皇,他一邊說,一邊輕撫手中的折扇,語氣中是滿滿的惋惜之意。

    這個要是不好,那就可以換一個,盛霂的長兄鳳茵麵帶笑意,如是說道。

    五宮主,盛霂的長姐鳳,則是搖了搖頭,神情嚴肅。

    她說,起碼得等這一任的妖皇做錯了事,才可以。

    不然的話,直接換一個妖皇,對桐宮來說有一點浪費,亦難以服眾,會增加許多無端的工作量。

    比起鳳纖的張揚,陰險老成的笑麵狐鳳布衣更偏向於在不聲不響中就把自己想要的東西弄到手,這一點是令霜雪更為忌憚。

    離開鳳布衣的寢宮許久,霜雪依然能夠在回憶裏聽到牆上的千千萬萬聲啜泣。

    有的妖行惡多端,暴行累累,他們死了。

    有的妖善良本分,什麽也沒有做,他們被關起來了。

    就隻是因為生得美貌,為人所喜愛。

    不管是誰,都沒有辦法,隻能日複一日夜複一夜地被掛在華美的宮殿中靜悄悄地留著眼淚,唯恐驚擾了某人的美夢。

    這真是很沒有道理的事情,霜雪是這麽認為的。

    可是同行的小弟子邊歧與他說,世間本就沒有道理,道理和對錯都是人定的東西,它們總在變來變去,沒人能夠說得準道理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所以他的認為同樣也很沒有道理。

    所以,霜雪想要回家,想要回到記憶裏那個有著鋪天蓋地的藍花楹的地方。

    很想,很想。

    但那僅僅隻是他自身的想法,他無法替盛霂做出決定。

    他見到了在盛霂出現之後,桐宮諸人所表露的關愛與欣喜同樣是那般的真切,真切得教霜雪無從分辨、無從判斷他們隱藏在憐愛疼惜之後的真麵目和對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孩子的謀算。

    因為盛霂的到來,鳳布衣收起了寢宮牆上的所有骨扇,他不允許有任何意外的出現打擾他寶貝孫女的安眠。

    本來很少踏出桐宮大門的五人,開始頻頻出行。

    山路再長,也是有走到頭的時候。

    二人停在了歸羽山山腳下的傳送陣前,霜雪放下了懷中的小姑娘,“到了,我就送你到這裏。”

    “阿雪不一起上去嗎?”盛霂止住了啜泣,抬袖擦去了麵上的淚痕。

    霜雪看著盛霂紅通通的眼角,指尖輕點,盛霂隻覺有一陣涼意劃過,眼周因著寒風吹拂帶來的刺痛感消減了許多,伸手一摸,撚住了一小顆尚來得及融化的細小冰晶。

    “你得自己上去,不是所有的路都能有人陪著你走的。”

    “有理。”盛霂想了想,表示了肯定。

    霜雪的話乍聽起來冷漠無情,但盛霂之後若想要自己出去曆練,有些事總得提早習慣。

    盛霂捂住了嘴咯咯笑道:“不過阿雪還是因為不想見阿箏吧?我今早在院子裏聽見你和阿箏又起爭執啦!”

    “拆台的孩子,總是不那麽可愛的。”霜雪失笑,戳了戳她歪歪斜斜的發髻,“吵架是一件很費力氣的事情,在沒有做好萬全的準備之前,這種事情還是少來幾次為妙。”

    “你們說了什麽?”盛霂起得晚了,沒能聽個全。

    “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霜雪下了台階,往後行了幾步,轉身回頭,視線與盛霂齊平。

    他的笑容溫和:“師叔做的飯食實在是太難吃了,我勸他再虛心一些,去秦叔那好好進學,以師叔的天賦本領,怕是沒幾日就能出師了。”

    “畢竟煉丹製藥和烹飪之道,完全是兩回事不是?點心再美味,我們總不能一日三餐就吃點心吧?”

    盛霂無奈地癱了癱小手,憋笑道:“這番話,對阿箏的打擊一定很大,怪不得我後麵看他在藥廬裏邊盯著早食瞧了大半個時辰。”

    “師叔不在這兒,你可以大聲笑出來的。”說著霜雪率先笑出聲。

    “你怎麽知道他不在?”盛霂好奇道。

    “我接你下山後,就瞧見師叔往鎮子的方向去了,這會子約莫快是回來了,你上山應是就能見到他了。”

    霜雪笑得更大聲了,一頭隨意披散在肩的白發迎風而舞,好一副意氣風發的模樣,盛霂就也跟著他一起肆意暢快地大笑。

    待笑完了,盛霂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肚子,緩過神來,後退一步,彎腰執手行禮,神情認真道:“阿霂謝過霜雪師兄。”

    盛霂自然是知道霜雪與邊箏所起爭執是為何意,又是為了誰才豁出去了臉麵與長輩說些沒什麽禮貌的話,所以她真的很感謝麵前之人。

    身為丹道宗師的邊箏,怎麽可能會沒有屬於自己的驕傲那種東西?

