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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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劍客?”曆安看到了裴宿眼中的情緒,於是瞬間明悟了劍客是誰。
    他手掌倏然收緊,抓疼了身側的貌美女子,眼中帶著不可思議道:“殿下這個時候宴請劍池的劍子,所圖為何!”
    “長安多少雙眼睛在瞄著那位。”曆安眉毛顫了顫,歎道:“殿下的心,也太著急了些。”
    “不是殿下著急,是東宮逼得太急了。”裴宿搖了搖頭,“皇家的殘酷,你我都看得出來,如今的局勢,逼得殿下不得不兵行險招。”
    “你我既然已經站在了殿下這一方,就要無條件相信殿下。”裴宿環視一眼屋內,“這裏也沒有外人,我也不妨直說。
    “殿下同這位劍子,數年前便有書信往來!”
    曆安眼中的驚異更盛,張口尚要講些什麽,忽然又緊緊抿住了嘴唇。
    裴宿瞬間明悟,他順著曆安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推門而入的一個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身後,還伴著一個明顯女扮男裝的護衛。
    侍衛們怎麽沒攔住他們?
    這是裴宿和場間所有人心裏頭的第一個想法。
    然而他們隨即都是下意識齊齊瞥了眼首座的兩案酒桌,當下心中皆是有所明悟。
    這個劍子,還是個風流之人……裴宿眼中的震驚壓下,看了眼江戶身側女扮男裝的紀靈芝,嘴角忽然翹起,靜靜看著江戶。
    江戶自顧自推開逢春的房門,便是看到了一眾正在飲酒聽琴的富貴公子哥。
    看著他們眼中升起的驚訝,他挑了挑眉,行禮道:“洗劍池弟子江戶,見過諸位。”
    裴宿和曆安相視一眼,率先起身回禮,“刑物司郎中裴宿、工部司郎中曆安,見過公子。”
    剩下的公子哥們稍楞了片刻,也是齊齊起身回禮。
    十個公子哥,遍及六部、禦史台甚至左右羽林軍的年輕軍官……這位皇子殿下的人脈,比想象中要強大很多啊……江戶抿了抿嘴,心中暗自感慨。
    就在這時,伴著嘎吱聲音的響起,雅間的房門再次被推開。
    穿著白領圓袍,腰掛翡翠玉佩的李勳緩步走了進來。
    李勳有著一對纖細好看的柳葉眉。
    這對眉毛搭配著他麵部剛硬的曲線,非但沒有給他帶來柔和的味道,反而使他麵相上生出了一股上位者獨有的霸道。
    李勳剛一進屋,便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包括江戶在內的所有人見到李勳,皆是神色鄭重的彎腰行禮,“見過二皇子殿下。”
    李勳,便是當今大唐天子的次子!
    李勳進門看到江戶,纖細的柳葉眉挑起,臉上露出不似作假的和煦笑容,張開了雙臂。
    在一眾公子哥們稍顯呆滯的目光中,他同江戶抱在了一起。
    關係比我以為的要好很多……裴宿隱在袖子的手指摩挲著,眼瞼微微收斂。
    二皇子這是在作秀,還是關係真的如此這般要好?殿下的行為,近些年變得越來越令人難以捉摸了……曆安眼神閃爍著,輕輕抿了抿嘴唇。
    台下十位年輕才俊,一時間內心戲四起,好不熱鬧。
    …………
    鬆開雙臂,李勳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江戶身後站著的紀靈芝,在後者泛紅的表情下露出曖昧的笑容後,牽著江戶的手臂坐進了首座。
    首座左右兩張酒案,李勳在左,江戶在右,以示地位。
    大唐自古以來,便是左尊右卑。
    “諸位久等了。”李勳端起酒杯敬酒,聲音慚愧,“今年三月初,澤州大疫,父皇下令讓我總管此事,事務繁多,所以來得遲了些。”
    江戶舉起酒杯陪酒,暗自歎了口氣。
    縱然這段時間他一直在路上奔波,卻依舊或多或少從各種渠道得知了這個消息。
    大唐太始八年春,三月初九,澤州大疫。
    澤州全境幾十萬百姓流離失所,難民湧向四麵八方。
    往日嬉鬧的澤州城如今更是十步一白骨,百步一殍屍,實為人間煉獄,慘不忍睹。
    “這次澤州的yq若是處理不得當,怕是會泛濫成大唐整個北境的浩劫。”席間,在戶部任職的丁茂飲了口酒,對著李旭鄭重道:“殿下要多操些心,莫不可使災民流出澤州境內。”
    丁茂此言一出,整個席間頓時安靜了下來。
    “災民不疏引出來,難不成將他們堵死在澤州,讓他們也皮膚潰爛而亡?”有人憤憤不平。
    “災民數量極多,倘若流入他州,導致yq範圍擴大又該如何?其它諸州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治理國家又不是和泥過家家,如果都像你這般柔軟心腸,我大唐怕是早就亡國了!”丁茂筷子一摔,聲音惱怒,“婦人之仁!”
