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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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兀鑽出的弩箭撞散無數雨滴,在銳器破空的尖嘯聲中,倏然接近了馬車車廂。
    然而,就在弩箭即將撞上車廂的瞬間,一股所有人都看得到的勁氣忽然自車內迸出。
    浩蕩勁氣所過之處,雨水被瞬間蒸發。
    貼近馬車的弩箭,更是瞬息間被撕裂成一條條絮狀的纖維,被雨滴砸落進地麵。
    暴雨的連綿雨幕,在勁氣爆發後,竟是被生生割裂了幾秒才重新續上。
    “三品小宗師!”陰暗處,有人望見這一幕,震驚出聲。
    同時,黑色馬車的車簾被人從裏麵輕輕掀開,走下一名提著夏人劍的中年劍客。
    “劍魔黃乞兒!”陰影中,有窺探的密諜認出了劍客,當下便是難以自製的驚愕出聲。
    聲音中,有困惑,有不解,還有更多的仇恨。
    “他活著,還成了三品小宗師!”
    一瞬間,這條消息透過陰暗處的諸多密諜,傳遞向了長安城的各個角落。
    暴雨瓢潑,浸透了黃乞兒的黑衣,但卻沒有淋濕他的發絲。
    他輕輕掃了一眼四周,慢慢拔出了手中的劍。
    雨很涼,他的劍很熱。
    他的劍,此刻像他的心一樣熱。
    所以拔出鞘的劍刃觸及雨絲,瞬間便氤氳出無數乳白色的霧氣,將黃乞兒整個身子掩在了白霧中,顯得有些仙氣飄飄。
    黃乞兒歎了口氣,輕聲道:“諸位可以現身了。”
    沒有人出現,也沒有人應答。
    迎接黃乞兒言語的,是接踵而來的數支弩箭。
    手臂般粗細的弩箭此刻不再射向馬車,而是精準射向了雨中傲然站立的黃乞兒。
    黃乞兒聽著弩箭的破空聲,再次歎了一口氣。
    隨著歎息聲的響起,一圈勁氣自黃乞兒周身蕩起,將他身邊的霧氣卷向四周。
    霧氣迅速黯淡消散的同時,黃乞兒的身子動了。
    腳掌重重踏在水麵上的聲音響起,黃乞兒主動衝向了朝他射來的弩箭,然後揮劍斬了出去。
    弩箭速度極快,但黃乞兒揮劍的動作卻是慢的令人發指。
    然而,極快的弩箭終究比黃乞兒揮劍的動作慢了一瞬。
    所有人眼裏黃乞兒手中速度極慢的劍,不偏不倚的撞上了瞬息而至的弩箭箭尖。
    撞上眾多弩箭其中的一支後,黃乞兒手腕極速擺動,隨之迅速撞向了另一個方向而來的弩箭。
    黃乞兒手中的劍,像一個撥浪鼓般,重複如此的前後左右擺動了幾下。
    然後,黃乞兒收劍入鞘,定住了身子。
    同時,那數支朝著黃乞兒射來的弩箭,像一朵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般化為無數綻放的木絮,崩飛四散在朱雀大道上。
    極快與極慢詭異的扭曲結合在一起,讓暗處觀察的眾人都是瞬間覺得一陣胸悶。
    環視了一眼周身滿地的木屑,黃乞兒呼了口氣,神情平靜,呼吸平穩道:“你們確定不動手了嗎?”
    雨很大,除卻黃乞兒的聲音,周圍隻聽得見雨滴捶打在瓦片和石板上的滴答聲。
    “唐人依舊如此這般懦弱?”黃乞兒嘴角微微翹起,輕輕歎了口氣。
    黃乞兒的話音剛剛落下,十數道黑衣身影便是突兀出現在街角的四麵八方,朝著他衝了過來。
    黃乞兒目光掃了一圈,然後輕輕皺起眉頭。
    這十數道身影,雖然都是蒙麵黑衣,但步法身形卻是大不相同,並非傳承一處。
    他們手持的兵器也是各異。
    有的持劍,有的握刀,還有的用一些少見的奇門武器。
    這些出現的黑衣人唯一相同的地方,就是他們眼中都閃爍著仇恨與被羞辱過後的憤怒。
    是我的話,成功激怒了他們嗎?唐人的性情啊……黃乞兒輕歎了口氣,再次拔劍。
    很明顯,這些黑衣人都是分屬長安各門各派或某些權貴的暗諜。
    他們的任務應該隻是暗中觀察西夏使團的動向,而並非刺殺。
    黃乞兒的一句唐人依舊懦弱,成功燃起了這些人強壓的怒火與怨恨,於是他們不約而同的決定要配合暗殺者,殺掉黃乞兒,殺掉收容黃乞兒的西夏皇子,拓跋葉。
    十年前的事情,果然是天怒人怨?
