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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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十一,長安天晴雲舒,涼爽宜人。
    接連數日的暴雨在昨天夜裏徹底沒了蹤影,這讓擔心因為連續暴雨,從而導致黃河水位上漲的水部司官員們心裏懸著的一口氣終於鬆了下來。
    故而工部水部司的官員們今早進衙門處理公務時,其神情氣色都比前幾日要好看紅潤不少。
    吏、戶、禮、兵、刑、工六部的辦公衙門在皇城內挨得極近,形似尋常百姓的街坊鄰裏。
    而皇城的牆根又極矮,所以各部官員們昂首挺胸便能隔著院子喊話聊天,所以一點點動靜就能鬧得六部皆知。
    所以昨日六部各司剛聽完工部水部司的怨聲載道,今天就又聽見了禮部的鬼哭狼嚎。
    坐在自己這間不算大的辦公房間內,曆安聽著外麵的嘈雜聲,有些心煩意亂。
    唐朝官製森嚴,中央機構為六部三監,以此為枝幹延伸脈絡統治天下。【注一】
    三監分別為國子監、軍器監、將作監。
    這三監其實更像是現代的研究院,而並非大唐的行政機構。
    所以真正執掌大唐這艘巨艦的,便是吏、戶、禮、兵、刑、工這六部,以及這六部下屬的二十四司。
    身為工部司權力最大的兩位郎中之一,與裴宿同屬燕王心腹的曆安,對一直支持太子的禮部諸司極不感冒。
    詩會一直是由禮部司來負責籌備,今夜詩會開始,此刻也就難免嘈雜吵鬧了……他有些煩躁的合上麵前的折子,站起了身。
    他煩躁與不安的原因,是因為前天夜裏,裴宿送至江戶小院的兩張詩會請帖。
    那天雨夜裏的暗殺,逼出了貼身保護拓跋葉的黃乞兒,這個曾在大唐攪動風雨的劍魔。
    三年一次的詩會,自西夏遠行而來的拓跋葉定會參加,那便意味著黃乞兒一定伴其左右。
    那江戶在詩會上見到劍魔,一定會爆發難以控製的衝突。
    二皇子,裴宿,你們究竟在想些什麽……曆安眼中的不安越來越濃。
    在房間裏轉了幾圈,曆安推門而出,穿過往來匆匆吏員們,七繞八繞便進了刑部大門。
    進了刑部,曆安右拐,進了刑部的刑物司。
    “曆郎中來尋我家大人嗎?”門口一坐著的青衣小吏見到進門而入的曆安,忙是起身行禮。
    “對,你家裴郎中呢?”曆安理了理緋色官袍,笑著問道。
    “裴大人有事,半個時辰前便出了衙門。”青衣小吏回應。
    聞言,曆安咬了咬嘴唇,甩袖離去。
    …………
    曆安心心念念惦記的裴宿,此刻則正在琉璃館拚命的輸錢。
    當輸掉足足近千兩白銀後,裴宿被人請到了樓上了雅間。
    雅間不大,但沒有樓下汙濁的空氣,勝在幹淨。
    雅間裏一張圓桌,兩盞清茶,兩個男人相對而坐。
    光頭大漢玉冠陽捧起其中一杯清茶,輕輕抿了口,笑著問道:“公子大手筆啊,輸一千兩真金白銀,眼睛都不帶眨的?”
    作為琉璃坊最吸金的場所,本來一直是由玉錦一親自照看。
    但清明節當日的那一場襲擊,讓玉冠陽之後便不得不親自看場,以免再生事端。
    一千兩白銀,相當於往日裏半個月的流水了。
    誰都想要錢,但錢如果來的太快,那就大有問題。
    “這些都是小錢。”裴宿端起茶水,笑道:“我這裏有樁生意,就是不知道玉坊主有沒有興趣做。”
    “但說無妨。”
    “我要你們今夜燒了夏館。”
    長安人盡皆知,西夏使團就被安置在夏館。
    這貨想燒西夏使團……玉冠陽看著裴宿講話時平淡的神色,眼睛下意識微微眯起。
    “我琉璃坊隻是長安一個小小的市井幫派,可不是江湖上有名的武學聖地,這種活計,不敢攬。”
    玉冠陽放下茶杯,臉上不露喜怒,“來人,送客。”
    雅間的房門被人從外麵推開,走進兩名壯漢。
    “五千兩白銀。”裴宿不為所動,“外加一條命。”
    玉冠陽眼中閃過一絲寒意,依舊不語。
    “玉思琳的命,我能救。”裴宿輕輕敲著茶杯的壁沿,眼睛閃過譏諷,“你妹妹因你至今昏迷不醒,你這個做哥哥的,不會冷酷無情到這般田地吧?”
