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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興州城西,坐落著大唐諸多武學宗門的分舵。
其中有以用毒解毒聞名天下的百草廬,有以快刀享譽大唐的追風殿,有以女流橫行江湖的青衣坊。
但更多的,還是混跡在興州本地,諸如翡翠幫,興州會此類不入流的門派。
在這之中名氣最大的,當屬江湖傳聞十年一劍仙的洗劍池。
此刻,興州洗劍池一間廂房內。
“十年就能出一個劍仙?”
川越彎腰點燃身前爐內的檀香,一屁股坐回墊子,捧起一杯熱茶,“十年前洗劍池的劍子東方墨如今已成就劍仙之名。”
“而你又是洗劍池當代劍子……你能成就劍仙?”
喝下熱茶,川越發出一聲滿足的呻吟,繼而認真道:“那東方前輩十年後怕是要失望了。”
“放屁。”房間最深處,江戶正伏在書案前看著一封密信。
聞言他頭也不抬,“師父從來都沒對我抱過希望。”
川越挑了挑眉,嘴角露出笑意,扭頭看了眼木窗上綴著的雨簾,笑道:“沒想到才區區幾日,你已經學到了我的精髓。
“洗劍池的劍子,學習能力果然出眾。”
川越放下茶杯,閉上了眼睛,問道:“聽說這兩天前院的門檻都被踏破了,管事那裏此刻塞滿了想同你這位劍子一齊喝酒吃肉的請帖,你打算如何?”
“我的打算太多了。”江戶疊起密信,打開燈罩,把信紙扔了進去。
看著信紙迅速泛黃變黑,江戶蓋上燈罩,笑道:“我怕講給你聽,你的腦子不夠用。”
“今天天氣陰涼,適合吃火鍋。”江戶邊講話,邊拿起毛筆,在一張信紙上小心寫著些什麽。
寫完後,他將信紙小心疊好,塞進一個信封,繼而捧起一旁的一根紅蠟,倒出蠟淚滴在信口。
等待蠟淚幹涸後,江戶把信塞進懷裏,起身說道:“我請了百草廬在興州的舵主來家裏吃火鍋。”
“人家舵主親自給咱倆療傷熬藥,得好好謝謝人家。”江戶走到門口,推開門,看到了雨幕中的一處亭子。
此刻,那座不大不小的亭子中已擺好了銅爐和炭火,隻待食客光臨。
…………
“都說江少俠不喜吃辣,怎麽還特意用火鍋招待我?”
紀靈芝攏了攏散在額前的秀發,有些驚喜的看了眼銅爐中翻滾的紅湯,旋即認真道:“而且你倆的傷勢還未痊愈,不能吃這麽辛辣的食物。”
“我聽說紀姑娘是蓉州人氏,想來會喜愛這種吃食,就顧不了那麽多了。”江戶將調好的蘸料放到紀靈芝身前,“這兩日,幸虧有紀姑娘,我們倆才能這麽快行動自如。”
一旁正埋頭吞著肉片的川越口中塞得滿滿的,含糊不清的附和道:“沒錯,紀姑娘人美手巧,將來定能尋個好人家。”
江戶突然感覺眉心微痛。
川越這傻冒,你是如何將話題如此輕易且生硬的扯到人家姑娘嫁人這方麵的?
看著紀靈芝微楞的表情,江戶壓下心中的不可思議,連忙笑道:“他這混蛋吃多了就容易說胡話,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紀靈芝回過神來,朝著江戶笑了笑表示理解。
她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川越,拿筷夾起一片羊肉入鍋燙了幾秒,撈在幹碟上。
她用筷子輕輕戳著粉嫩的肉片,輕聲道:“江公子不遠萬裏從洗劍城走出來,路上可是發生了不少大事。”
“哪有大事,都是些小事。”江戶小心夾起一塊豆泡塞進口中,大口哈氣。
“江湖平靜很久了。”紀靈芝小巧的白牙輕咬肉片,“大家都希望繼續平靜下去。”
“世間萬物,唯有死人可以平靜。”江戶夾起一條青菜,“但很可惜,我還活著。”
隔著銅爐不斷蒸騰著的水汽,紀靈芝此刻看不大清江戶此時的表情。
但紀靈芝能夠感到江戶此刻已經陰鬱下來的氣息。
她歎了口氣,繼而道:“當年的人,已經死了很多了,你為什麽還是放不下?”