    黃乞兒想到這兒,握著劍的指節泛起青白色,其一直平靜的眼睛裏終於露出出奇的憤怒。
    心中有氣,便要發泄。
    他低吼一聲,踏著水坑,迎麵衝了過去。
    他瞬息之間奔到了一名握著馬刀的蒙麵人身前,輕輕將手中長劍探了出去。
    蒙麵人的清晰看到了黃乞兒刺向自己腹部的長劍,然而他卻來不及揮刀格擋。
    像是拿刀切瓜般清脆利落,黃乞兒的長劍輕鬆捅進黑衣人的腹部。
    捅進去的瞬間,黃乞兒長劍上的劍意便是化成一條條細蛇倏然紮進了黑衣人的四肢。
    黃乞兒一腳踹上黑衣人的胸腔,順勢借力抽劍斬向另一個方向。
    那裏,有著一名握著橫刀的黑衣人。
    而當黃乞兒抽劍的刹那,那名握著馬刀的黑衣人四肢瞬間爆出一個個血色窟窿。
    握著馬刀的黑衣人瞪大了眼睛,然後重重砸在地麵上,氤氳出一圈圈、狀若蓮花的血色漣漪。
    他已失去神采的眼睛告訴著世人,他已然死亡。
    然而,他的身子,還躺在地麵上一顫一顫的,並不斷浮現出新的血坑。
    那是黃乞兒的劍氣點燃了他體內的真氣,引燃了他的經脈。
    …………
    追風殿、千鸞閣、百草堂、青衣坊……
    黃乞兒每殺死一個人,便能從他們施展的武學中判斷出所屬的門派。
    洗劍池……他揮劍劃過最後一名持劍的黑衣人,眼中閃過一抹複雜。
    十三個人,他穩定揮出了十三劍。
    一劍殺一人,猶如吃飯喝水那般輕易簡單。
    這時,滂沱的大雨中,響起了無數鎧甲碰撞的聲音,響起了馬匹粗重的喘息聲。
    黃乞兒順著聲音的來源望去,看到一列列身著紅黑甲衣的唐兵。
    唐兵隊伍最前方,正是下午接待西夏使團的司言禮。
    此刻司言禮的眼中滿是慌亂與驚恐,急促的催促著身後唐兵。
    黃乞兒收回目光,輕掃了一眼身邊的屍體。
    此刻他眼中的憤怒已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點點疑惑與迷茫。
    他收劍入鞘,然後於大雨中慢慢閉上了眼睛。
    燕王府邸,後院一處亭台。
    瓢潑大雨打在亭台的磚瓦上,砸出陣陣猶若編鍾的脆音。
    聽著嘈雜的雨聲,站在亭下的李勳狹長眉下露出思索的神色,久久無語。
    “你是說,有人動用了軍方的破城弩?”李勳輕揉眉心,扭頭望向亭子角落半跪在地上的一名密諜,聲音中帶著點不可思議。
    “是。”密諜語速極快,“就在朱雀大街。”
    密諜說完後,沉默了一會,繼續道:“劍魔黃乞兒現身,殺死了十幾名各處暗諜。
    “但是這些暗諜都在我們的監控範圍內,所以可以斷定,真正的暗殺者另有其人。”
    “有意思。”李勳嘴角翹起一個並不如何明顯的弧度,“通知裴宿,就說江戶已經知道了黃乞兒到了長安。”
    “是。”
    …………
    長安城由宮城、皇城和外郭城三部分組成。
    沿著長安中軸線的朱雀大街直行,穿過守備森嚴的朱雀門,便是進入了皇城。
    長安城百官的行政衙門以及官署,均座落在皇城。
    皇城和宮城隔了一座承天門。
    穿過承天門,便入了宮城,進了皇帝的居所。
    此刻,長安宮城太極宮,太極殿。
    無數點綴著夜明珠的金砂吊台懸在太極殿的穹頂,每個吊台上,都有著不多不少九隻紅蠟燃燒著,將太極殿照的宛若白晝。
    紅蠟的燭火,照亮了殿內支撐穹頂的盤龍金柱,也照亮了皇帝此刻晦暗的眼神。
    往日裏空曠的殿內,今日為了迎接西夏的迎親使團,特意左右橫列擺了兩排檀木酒案。
    酒案後,此刻跪坐著幾十名長安城內的高級官員。
    右列為首的酒案後,剛剛經曆了一場刺殺的拓跋葉神色平靜淡然的坐著,用餘光悄悄打量著這個大唐的皇帝。
    這個天下最強帝國的統治者,唐帝李淳。
    李淳穿著黃袍的身子輕輕靠在龍椅上,不大的眼睛掃視著殿內所有低垂著頭顱的大臣們,臉色平靜不見喜怒。
    殿內很靜,隻聽得到李淳手指輕敲椅子扶手的聲音。
    李淳臉雖平靜,但場中的所有大臣都從他輕輕敲擊扶手的頻率中,感知到了這位帝王的怒火。
    沉默許久之後,李淳開口了:“讓霍聯上殿來見朕。”
    負責拱衛宮城安全的,是擁有一萬兵員的鐵甲禁衛軍。
    長安城極大,常住人口加上流動的商隊和駐軍,人數常居在百萬左右,這單靠京府尹手下千百號捕快維持日常治安是全然不夠的。
    所以長安城內九條大街主幹道及皇城、宮城均由鐵甲禁衛負責治安管理,其餘複雜混亂的街巷則歸京府尹治理。
    而寬闊的外郭城,則是駐紮在京郊的左右羽林軍交替輪換守城。
    李淳口中的霍聯,便是這一萬鐵甲禁衛的將軍!
