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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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默良久,江戶長長舒了口氣。
    本想知道是誰以後就痛痛快快殺過去,沒想到等來的那個人卻是大唐的國母。
    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江湖的困惑,原來最後還是要去廟堂中去尋找答案。
    江戶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群,輕聲笑了笑,把手中信紙揉成一團扔進油燈中,眼神平靜。
    …………
    世人都說長安好,卻不知長安催人老。
    長安城很大,大到站在長安城牆上,入目所及的,都是長安的巍巍高樓。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男人的地方,就有青樓。
    醉仙居,是長安城最好的青樓。
    醉仙居的頭牌姑娘,即是整個長安的頭牌。
    今天剛入夜,華燈初上,醉仙居已人滿為患。
    因為今夜,仙人居的新晉頭牌蘇陌,將會第一次在醉仙居公開獻舞。
    這個消息前一天剛剛傳出,便是驚動了長安城大半的花花公子。
    然而,今日醉仙居的公卿大少們焦急等待了大半個時辰,卻隻是等來了醉仙居老鴇滿是歉意的聲明。
    說什麽蘇陌姑娘身體不適,今日獻舞就此作罷。
    “早點不說?小爺們在這兒等了大半個時辰,就是為了聽你這老鴇放屁?”台下有一桌公子哥滿臉怒色,不滿的摔碎杯盞,大聲叫囂。
    “今天蘇姑娘不出來,我讓人拆了你這破樓你信不信?”又有人起身附和,言語中滿是威脅。
    依然能從眼角皺紋中窺得當年一絲風情的老鴇聞言,隻是繼續微笑的說著抱歉。
    然而,這些貴公子哥們言語間卻是越來越過分。
    “趕出去。”老鴇眼中終於露出寒意,聲音卻是異常好聽。
    幾十名穿著深灰雜役服飾的男人們拿著粗大棍子,從四麵八方湧了出來,不管三七二十一開始攆人。
    嘴上叫囂的厲害的公子哥們見狀,卻也不敢讓隨身護衛還手,隻是悻悻然叫罵著離去。
    唉,明天長安的花邊小報,指不定又要怎樣公開汙蔑本公子的風姿……不少貴公子在走出醉仙居時,心中都是如此懊惱。
    此刻,醉仙居最高層一間極大的閨房中,蘇陌正盤坐在茶案前沏茶。
    蘇陌肌膚雪白,眉眼柔和似是含著一汪春水,唇瓣豐潤且富有光澤,鼻梁不高也不低,挺得恰到好處。
    因為獨處閨房,所以蘇陌穿的隨意,身上隻披著件白色裏衣。
    在她倒茶吹茶的動作中,甚至還能隱約看到裏衣下鮮紅的肚兜,與一抹細膩的雪白。
    柔順的長發隨意用一條紅綢帶紮成一股,平添一股魅惑之意。
    要是此刻有男人坐在房間裏,怕是會忍不住內心生騰的欲望,將其就地正法。
    蘇陌閨房正對外街的落地木窗此刻大開著,有微涼的夜風倒灌進房間,搖曳著紅燭。
    透過落地木窗,蘇陌能夠在房間裏俯瞰大半個長安的繁華夜景。
    就在蘇陌眯眼向外眺望時,房門被人推開。
    進來的,正是之前在樓下處理騷動的老鴇。
    她看著衣冠不整的蘇陌,無奈的挑了挑眉,坐到蘇陌對麵,“今天晚上的獻舞是你提出來的,為何你又要臨時變卦?”
    “因為江戶。”蘇陌眉眼中泛起柔色,抿了口清茶。
    “長安城有姓江的公子哥?”老鴇眼中有著不可思議,“我的記憶力現在這麽差嗎?”
    “以前有。”蘇陌瞥了眼老鴇刻意矯揉造作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聲,“他是洗劍池的劍子。”
    “還沒死?”老鴇笑嘻嘻的表情收回,“書院的人出手,怎麽還能活著?”
    “書院埋伏他的人,被他反將了一軍,全死了。”蘇陌有些頭疼,“他現在已經到了渝州城,最快三日,便能直至長安。”
    “上麵的意思是?”
    “借助我的初夜,讓江戶名揚長安。”蘇陌無奈歎了口氣,聲音有些莫名的淒冷,“所以我才要在今天聚集長安城近半的公子哥,然後放他們的鴿子。”
    “一個連舞都不願意給別人跳的風塵女子,對剛入長安的一個少年郎以身相許,會是一個好故事。”老鴇搖了搖頭,“但這又有什麽用?隻不過給他攢下一群無用公子哥的敵視罷了。”
    “這樣對你何其不公平!”老鴇眼神中滿是憤怒,“那群思想齷齪,隻懂得這些下三濫手段的酸腐儒生,我呸!”
