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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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天色將暗未暗時,一輛青色馬車停靠在桃花巷,接上了渾身散著奢靡香氣的江戶。
    聽聞江戶走出醉仙居時,花魁蘇陌拈著一條繡著劍花的手絹麵帶羞紅,眉眼含春目送著前者離去。
    江戶……醉仙居內外,當時無數目睹這一幕的年輕嫖客們,都是眼中帶火。
    其中不乏好勇鬥狠之主想要衝上去同江戶決鬥,卻在剛剛起身的瞬間便被一些不知名的漢子強行拉到黑角一頓胖揍。
    一時間,江戶好色、狠凶鬥惡之名四散傳播。
    …………
    長安詩會,同大唐的科考一樣,都是三年舉行一次。
    每年詩會,不但許多大唐境內的才子不遠萬裏前來赴會,更是有不少來自其餘諸國的才子佳人風塵仆仆奔至長安,隻為參加這一場文學盛宴。
    戌時,太陽漸落,整座長安華燈初盛。
    因為恰逢詩會,沿街各處更是化為了燈的海洋,街道亮堂的宛若白晝。
    此次詩會,被禮部司安排在了橫渡通化大街與春明大街的南北向城內河,橘河之上。
    此時,一艘巨大的樓船剛剛停靠在通化大街一處城內渡口,緩緩放下一層木製的階梯。
    樓船甲板上,太子李弘心腹,禮部司郎中齊遠正著一身緋色官袍站立著。
    他提了提官袍下的圓領裏衣,看了眼橘河兩岸密密麻麻站立的人群,又掃了一眼橘河上突然繁多起來的遊水花舟後,輕輕壓下手掌,聲音中帶著點點自得,“準備鳴炮。”
    隨著齊遠聲音的落下,樓船船首處十數尊比普通人還要粗實的鐵炮緩緩升起,將炮口對準了半空中的圓月。
    “鳴炮!”齊遠清喝。
    隨著齊遠聲音的落下,十幾團火球伴隨著炮口的黑煙彈到了半空中。
    火球在半空中爆開,化為一朵朵五顏六色的煙花,霎時間照亮了半條橘河。
    伴隨著煙花的燃起,齊遠握著一個鼓槌,重重敲在一個齊人高的銅鑼之上,大喝出聲:“大唐太始八年詩會,現在開始。”
    隨著齊遠聲音的落下,樓船連接渡口的木梯處,手持詩會入帖的密集人群被全身著甲的兵士篩選後,逐個放行。
    不過短短的一刻鍾光景,原本尚還空蕩的樓船便被渡口湧上的人群填滿。
    拿著裴宿送來的請帖,江戶和紀靈芝被兩名早就侯在一側的小黃門恭謹迎到了樓船的頂樓。
    寬闊頂樓之上,分左右兩側鬆散排列著兩列酒案。
    酒案上,擺著大唐南北各地的新鮮蔬果與精致冷盤,看上去便是價值不菲。
    跟著小碎步行走的小黃門,江戶和紀靈芝被引到了右側兩張相鄰的酒案前。
    待得江戶紀靈芝落座後,小黃門們恭謹行了一禮,便低頭恭謹站在了二人身後,化作石柱般輕輕站定。
    江戶輕輕扭動了一下屁股,拈起一顆櫻桃拋進口中,隨意掃了一眼。
    這隨意的一眼,便是看到了不少長安有名氣的年輕官員。
    更是看到了正與自己同側而坐的裴宿,曆安等人。
    笑著點頭算是打過招呼,江戶將視線掃向對麵,便是發覺對麵竟都是太子一方的人。
    江戶笑了笑,輕聲道:“太子與燕王,當真是水火不容,一個小小的詩會,便將對立敵視樹立的如此明顯。”
    江戶身側的紀靈芝咽下口中的肉片,一臉認同的忙忙點頭。
    就在此刻,一個尖細的嗓音伴著一聲清脆的銅鑼聲響起。
    “燕王殿下到——”
    尖細的嗓音還未落,身著青黑四爪蟒袍,頭戴白玉發冠的李勳獨自一人慢慢走進頂樓大殿,慢行至右側酒案的上座兒站定。
    “拜見燕王殿下。”
    場中所有人不管內心想法如何,皆是起身行禮。
    李勳笑著擺了擺手,便是一屁股坐到了墊子上。
    落座後,李勳自顧自斟了杯酒,若有若無的輕輕瞥了眼左側尚還空著的酒案,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
    大哥,還是這麽好麵子?
