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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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州城西,坐落著大唐諸多武學宗門的分舵。
其中有以用毒解毒聞名天下的百草廬,有以快刀享譽大唐的追風殿,有以女流橫行江湖的青衣坊。
但更多的,還是混跡在興州本地,諸如翡翠幫,興州會此類不入流的門派。
在這之中名氣最大的,當屬江湖傳聞十年一劍仙的洗劍池。
此刻,興州洗劍池一間廂房內。
“十年就能出一個劍仙?”
川越彎腰點燃身前爐內的檀香,一屁股坐回墊子,捧起一杯熱茶,“十年前洗劍池的劍子東方墨如今已成就劍仙之名。”
“而你又是洗劍池當代劍子……你能成就劍仙?”
喝下熱茶,川越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繼而認真道:“那東方前輩十年後怕是要失望了。”
“放屁。”房間最深處,江戶正伏在書案前看著一封密信。
聞言他頭也不抬,“師父從來都沒對我抱過希望。”
川越挑了挑眉,嘴角露出笑意,扭頭看了眼木窗上綴著的雨簾,笑道:“沒想到才區區幾日,你已經學到了我的精髓。
“洗劍池的劍子,學習能力果然出眾。”
川越放下茶杯,閉上了眼睛,問道:“聽說這兩天前院的門檻都被踏破了,管事那裏此刻塞滿了想同你這位劍子一齊喝酒吃肉的請帖,你打算如何?”
“我的打算太多了。”江戶疊起密信,打開燈罩,把信紙扔了進去。
看著信紙迅速泛黃變黑,江戶蓋上燈罩,笑道:“我怕講給你聽,你的腦子不夠用。”
“今天天氣陰涼,適合吃火鍋。”江戶邊講話,邊拿起毛筆,在一張信紙上小心寫著些什麽。
寫完後,他將信紙小心疊好,塞進一個信封,繼而捧起一旁的一根紅蠟,倒出蠟淚滴在信口。
等待蠟淚幹涸後,江戶把信塞進懷裏,起身說道:“我請了百草廬在興州的舵主來家裏吃火鍋。”
“人家舵主親自給咱倆療傷熬藥,得好好謝謝人家。”江戶走到門口,推開門,看到了雨幕中的一處亭子。
此刻,那座不大不小的亭子中已擺好了銅爐和炭火,隻待食客光臨。
…………
“都說江少俠不喜吃辣,怎麽還特意用火鍋招待我?”
紀靈芝攏了攏散在額前的秀發,有些驚喜的看了眼銅爐中翻滾的紅湯,旋即認真道:“而且你倆的傷勢還未痊愈,不能吃這麽辛辣的食物。”
“我聽說紀姑娘是蓉州人氏,想來會喜愛這種吃食,就顧不了那麽多了。”江戶將調好的蘸料放到紀靈芝身前,“這兩日,幸虧有紀姑娘,我們倆才能這麽快行動自如。”
一旁正埋頭吞著肉片的川越口中塞得滿滿的,含糊不清的附和道:“沒錯,紀姑娘人美手巧,將來定能尋個好人家。”
江戶突然感覺眉心微痛。
川越這傻冒,你是如何將話題如此輕易且生硬的扯到人家姑娘嫁人這方麵的?
看著紀靈芝微楞的表情,江戶壓下心中的不可思議,連忙笑道:“他這混蛋吃多了就容易說胡話,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紀靈芝回過神來,朝著江戶笑了笑表示理解。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川越,拿筷夾起一片羊肉入鍋燙了幾秒,撈在幹碟上。
她用筷子輕輕戳著粉嫩的肉片,輕聲道:“江公子不遠萬裏從洗劍城走出來,路上可是發生了不少大事。”
“哪有大事,都是些小事。”江戶小心夾起一塊豆泡塞進口中,大口哈氣。
“江湖平靜很久了。”紀靈芝小巧的白牙輕咬肉片,“大家都希望繼續平靜下去。”
“世間萬物,唯有死人可以平靜。”江戶夾起一條青菜,“但很可惜,我還活著。”
隔著銅爐不斷蒸騰著的水汽,紀靈芝此刻看不大清江戶此時的表情。
但紀靈芝能夠感到江戶此刻已經陰鬱下來的氣息。
她歎了口氣,繼而道:“當年的人,已經死了很多了,你為什麽還是放不下?”