    “還是有用的。”蘇陌抿了抿嘴唇,眼中迷茫之色叢生,“這隻是那群肚子裏沒有寸墨,隻有黑水的老混蛋們計劃的第一步。”
    “權且走著看吧。”
    …………
    深夜的渝州城,不似整夜輝煌的長安。
    故而此刻,整個州城除了風花雪月之所,都是萬籟俱寂,一片漆黑。
    站在渝州城城牆上,借著牆頭搖曳的火光,江戶凝望遠處,思考著一些事。
    直到耳邊先後響起鎧甲磨擦的碰撞聲和輕靈的腳步聲。
    江戶這才回頭,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林天琅,和一名穿著鐵甲的將領。
    江戶臉上露出笑容,先朝著林天琅行禮,“姚姑娘就拜托林兄替我照顧了,無論她去哪裏,煩請林兄派人護她一二。”
    等到林天琅回禮後,江戶朝著那名身著鎧甲的將領行禮道:“散財溝攻城弩的來源問題,煩請將軍了,一有結果,請即刻告知於我。”
    “都是小事,公子言重了。”將領爽朗一笑,同樣躬身回禮。
    “那我就此別過,將來有時間路過渝州城,一定和二位不醉不歸。”
    江戶握緊長劍,對著兩人頷首後,腳掌點地躍上牆頭,然後一躍而下。
    三丈高的城樓在江戶麵前就像是三尺高的土台一樣,被輕鬆翻躍。
    江戶輕舒一口氣,穩穩落在地麵。
    他直起身,吹了聲口哨。
    一直在城外的老黃聞聲而動,奔到了江戶身邊,親昵的蹭了蹭江戶。
    “這輕功,在這世間當屬頂尖。”不知道姓名的將領看著江戶輕鬆的一躍,忍不住挑了挑粗實眉頭,由衷讚歎。
    “可惜了。”看著江戶縱馬遠去的背影,將領眼中的讚賞消失不見,隻剩下世故的圓潤,“他爹的事情,會讓他成為很多人的眼中釘。”
    “所以?”林天琅的眼睛在黑夜中忽然閃過一絲寒光。
    “要加價。”
    “好。”
    “洗劍池的人,就是痛快。”
    “希望您的消息到時候不會讓我們不痛快。”黑夜中,將領沒有看到林天琅眼中掠過的殺意。
    天邊一抹魚肚白悄然出現,驅散了天地間的黑暗,帶來耀眼晨曦。
    晨曦的亮色映進渝州城一條小巷,將小巷內一處麵積頗大的院落照亮。
    院落裏,姚夢穿著身白色帶花窄袖胡服,打著套自小在寨子裏學的拳法。
    隨著時間的流逝,巷子裏經過的人越來越多,漸漸人聲鼎沸。
    伴著街外傳來的喧囂聲,姚夢擦去額前滲出的晶瑩汗珠,也終於打完了這套拳法。
    “好拳!”房頂上,一個穿著白衣的青年盤腿坐著,看著姚夢額前散落的發絲,鼓掌讚歎。
    “你怎麽來了?”姚夢看著房頂上的林天琅,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來看看你。”林天琅從房頂躍下,鬆了鬆袖子。
    他看著姚夢,想要從她的臉上看到些別的情緒,“江戶昨天走了,連夜走的。”
    “我知道。”姚夢看著林天琅眼中密集的血絲,皺了皺眉,“你昨夜一夜沒睡?”
    “沒有。”林天琅揉了揉眉心,然後提了提圓領,聲音中卻滿是自得,“在下不才,好歹也是洗劍池渝州首席,也是有很多事情要忙的好不?”
    “我打算呆在渝州了。”姚夢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開個飯館。”
    “這兩天我發現,渝州城的飯菜都太辣了。”姚夢沉默了會,笑道:“他不愛吃辣。”
    林天琅看著姚夢笑起時兩頰微陷的酒窩,突然有些羨慕起江戶。
    他眼睛轉了轉,笑道:“巧了,我也不愛吃辣。”
    不出所料,他看到了姚夢的又一個白眼。
    …………
    渝州城這邊陽光明媚燦爛,但挨著渝州城不遠的蓉州城此刻卻是大雨傾盆,劈裏啪啦的好不熱鬧。
    街道上來往的各式人群,撐起五顏六色的油紙傘,繪成了一道頗具古風氣息的唯美畫麵。
    站在客棧門口欣賞了好久的川越眯起眼睛,忍不住讚歎:“嘖嘖,以前隻能在電視上看到的場景,真切看在眼裏,帶給人的感官衝擊真真的不一樣。”
    外麵雖然大雨傾盆,但絲毫阻隔不了他早已規劃好的行程。
    “戴個鬥笠,騎著馬在雨中狂奔,光是想想就很奧利給啊!”