    李勳嘴角翹起一起並不明顯的弧度,起筷夾起一片肉片。
    李勳起筷的同時,那個尖細聲音再次伴著銅鑼聲響起。
    “太子殿下到——”
    尖細嗓音的回音散去後,一身金色蟒袍的李弘在兩列持刀侍衛的護衛下出現在所有人的麵前,慢慢站到了左側酒案的上座兒後。
    李勳無奈放下筷子,隨著眾人一齊起身,躬身對著李弘行禮,“拜見太子殿下。”
    李弘臉型比常人稍長,其上長著兩道細且長的眉毛。
    細且長的眉毛下,一對狹長好看的丹鳳眼中,似乎蘊著萬千深邃,讓日不敢直視。
    李弘笑著揮了揮手,便是坐下身子,輕輕挑眉,漫不經心的問道:“聽聞二弟前些日子在醉仙居小醉了一場?”
    李勳輕啜酒水的動作停滯了幾息,含笑道:“不錯,沒想到大哥還像幼時般關心我。”
    “那是自然。”李弘將視線挪到了正與紀靈芝說笑著什麽的江戶,意味深長道:“二弟還知道我是你大哥就好。”
    “大哥說笑了。”李勳拿起手帕輕擦嘴角,眸子裏醞釀出冰寒,隨意問道:“拓跋葉呢?我還想趁詩會好好見見這個想娶我姐姐的癩蛤蟆呢。”
    “畢竟是西夏使團,參加我大唐的詩會,需要向主客司報備。”李弘平靜道:“現在估計剛從主客司那裏扯皮出來吧。”
    這時,禮部司郎中齊遠的聲音從外麵被侍衛們一道道傳了進來,“詩會第一題‘春雨’,正式開始。”
    與此同時,樓船連接渡口的木梯被抽回,樓船船底的無數木槳開始滑動。
    捆綁著無數彩色花燈,載著無數才子佳人的樓船沿著橘河,開始轟隆隆的沿河而行。
    橘河兩岸、樓船沿途所過之處,皆是無數百姓駐足翹首以盼,想要第一時間聽到詩會中出彩的詩詞歌賦。
    尚武崇文的唐人,總是不介意將最美好的想象都用在辭藻華麗的文人墨客身上。
    華燈,花船,才子,佳人。
    每年一度的詩會,總是能讓許多深閨的小姐們生出無限的遐思。
    就在橘河兩岸燈火通明,一派祥和時,一輛青黑色的馬車在數列身著青黑鎧甲的夏兵護衛下,慢慢駛出了禮部衙門,行駛出了皇城。
    朱雀大街兩側燈台中,暗黃色的燈油正劈裏啪啦燃燒著。
    燈座裏升起的黃色火苗,非但沒有給西夏騎隊帶來平靜的安定,反而是平升起一股詭異。
    因為燈台燈油爆炸燃燒的聲音太大了。
    而造成這一現象的原因,是因為寂靜。
    朱雀大街作為長安的中軸線、唯一一條完整連接長安南北的長街,往日裏哪怕是在深夜,也能夠影影綽綽看到人影。
    然而此刻,不過才剛過戌時,卻已是不見一個人影。
    馬車木輪碾過青石地麵,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吱呀聲在空蕩的街道裏傳出好遠,甚至帶上了點回響。
    馬車兩側,兩列握緊著劍柄的騎兵神色凝重,連呼吸聲都被刻意的壓製著。
    “太安靜了。”
    馬車中,黃乞兒將夏人劍橫放於膝前,麵色冷冽的掀開了車簾。
    掀起車簾的動作,就像是觸發了一道開關。
    隨著車簾被掀起,無數帶著白色箭羽的箭矢在尖嘯的破風聲中自天而降,狠狠紮進了這支剛從禮部衙門走出的衛隊。
    長劍出鞘的聲音響起,黃乞兒在車廂內拔劍。
    一道白色劍氣從黃乞兒的劍身升起,然後散了出去。
    劈裏啪啦的聲響中,馬車的車頂被劍氣撕碎。
    而那些被編織成一麵箭網的箭矢,同樣被席卷四散的劍氣瞬間撕成無數碎片,紛紛掉落。
    失去車頂,清涼的月光輕灑在了馬車中拓跋葉的臉上。
    “很妙。”拓跋葉眼中帶著寒意。
    長安城,能夠接連謀劃如此巨大行動的人,若不是皇帝,便隻能是得到了皇帝的授意!
    這李淳,想讓我死!