    同樣是玩火,不過就是藥材換成了食材,他怎麽就不能行了?

    抱著這樣的想法,驕傲的邊箏做出來的絕大多數的飯食實在是——難以入口到了極點,偏偏本人還不自知。

    拿丹爐作灶台也就算了,又哪有人會照著煉丹的步驟法子來烹製食材呢?歸羽山上需要進食的隻有盛霂一人,最後深受其苦的亦是隻有盛霂一人。

    盛霂人小言輕,無論說什麽都會被邊箏當做逃避進食的借口,就像她撒潑打滾鬧脾氣逃避吃藥一般。

    對邊箏來說,味道好壞與否,從來都不是多麽緊要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吃下去能夠產生什麽樣的效果,又是否能對身體起到什麽益處。

    站在石階下方的霜雪沒有因為盛霂年齡小就輕視她,同樣非常鄭重地還禮,“客氣了,小阿霂可一定記得為兄的餃子啊。”

    儀式感,是很有意思的一種東西,正身立人,禮不可廢,這是艾落落想要教給盛霂的東西,瞧著是有些過頭了,放在這個不講禮法的世界格格不入,可霜雪還是如艾落落一般希望盛霂能夠記得另一個世界的美好之處,始終心懷憧憬與向往。

    “我一定會記得的。”盛霂笑得很開心,與自家師兄揮手道別。

    山間的風越來越大,盛霂退入傳送陣內,回頭看向依舊站在下方的白發少年。

    不得不說,於盛霂而言霜雪的身高一直都是一個薛定諤的未知數,有時候他看著比邊箏還要高上幾分,有時候又會比尚且年少的邊歧還要矮上大半個頭。

    要是一同出行,邊歧都不好意思承認看著和自己相差無幾的小少年是自己的師尊,明明在年歲上比自己大上了個六七倍,麵皮生得卻是一樣的嫩,行為也是幼稚的很,一點兒都沒有為人師表的自覺。

    對此霜雪的回複則是一顆美麗的心,是不會隨著時間歲月的更迭變遷發生任何改變的,像是時鍾上一個閉關的環,他一開始就是成熟的大人,亦是天真無邪的孩子。

    他始終都是大人,同樣可以一直都是孩子,永遠都是孩子。

    霜雪的自信與艾落落的驕傲在某些地方以十分微妙的方式重合,這也是盛霂會覺得霜雪比起他人更為親近的原因,盛霂非常羨慕他們擁有的心態與那顆美麗的心。

    相信什麽,就是什麽。

    相信的東西,一定會實現,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所以,我也想回去呀。”

    少年站在了風雪與綠蔭的交界處,滿頭飛揚的銀絲一半落在了春天,一半落在了冬天。

    他一回頭,就看見了站在春天裏的小女孩比冰雪還要清淺的眸子裏滿盛的期望,聽見了她口中吐露的真摯話語。

    霜雪已經分不清盛霂是在回答自己的哪一個問題了,又或者那個問題他從未說出口過。

    但他知道,盛霂已經做出了選擇。

    “這兒再好,我還是想回家。”

    盛霂想要回到那個有著願意傾聽自己心聲的艾落落在的地方,想要和艾落落在一起,這兒的千般美景確實是很漂亮,可沒有艾落落,那一切都沒有意義。

    對於始終天真懵懂的小姑娘來說,隻有母親與姐姐在的地方,才可以被稱之為“家”。

    盛霂歪了歪頭,好像又覺著有些為難,停頓了一下。

    她還沒有去過自家姐姐與霜雪口中的那個無比美好、充滿幸福的地方,用回去一詞,似乎是不太合適的。

    “我,我是說……沒去過哪兒的人,也可以去那裏麽?”

    “那兒的大家,真的也會像艾落落說的那樣,願意接受我的存在嗎?”

    “為什麽不可以呢?”霜雪說。

    隻存在傳說中的桃源,世外不可知之地,沒有苦難紛爭之所,世間無人知其所在。

    盛霂說:“它是存在的。”

    “是,隻要你相信桃源的存在,那就一定可以去到那裏,那兒不會再有人覬覦你的與眾不同。”霜雪答。

    “你與我們沒有什麽不同,有血有肉有骨頭,就算你不可愛,不是所有的人都喜歡你,你還是你,你存在的意義就隻是為了你自己。”

    霜雪知曉了她的願望,於是語氣愈發堅定。

    “我們會一起回家。”

    “在此之前,請務必藏好這個隻屬於我們的秘密吧。”

    “以及,好好活下去,直到那一天的來臨。”

    白發少年的眼神依舊坦蕩,盛霂滿意地點了點頭,二人相視而笑,心照不宣地各自轉身前行。

    “還請記得,弱小,在特定的情況下,也是一種十分強大的武器。”

    “帶著它,去取得你自己想要的東西,知理守度,並不丟臉。”

    ------題外話------

    相信的心就是你的魔法(……一些暴露年齡的東西。

    今天得知非常喜歡的製作公司迎來倒閉,精神不振,大半天都沒能緩過來tt又一個美夢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