    川越自顧自揮了揮拳頭,已經開始幻想等會自己在雨中馳騁的瀟灑身影了。
    揉了揉臉,壓下自己止不住上揚的嘴角,川越披好之前早就備好的油絹衣,戴上頂鬥笠,牽著剛喂飽的馬兒,出了客棧。
    剛出客棧,感受著雨滴砸在鬥笠上的沉重感,川越聽到了一些聲音。
    有雨珠砸落在青石地麵的低沉聲,有雨珠碰撞在油紙傘上的悶哼聲,有雨珠砸散在自己鬥笠上的破碎聲,還有雨珠劃過簷下青瓦的清脆聲。
    更有刀劍相交,鋼鐵入肉的細微廝殺聲。
    廝殺聲似乎是自客棧背後傳來。
    那裏是一條泥濘的小道,平日裏沒有幾個人走動。
    “人數不多,多人圍攻一人,最高的六品境界。”
    川越耳朵動了動,心中做出了判斷。
    他歎了口氣,要是在天朝,他肯定是能有多遠躲多遠。
    不過現在畢竟有了五品的武道境界,總得幹點什麽不讓自己苦練的武藝生疏吧……川越找了個說服自己的理由,抽出馬背上架著的長劍,轉身拐進了小巷。
    越往前走,打鬥的聲音在耳邊便是愈加清晰明朗。
    突然,他停住了腳步。
    因為,一直在不遠處若有若無傳來的打鬥聲消失了。
    川越眉毛凝起,靜靜站立了一會兒,然後迅速奔出了小巷,看到了那條泥濘的小路。
    小路上,一個人靠著身後磚牆坐在地上,雙腿正無力虛蹬著。
    那是個作著苦役打扮,穿著灰色半袖的男人。
    男人眼睛瞪得很大,嘴角不住的抽搐著,唇邊不停冒出紅色的血沫。
    他似乎聽到了身邊滴答著水漬的腳步聲,於是艱難扭頭,看到了川越。
    “救我……”他聲音顫抖,氣若遊絲。
    川越走到男人身邊,蹲下身子。
    他看到了男人身上密集的傷口,和胸口插著的那柄紅穗飛刀。
    川越看著飛刀上極其鮮明的綠色,再細細看了看男人已經泛黑的嘴唇,誠實道:“救不了。”
    男人突然笑了笑,然後艱難從懷中抽出一個灰黑鐵盒,有些喘不過來氣,“拜托少俠,把這個帶到長安城的琉璃館。”
    話還未說完,他又是劇烈的咳嗽了兩下,吐出一口黑色的血水。
    他感受著嘴裏的酸澀,摘下腰間的錢袋,扔到川越麵前,“裏麵有幾十兩碎銀和一些閑散的銅板,就權當少俠沿途的路費了。”
    “幫我帶一句話給琉璃館老板娘,就說……就說我許釀這輩子沒機會娶她了,讓她盡早找人嫁了吧。”
    男人笑了笑,露出一口已經被黑血塗滿牙床的黑牙,眼中帶著不甘,腦袋一歪,絕了生氣。
    川越撿起鐵盒,打開一看,發現裏麵隻是一個做工粗糙的香囊。
    香囊上針腳粗糙,隱約還能看到幾個幹涸的血點,估計是縫製時不小心紮破了手指。
    眼中露出複雜,川越看著渾身已經被雨水打濕的不知名男子,忍不住歎了口氣,“你都死了,還心心念著姑娘。”
    川越拿起錢袋塞進懷裏,站起了身子。
    看著在眼前鬥笠下綿延不絕的雨簾,川越提起靠在一旁的長劍,轉身離去。
    這裏是蓉州城,不是荒郊野外,他沒法幫這個癡情男入土為安。
    “你要是在我離開後重新複活,然後隱姓埋名來個報仇雪恨,最後若幹年後重回長安,見到那名到時已成人婦的女子……”
    “嘖嘖嘖,這就又是一個妥妥的言情小說模板了。”
    川越佩服了一下自己的腦洞之大,走到馬前,把長劍入鞘,然後翻身上馬。
    “下一站,渝州城。”
    川越輕踢馬腹,馭著馬兒開始奔跑。
    感受著身子的顛簸和不停撞進眼睛裏的細小水珠,川越歎了口氣。
    他比女人還要好看的俊俏臉蛋,此刻皺成了一團。
    大雨中騎馬趕路,果然隻是看著瀟灑些。
    裝逼耍酷,果然還是要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