    …………
    隨著小黃門的傳喚,霍聯從宮牆上退下,冒雨披甲入了太極殿。
    霍聯身上穿著一身鱗片交疊的黑色甲衣,走動之間,裙甲磨擦出的金屬脆響,給大殿平添一股肅殺之意。
    霍聯人至中年,未戴頭盔的發絲卻已然灰白,明顯是心神過於操勞所引起的早衰。
    霍聯跪倒在地上行禮,恭聲道:“臣霍聯,叩見陛下。”
    看著霍聯兩鬢灰白的發絲,李淳古井不變的眼中終於閃過淡淡的愧疚。
    他歎了口氣,輕聲道:“你先平身。”
    看著霍聯慢慢挺直的身子,李淳看了一眼拓跋葉,問道:“你可知朕喚你來的原因?”
    霍聯粗實的眉毛挑了挑,腦袋微不可見的朝著拓跋葉的方向挪動了一下,聲音嗡嗡,“總歸不是找末將來喝酒吃肉的。”
    李淳嘴角翹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眼睛稍微瞪大了些,“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你可知,攻城弩乃是軍中重器!怎會流落到三軍之外?
    “體積那般巨大的攻城弩,也能被人運進開遠大街,刺殺他國皇子,朕要你這禁衛軍還有何用?
    “朕限你三天之內,查清那批攻城弩的來龍去脈。
    “這般過失你倘若不能將功補過,到時就休怪朕無情無義!
    “瀘州百姓,可還盼著你這位三品大員告老還鄉呢!”
    李淳言罷,怒拍龍椅起身,轉身憤然而去。
    沒有人看到,李淳起身後,其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平靜悠閑。
    李淳走後,滿殿的官員們麵麵相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當下都是好生尷尬。
    站在原地的霍聯眯起眼睛,稍稍瞥了一眼拓跋葉,眼中閃過一抹森冷。
    拓跋葉將一切盡收眼底。
    於是他望向霍聯的眼睛裏,也是慢慢彌漫上了一層冰霜。
    …………
    夜已深,江戶撐著傘,站在了開遠大街同朱雀大街的轉角處。
    看著兩側街道破碎的石牆,江戶捏著傘柄的右手骨節泛白,輕聲開口,“人就是死在這兒?”
    “是。”
    看不到的陰影處,有聲音晃晃悠悠的傳來。
    “是黃乞兒?”江戶追問。
    “是。”
    “他怎麽還活著?”
    “他怎麽就不能活著?”
    聽著陰影處傳來的聲音,江戶抿住了嘴角,良久不語。
    他慢慢蹲下了身子,眼眶裏繼而湧出了淚水,“我會親手殺了他。”
    “你不會殺他的。”那個聲音依舊漫不經心。
    “是嗎?”江戶緩緩站起身,用手輕輕擦掉眼角的水漬,笑道:“當年你也說他不會殺掉師娘。
    “但是,他還是殺了,不是嗎?”
    話音落下,江戶手中的傘把突然揚起一撮木屑。
    一陣風刮過,傘杆斷裂大半的油紙傘被風肆意卷走,隻留下了江戶手中握著的半截木棍。
    深深呼了口氣,江戶擲出手中傘柄。
    傘柄帶著尖嘯的破風聲,狠狠紮進了青石地麵,鑽進去一半有餘。
    因為黃乞兒,江戶決定不等了。
    不管千牛衛讓他阻止西夏迎親使團是何目的,他都要配合千牛衛。
    他要借千牛衛的手,讓黃乞兒死在長安。
    暴雨中,他走進了一家客棧。
    客棧的老板看到渾身被淋透的江戶,神色不變的將他引到後院,隨即激動的躬身行禮道:“長安分舵弟子呂不悔拜見師兄。”
    “找人把這封信,送進醉仙居蘇陌那裏。”
    江戶從懷裏掏出信封遞給呂不悔,慢慢道:“通知家裏,就說我需要一把好劍,讓他們盡快送進長安。”
    “是。”呂不悔收好信封,便要轉身離去。
    “等等。”
    江戶歎了口氣,臉色有些微微泛紅,“能不能先給我找一件幹淨的幹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