“死得不夠。”江戶沉默了會兒,“我不能相信,一個從二品的禮部尚書,太子太傅的死,隻是因為那幾個不痛不癢的廢物。”
“我爹很有手腕。”江戶看著紀靈芝嫩白的臉蛋兒,笑道:“否則他也坐不到那個位置。”
一旁一直埋頭吃著的川越停住了筷子,眼神複雜。
紀靈芝眼神同樣變得複雜了起來。
她閉上眼睛沉默了幾秒,而後睜眼笑道:“可能是我不善言辭的緣故,我勸不動你。”
“我家長輩吩咐過我,假如我無法勸住你,就讓我加入你。”紀靈芝起身,認真道:“希望你此行長安,隻是報仇,不為其他。”
江戶看了一眼紀靈芝,似乎並不意外。
“那我日後受傷,就全憑姑娘了。”江戶嘴角翹起,起身作揖道:“姑娘踏出院子,替我散條消息。”
“三日後,洗劍池江戶會出席興州牧王帖大人在翡翠樓設下的宴席。”
江戶眯了眯眼,扭頭看向亭外無數紛飛的雨線,眼神平靜:“我要看看,會有哪些飛禽走獸聞腥而動。”
…………
大雨已經連下六天有餘,依舊不輟。
翡翠樓位於城東,是興州最有名氣的酒樓。
酒樓高有三丈,梁木粗實,是興州城第一高的樓閣。
整棟酒樓青磚碧瓦,雨滴打在上麵映出綠色霞光,像極了浸在水中的翡翠玉石。
今天,往日裏喧鬧異常的翡翠樓靜若處子,幽靜的有些瘮人。
午時三刻時,一輛馬車在兩列青衣劍客的護衛下,緩緩駛進了翡翠樓所在的街道。
馬車車軌碾過青石地麵,壓過或深或淺的水坑,帶起了一圈圈滴水漣漪。
清晰的車輦聲與馬蹄踏擊石麵的聲音不斷響起,讓街道裏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霎時間,街道上的行人商販,目光倏然齊聚在馬車上。
這讓護衛著馬車的劍客們都是心中微驚,抿緊唇角,握緊了手中長劍。
很快,馬車在翡翠樓前停住。
淡青色的車簾掀開,兩名少年和一名女子先後走下。
撐起的丹青色傘麵下,三人眉目清晰。
赫然便是江戶和川越,以及百草廬在這興州城的舵主,紀靈芝。
江戶接過身側一名青衣劍客遞過來的長劍,麵色平靜的走進翡翠樓。
川越和紀靈芝相視一眼,然後麵無表情的邁步跟了上去。
從外麵看,翡翠樓通體碧綠透亮,走進來更是如此。
酒樓地麵上鋪著不知名的碧綠晶石,燭火映在上麵,會倒出陣陣翡翠色漣漪,有種別樣的美感。
踩在上麵,第一觸感就是冰涼順滑,站的久了,還能感受到一股沁心的涼意從腳底鑽進身子,有著提神醒腦的奇效。
走進翡翠樓,江戶被店裏等候許久的小二引著上了二樓。
推開二樓一間包間的木門,江戶站定。
他看到包間內十三人的圓桌,已經落座了八九人,剛巧餘下了三個空座兒。
江戶眉頭稍稍挑起,然後頗有君子風度的側身,讓身後川越、紀靈芝先進了包間。
站在包間門口,他細細看了眼神色緊張的店小二,然後笑著關上了房門。
房門閉緊,站在原地的店小二重重呼了口氣。
他擦了下額頭滲出的汗水,鬆開了一直攥在袖口裏的匕首。
…………
坐在川越和紀靈芝中間,江戶靜靜摩挲著自己的雙手,沉默不語。
之前還有說有笑的包間此刻靜謐的有些壓抑。
這時,席間一個肥胖男人率先站起了身。
他穿著身低調的黑色絲綢華服,頭戴文士常戴的平式襆頭,襆頭中央嵌著一顆看上去價值不菲的溫潤玉石,盡顯文人儒生氣質。
他正是興州牧,王帖。
王帖端起酒杯,咕咚咕咚連飲三杯酒水,臉上掛著微笑,聲音誠懇,“久聞劍池劍子盛名,心中仰慕已久,今日相見,果然是一表人才,大唐之棟梁。
“內心激動,下官先敬少俠三杯,閣下隨意。”
盡管王帖臉上的笑容極盡溫潤和煦,但江戶仍一眼看到了前者眉眼中藏著的森寒與冷意。
都是演技極佳的戲子啊……江戶摩挲手指的動作頓住,臉上適時掛出笑容。
“王大人言重了。”他起身舉起酒杯,將酒水一飲而下,笑道:“盛名二字,實在是捧殺了。”
“是嗎?”席間一個光頭漢子身子未動,“說起盛名,小人聽聞您最近曾在翡翠湖一帶大開殺戒,染的翡翠湖岸邊現在依舊血氣滔天,不敢近人。
“您這一手好武藝,當真是少年英豪啊!”
少年英豪四字被光頭壓得極低,嘲諷意味溢於言表。
“你不講話,沒人拿你當啞巴!”王帖眼含笑意的吼了光頭一句,忙對著江戶道:“此事少俠大可不必費心,下官自會處理。
“少俠從幽州一路走來,動手所殺之人,定都是些該死的窮凶極惡之徒。”
幽州?這是在用劉汕點我?
江戶臉上笑意依舊濃鬱,眼神變得微冷。
他起筷夾起一塊魚肉,小心挑著刺,“不一定都是窮凶極惡之徒,但的確都是該死之人。”
江戶直白的回應,讓所有人都有些始料不及。
席中,與王帖同作文士打扮,但衣物明顯樸素寒酸許多的一名蓄須書生聞言,眼睛中閃過一絲悲痛。
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狠狠摔下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