    在拓跋葉怨恨的思緒中,百餘道提著橫刀的黑衣人影,無聲無息的從四麵八方湧了出來。
    麵對著四麵八方突然出現的黑衣人,護衛馬車的這些身經百戰的士兵眼中雖然閃過慌亂,但還算鎮定。
    所有夏兵在黑衣人出現的瞬間,便是齊齊抽出背上掛著的神臂弩,然後扣下了扳機。
    被塗抹著劇毒、弩箭尖銳處閃爍著奇異色彩的短小箭矢,裹著各自主人的真氣,無聲插進了最前排的黑衣人體內。
    黑衣人衝鋒的隊形一滯,然後便繼續若潮水般湧了上來。
    “抽劍,迎敵。”黃乞兒站在馬車前,平靜開口。
    他自信,哪怕是數百名黑衣人圍攻,憑借他手下這半百之數的六品高手,也足以脫困。
    聽到黃乞兒的聲音,所有西夏士兵都是麵容一肅。
    他們毫不猶豫的扔下弩機,迅速拔出腰間的夏人劍,口中帶著厲喝聲,四散縱馬衝了出去。
    然而,戰馬衝出去不過百八十丈,地麵上便忽然騰起一條條深青近黑的細密鐵絲。
    戰馬帶著衝擊力,狠狠穿過了鐵絲。
    戰馬慘痛的嘶鳴聲響起,隨即便是血肉撞地的密集悶聲。
    馬血自戰馬斷蹄處迅速揮灑濺出,染紅青石地麵。
    而踉蹌翻滾到地上,來不及反應的西夏士兵們,則有半數以上瞬間被湧上來的黑衣人一刀斃命。
    這些黑衣人,竟都是有著至少六品的武道修為!
    黃乞兒眼神一寒,有些不可思議。
    他剛剛竟是未能察覺到這些黑衣人真正的武道修為!
    這附近,有高手……黃乞兒不再猶豫,他一個縱身躍起,一把抓住拓跋葉,便是朝著小巷穿插進去,迅速消失在朱雀大街。
    其中不乏有黑衣人想要攔截,卻均是被黃乞兒一掌擊退,或身死,或重傷。
    殘留在原地的西夏士兵,則是悍不畏死的拚命阻止著黑衣人,拚命衝殺著。
    然而雙拳終究難敵四手,更何況是黑衣人早有預謀的襲擊。
    很快,剩餘的西夏士兵迅速被黑衣人清掃而空。
    “清理好我們人的屍體,迅速撤退。”月光下,一個眉眼碩大的黑衣人看著圍攏過來的眾人,聲音冷冽。
    “是!”黑衣人們迅速整理好自己一方的屍體,隱匿進黑暗中,轉瞬間消失不見。
    而那個眉眼碩大的黑衣人則是拐進了一條小巷。
    在小巷的陰影中,他迅速褪下黑衫,換上了一件早就藏在此處的深灰圓領袍衫。
    然後,他便搖搖擺擺的握著柄折扇,拐進了此刻因為詩會,而異常熱鬧喧囂的通化大街。
    紅色燭光點點映在黑衣人的臉上,照亮了他紅褐色的皮膚。
    他,赫然便是前兩天同江戶見過麵的蔣憶南!
    蔣憶南抬頭望著河道中正緩緩而行的巨大樓船,眼中閃過一絲陰翳,然後迅速紮進人堆,消失不見。
    …………
    “詩會第二題‘夏時’結束,第三題‘秋瑟’開始。”
    樓船上,銅鑼再次敲響,將齊遠的聲音傳播開來。
    坐在頂樓之上,江戶輕瞥了一眼首座的太子和燕王,眯起了眼。
    因為是詩會,所以船上可以隨意走動。
    所以不少人此刻都已經去了樓船一層,想要親睹參會才子的佳作。
    於是此刻,頂樓的案席已經空出了一半有餘。
    時間快到了,不能再等了……江戶側身同紀靈芝對視了一眼,便齊齊起身出了頂樓大殿,趴在了外麵的欄板上。
    “我要跑路。”江戶俯身看著樓船一層密密麻麻的人群,輕輕翹起了眉毛。
    “嗯。”紀靈芝皺起秀氣的鼻頭,點了下頭。
    “若有人向你問我,就說我喜愛詩詞,忍不住去了一樓。”江戶笑了笑,“反正那裏人那麽多。”
    “好。”
    得到了紀靈芝肯定的答複,江戶不再猶豫。
    他故意在守衛們的視線中,大搖大擺紮進了一樓的洶湧人群。
    走進一樓殿內後,江戶七繞八繞拐進一間早就備好的小黑屋。
    在屋裏換上一身雜役衣物,江戶從後門繞出。
    在後門,他順著粗實的軟梯,下到了給樓船運送酒水食物的一艘小舟之上。
    搖搖晃晃剛在小舟上站穩,穿著同樣衣物的呂不悔便站到了江戶身後,悄悄出聲:“朱雀大街刺殺,殺掉了拓跋葉的所有護衛,除了……”
    呂不悔聲音頓了頓,眼中閃過複雜,“除了劍魔黃乞兒。
    “他帶著拓跋葉逃了,路線不明。”
    “蘇陌的來頭很有意思,提供的情報也很有意思。”江戶歎了口氣,悄悄眯起了眼,“她所講的地方,你們埋伏好了嗎?”
    “萬事俱備,隻欠東風。”呂不悔咬了咬牙,聲音異常平靜。
    “那就好。”江戶看著越來越近的河岸,眼中的殺意愈發濃厚,“黃乞兒,我要送你去給師娘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