    玉冠陽眼中的寒意終於徹底炸開,洶湧的真氣不受控製的從體內溢出,瞬間將手中茶盞捏成了粉末。
    雅間裏瞬間陷入靜謐,隻聽得到外麵傳進來的粗鄙罵聲。
    “今晚什麽時候?”良久之後,玉冠陽眯了眯眼。
    “詩會結束的同時,我要看到夏館燃起通天大火。”裴宿平靜起身,開心笑道:“合作愉快。”
    …………
    正午豔陽時,一隊身披白甲的騎兵隊伍慢慢進了長安城。
    騎隊為首的一白衣少年,便是扶桑教當代聖子,衛明。
    豔陽時分入城,沿街卻仍是人滿為患。
    放目望去,密密麻麻全是黑壓壓的人頭。
    聖子入城,遍地皆是扶桑教信徒叩首拜見,一時間風光無兩。
    消息傳至東宮,聽聞太子捏碎了一杯玉盞。
    消息傳至燕王府,聽聞二皇子殿下多飲了三壇佳釀。
    人心,原來皆是善妒。
    …………
    江戶此刻盤腿坐在醉仙居四樓的閣台上,透過對開的大窗望著朱雀大街兩側密密麻麻跪拜的人群,看到了白甲騎隊為首的衛明。
    三品啊……江戶眼中閃過一抹豔羨,隨即歎了口氣。
    “公子為何歎息?”身後,剛剛還在一方小案前添置酒菜的蘇陌不知何時跪坐到了江戶身後,輕輕捏著後者肩膀。
    “人心善妒,我也不例外。”江戶平靜的笑了笑,“我想此刻還有很多人在嫉妒我。”
    蘇陌臉頰一紅,卻是不言不語。
    江戶雖然沒有回頭,但依舊從蘇陌捏肩的力度中察覺了些什麽,當下忍不住翻白眼道:“我明明什麽都沒做,你不要裝出這麽一副羞澀模樣。”
    “公子怎麽講不重要。”蘇陌笑了笑,腦袋輕輕趴在江戶肩膀上,吐氣如蘭,“世人會怎麽信,這才重要。”
    “昨夜熄燈後奴家同公子講的,公子切莫不要忘了。”蘇陌眼神忽然一黯,聲音微小道:“奴家身家性命,如今全在公子一念之間。”
    江戶突然感覺腦袋有些痛,沉默片刻道:“你不食言,我亦然。”
    “那公子就再委屈委屈,陪奴家直到詩會開始吧。”
    得到了江戶的保證,蘇陌眼睛重歸明亮,聲音輕快。
    夜色漸起,在大唐北境連下數日的暴雨在半個時辰前驟歇,隻餘下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還在街上撒著。
    亥時三刻,一輛塗抹著深色桐油的馬車緩緩停靠在了醉仙居的後門。
    繡著銀線的車簾掀開,穿著打扮酷似公子哥的江戶握著把折扇,下了馬車。
    “師兄,咱們的人已經提前半小時進去了,有事便立刻招呼。”扮作駕車馬夫的呂不悔朝著江戶躬身行了一禮後,忽然曖昧笑道:“不出意外的話,我明早再來接您。”
    呂不悔的話音兒還未落下,醉仙居的小門便是吱呀一聲被人從裏麵打開一道寬縫,從裏探出了一個青衣小廝的腦袋,出聲詢問:“可是江戶江公子?”
    青衣小廝長相俊秀狀若女子,長大了怕是與川越那貨俊俏不相上下。
    江戶聞聲望過去,看到年歲不過十一二歲的青衣小廝,眉頭不自覺細微皺了一下,旋即笑道:“正是。”
    “快隨我來。”青衣小廝將木門掀的更大了些,恰好能容一人通過,“姑娘等你許久了。”
    江戶點了點頭,然後用眼神示意呂不悔離去,便躬身鑽進了木門。
    醉仙居的後院很大,寬敞的幾條連廊連接貫穿著後院諸多深邃的庭院,使其互通有無還不顯雜亂。
    幽深的後院裏,零星散落著些假山死水與一些雅致的亭閣。
    看著江戶眼中稍稍掠起的驚奇,青衣小廝笑道:“怎麽樣,漂亮吧?”
    江戶點頭。
    青衣小廝炫耀似的說道:“這些都是柳姨設計的。”
    這小孩口中的柳姨,就是醉仙居的創辦者,這家青樓的老鴇。
    江戶若有所思的笑了笑,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青蓮。”青衣小廝領著江戶穿過連廊,走到了一處特意修建在前院門牆後的木梯前。
    “姑娘往日在這個點已經休息了,但今日為了等公子,燈還亮著。”青蓮仰頭看著依然燈火通明的四樓,繼而對著江戶躬身行禮道:
    “姑娘就在四樓,公子自行上樓即可。”
    江戶從懷裏取出一錠銀子拋給青蓮,捏了捏其光嫩的小臉,笑道:“公子賞你的。”
    話罷,江戶捏了捏袖子,走上了木梯。
    青蓮握著手裏的銀錠,仰頭看了眼江戶的背影,輕輕咬了咬嘴唇,然後離去。
    …………
    木梯應該自建好以來就很少有人走動,所以積累了一層不薄的灰塵。
    靴子踩在上麵,還會發出吱呀吱呀的擠壓聲。
    “你還在嗎?”江戶將折扇塞進腰間的玉帶裏,忽然開口。
    “不出意外,你未成劍主之前,我一直都在。”一個虛晃晃的聲音似乎自遙遠處傳了過來。
    “我很好奇,你的聲音如何能夠傳遞的這麽遠。”江戶此刻走到了木梯的中間位置,已經能夠俯瞰到長安不少的低矮街道。
    “不用好奇,等你境界到了,自然就懂了。”
    “你和黃乞兒,誰強誰弱?”
    “很多年前他強,但現在,我更強。”
    “幫我殺了他?”
    “江湖有規矩,我幫你,就是壞了規矩,而這規矩一旦壞了,就一定會死很多人。”
    江戶牙齒輕咬,輕輕攥緊了拳頭,卻是不再言語。
    因為他已經站到木梯的盡頭,看到了紗窗裏婀娜的人影。
    他拍了下自己的臉頰,推開麵前的紗窗,看到了側躺著的蘇陌,笑道:“讓姑娘久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