“死得不夠。”江戶沉默了會兒,“我不能相信,一個從二品的禮部尚書,太子太傅的死,隻是因為那幾個不痛不癢的廢物。”
“我爹很有手腕。”江戶看著紀靈芝嫩白的臉蛋兒,笑道:“否則他也坐不到那個位置。”
一旁一直埋頭吃著的川越停住了筷子,眼神複雜。
紀靈芝眼神同樣變得複雜了起來。
她閉上眼睛沉默了幾秒,而後睜眼笑道:“可能是我不善言辭的緣故,我勸不動你。”
“我家長輩吩咐過我,假如我無法勸住你,就讓我加入你。”紀靈芝起身,認真道:“希望你此行長安,隻是報仇,不為其他。”
江戶看了一眼紀靈芝,似乎並不意外。
“那我日後受傷,就全憑姑娘了。”江戶嘴角翹起,起身作揖道:“姑娘踏出院子,替我散條消息。”
“三日後,洗劍池江戶會出席興州牧王帖大人在翡翠樓設下的宴席。”
江戶眯了眯眼,扭頭看向亭外無數紛飛的雨線,眼神平靜:“我要看看,會有哪些飛禽走獸聞腥而動。”
…………
大雨已經連下六天有餘,依舊不輟。
翡翠樓位於城東,是興州最有名氣的酒樓。
酒樓高有三丈,梁木粗實,是興州城第一高的樓閣。
整棟酒樓青磚碧瓦,雨滴打在上麵映出綠色霞光,像極了浸在水中的翡翠玉石。
今天,往日裏喧鬧異常的翡翠樓靜若處子,幽靜的有些瘮人。
午時三刻時,一輛馬車在兩列青衣劍客的護衛下,緩緩駛進了翡翠樓所在的街道。
馬車車軌碾過青石地麵,壓過或深或淺的水坑,帶起了一圈圈滴水漣漪。
清晰的車輦聲與馬蹄踏擊石麵的聲音不斷響起,讓街道裏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霎時間,街道上的行人商販,目光倏然齊聚在馬車上。
這讓護衛著馬車的劍客們都是心中微驚,抿緊唇角,握緊了手中長劍。
很快,馬車在翡翠樓前停住。
淡青色的車簾掀開,兩名少年和一名女子先後走下。
撐起的丹青色傘麵下,三人眉目清晰。
赫然便是江戶和川越,以及百草廬在這興州城的舵主,紀靈芝。
江戶接過身側一名青衣劍客遞過來的長劍,麵色平靜的走進翡翠樓。
川越和紀靈芝相視一眼,然後麵無表情的邁步跟了上去。
從外麵看,翡翠樓通體碧綠透亮,走進來更是如此。
酒樓地麵上鋪著不知名的碧綠晶石,燭火映在上麵,會倒出陣陣翡翠色漣漪,有種別樣的美感。
踩在上麵,第一觸感就是冰涼順滑,站的久了,還能感受到一股沁心的涼意從腳底鑽進身子,有著提神醒腦的奇效。
走進翡翠樓,江戶被店裏等候許久的小二引著上了二樓。
推開二樓一間包間的木門,江戶站定。
他看到包間內十三人的圓桌,已經落座了八九人,剛巧餘下了三個空座兒。
江戶眉頭稍稍挑起,然後頗有君子風度的側身,讓身後川越、紀靈芝先進了包間。
站在包間門口,他細細看了眼神色緊張的店小二,然後笑著關上了房門。
房門閉緊,站在原地的店小二重重呼了口氣。
少年英豪四字被光頭壓得極低,嘲諷意味溢於言表。
房門最後閉合的門縫中,書生與王帖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麵對陌生人的平靜。
王帖內心有些難受的看了眼桌上的玉佩,眼中閃過一絲痛苦。
眼中痛苦很快被壓下,他衝著江戶笑道:“手下不懂事,叨擾少俠了,大家喝酒吃菜,喝酒吃菜。”
川越清楚看到聽到了這一切,眼神複雜。
這瘦弱書生,明顯有段不堪回首的往事。
這看上去圓滑奸詐的王帖,其內心也有著不為人知的另一麵。
川越飲下杯中清酒,瞥了眼窗外。
酒過三巡,在場間眾人看上去都是微醺之際,王帖朝著江戶舉杯,“少俠從洗劍城一路而來,聽說最後一站就是都城長安?”
“沒錯。”江戶舉杯回應,“去見些人,問些事兒。”
“長安不是興州,也不是幽州。”王帖臉上含笑,“少俠可要悠著點。”
江戶飲下杯中的酒水,眼睛平靜:“都是大唐的地界兒,有什麽不一樣?”
王帖笑臉微僵。
瞬息間,他伸手輕輕拍了下自己的圓臉,陪笑道:“口誤口誤,隻不過長安畢竟是天子腳下,可不比咱這州縣。”
“無妨。”江戶夾起一粒花生豆嚼的嘎嘣脆,“那些個該死的壞人不管是在長安也好,還是在興州也罷,其實都一樣。
“畢竟我相信,咱大唐是個講律法的地方。”
江戶放下筷子,挑了挑眉,笑得很燦爛,“但總有人權勢太盛,想要淩駕於律法之上。”
“這種人,要是官府跟他講不了,或者壓根不敢講道理,那就我來講。”江戶拿起帶著香氣的手帕擦了擦油嘴,眼神溫和。
隨著江戶放下筷子,席間所有人的醉意都瞬間消散,跟著靜靜放下了筷子。
王帖的笑容也隨之再次僵住。
席間的溫度,似乎瞬間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