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強與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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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盛霂的印象裏,紅梅仙子其人在遊戲玩家群體中得到的評價可謂是兩個極端。
孤風傲骨冽紅梅,冷麵殺手活閻羅。
有的讚她嫉惡如仇、身不染塵,有的說她行事過於極端而有損天和人理,盛霂對她印象深刻倒是因著一些別的緣由。
遊戲劇情中的曲紅梅,拜別收養自己的曲氏夫妻後,為了尋找世界的真相踏上了萬裏尋親之途,僅以練氣三層的修為,與柳蘭筠一般行過萬裏河山,跨過重重險阻,得以於洛水之源悟道,成就不世威名。
是的,又和盛霂心心念念的柳蘭筠有關。
因為有著相似的經曆與性情,彼時已在洛水曲氏占了很大話語權的曲紅梅對新進加入玄霜宗的小師侄很是賞識,特意邀請柳蘭筠參加了由曲氏聯合洛水河畔諸多氏族一同舉辦的洛水大祭。
那一年,柳蘭筠十六歲。
那一年,柳蘭筠與曲紅酥初遇。
那一年,曲紅酥成了柳蘭筠靈脈被毀的罪魁禍首,柳蘭筠因此陷入生死垂危之境。
那一年,是一切故事的開始,無盡糾葛愛恨的開端。
曲紅梅雖是比曲紅酥大上了上百歲,但確實是曲紅酥的姐姐無疑,曲紅酥亦是一直對自己這位有著傾世之顏且狠厲手段與慈悲心腸並重的堂姐很是崇拜。
二人很是相似,對待良善之人極為和善包容,對待為惡之人卻是視如蟲蟻草芥、嚴苛非常。
從小長在山野和屠宰勾中的曲紅梅,身為屠夫的曲家夫妻倆沒能教她些別的什麽,唯恐自己顏色過盛的閨女將來因著一張臉吃了虧,隻能將一身剝皮剖肚的本事盡數傳給了她。
曲家夫妻倆大字不識,卻曉得些許粗理,隻與曲紅梅道老老實實做人、本本分分做事。
如此這般,要是世間有人欺負你,覺得你不行,那一定不是你的錯。
能讓你受委屈的人,對你一定不是真的好。
他們要是想你好,又怎會舍得讓你受委屈呢?不過是有利可圖、有便宜可占。
什麽是委屈?
那就是你覺得不開心了、吃不下飯了、覺也睡不好。
曲家夫妻倆用最簡單的道理教會了曲紅梅擦亮眼睛去看外頭那個群狼環伺的世界。
肥頭大耳油肚腸,潑皮蛤蟆癩皮狗,眾生見我謂魔陀,我見眾生如草芥。
曲紅梅話語中的眾生,是眾生之惡極、劣極、罪極。
人要是在做錯了事之後才受到應有的懲罰,那那些因著他們之故已經受到傷害的人、事、物又該如何呢?
年少的曲紅梅如是說道。
都說破鏡難圓,人死不能複生,心死又焉能死灰複燃?
懲罰與補償,從來都是不對等的東西,發生了的事情就是發生了,受過的傷害也不會因為補償的存在而得到彌補,隻能在漫長的歲月裏渡過一點又一點煎熬的時光。
最早收養了曲紅梅的那位樵夫的身體向來康健,身染重疾卻隻在數日之間,禍因不過養父女二人與山下紈絝子的一次擦肩而過。
屠戶夫妻兩人關了肉鋪、停了手中屠宰的勾當,咬緊牙關奔去城中再立門戶,卻是再不堪受鎮上浪蕩子的磋磨威脅。
在不經意之間,曲紅梅深知自己外在的弱小與貌美的皮囊,是最能迷惑人心、遮掩視聽的無雙利器。
不損一絲一毫,曲紅梅毒殺了山下莊子裏的紈絝子,與他昔日對待樵夫一般,為他送上了十九種來自山間劇毒之物的毒血,縱是女帝身邊的醫道聖手來了也是無力回天。
被毒液和山雨泡發的屍身在樵夫墳前叩拜了十日十夜,早已腫脹不堪、硬實無比,屠戶家的夫妻倆歎息著剖了紈絝子的屍身,又將其剁成肉末,骨頭丟下山崖,肉末埋進深山。
鮮有人前來拜訪的莊子裏頭,再沒有可以出聲的物件,沒人會知道它的主人又是去了何方遊曆、幾時會再度歸來。
來年腐土之上,又能生出青翠碧草。
成了曲橋酒樓東家的夫妻倆賣掉了鎮上的老宅與鋪子,地主一家再也沒了撒潑之地。
同一年,山野間的白骨與地底的石缸不會說話。
「阿若:你是說那些利欲熏心、心懷不軌的人,都成了紅梅仙子的刀下亡魂麽?」
「草木灰:是。」
既是屠戶,那便得會使刀,踏上修行之途後,相比起其它的武器,曲紅梅依然還是更為中意陪伴了自己許多年的豁口大刀。
阿若抖了抖耳朵,心下不禁打了個寒顫。
「阿若:可是,他們……有些人不是還沒來得及犯下錯事麽?這也未免太過於殘忍。」
盛霂一時之間不知如何作答,阿若所提出的問題,恰也是世人對於紅梅仙子的評價兩極分化的原因。
惡的界限是如此模糊。
懷為惡之心,行為惡之舉,若惡舉未成,那惡念與惡行便能當做不曾存在過麽?
就拿曲家夫妻和曲紅梅麵對的事情來說,算上一些陰差陽錯與一些幡然醒悟,事情最終的結果亦是隻有兩個。
有且隻會有兩個。
一者,一家子繼續和樂融融地生活,衣食無憂,酒樓生意紅火。
一者,酒樓生意破敗,曲家家破人亡,跌入穀底,一切無可挽回。
舉目無依、無權無勢的曲家和年幼的曲紅梅賭不起這兩種可能,也不敢賭,遂選了先下手為強,是為勢弱者的無奈。
曲紅梅是強者,也是弱者。
曲紅梅不在意世人對自己的評判,孤獨地走在自己選擇的道上。
離別前女帝曾與她說,我們還是過於弱小。
強大在弱小麵前不值一提,帝師如此言道。
曲紅梅接受了女帝與帝師贈予的無刃之刀,笑著回應了她們。
我可以既強大又弱小,既熾熱又冰冷,既張揚又安靜。
但那些差別的存在,本來就很無理不是麽?
那不過是別人認為。
曲紅梅想看見一個不太一樣的世界。
她想做什麽樣子的人,就要做什麽樣子的人。
刀無刃,心可藏鋒否?
女帝與帝師笑別困於淺水的鵠鳥,觀其振翅而行,絕雲霄,負蒼天。
可惜在故事的最後,女帝與帝師沒能等到遠行的鵠鳥歸來為她們解答心中的疑惑。
是不是所有的故事都要有所缺陷方才能得圓滿?
這同樣是盛霂想不明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