    “不要吵了。”李勳惱火,低喝出聲:“這些問題還輪不到你們瞎操心!”
    “今日六部會司已經研討出了方案。”李勳突然感覺口中酒水有些苦澀,“明日,父皇的聖旨便會八百裏加急傳至地方。
    “聖旨的旨意是封閉毗鄰澤州所有州縣的城門,隻留出向北的一個豁口。”
    “那裏,有柳州騰出的一座縣城。”李勳放下酒杯,“所有災民全部圈進那裏,避免流入其他州縣。”
    “荒唐!”有人不可置信,“那些尚還未染瘟疫的人該怎麽辦?這不是同他們將猛獸放在一個籠子裏嗎?”
    “這個政令一出,民心不穩啊!”
    “澤州境內幾十萬百姓,這得死去多少?”
    “我爹的腦袋裏想的什麽?不可理喻!”
    “我就知道你爹不是啥好鳥,這個餿主意怕是用屁股想出來的。”
    “你爹就好?去年江南一帶的水災,你家老頭子也沒少撈錢吧?”
    “放你大爺的屁股,你再胡說,我就撕爛你的嘴。”
    一時間,議論聲紛紛,各種高官醜聞被爆出,汙言穢語滿天飛。
    這些公子哥們身旁伴坐的女伴們都是驚恐的連忙跪伏在地上,身子瑟瑟發抖,此刻恨不得自己是個聾子。
    江戶聽著耳邊外界難得一覓的秘辛,忍不住翹起了嘴角。
    這群紈絝就不怕隔牆有耳嗎?
    坐在江戶身後的紀靈芝也是瞬間目瞪口呆,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燕王府邸,後院一處亭台。
    瓢潑大雨打在亭台的磚瓦上,砸出陣陣猶若編鍾的脆音。
    聽著嘈雜的雨聲,站在亭下的李勳狹長眉下露出思索的神色,久久無語。
    “你是說,有人動用了軍方的破城弩?”李勳輕揉眉心,扭頭望向亭子角落半跪在地上的一名密諜,聲音中帶著點不可思議。
    “是。”密諜語速極快,“就在朱雀大街。”
    密諜說完後,沉默了一會,繼續道:“劍魔黃乞兒現身,殺死了十幾名各處暗諜。
    “但是這些暗諜都在我們的監控範圍內,所以可以斷定,真正的暗殺者另有其人。”
    “有意思。”李勳嘴角翹起一個並不如何明顯的弧度,“通知裴宿,就說江戶已經知道了黃乞兒到了長安。”
    “是。”
    …………
    長安城由宮城、皇城和外郭城三部分組成。
    沿著長安中軸線的朱雀大街直行,穿過守備森嚴的朱雀門,便是進入了皇城。
    長安城百官的行政衙門以及官署,均座落在皇城。
    皇城和宮城隔了一座承天門。
    穿過承天門,便入了宮城,進了皇帝的居所。
    此刻,長安宮城太極宮,太極殿。
    無數點綴著夜明珠的金砂吊台懸在太極殿的穹頂,每個吊台上,都有著不多不少九隻紅蠟燃燒著,將太極殿照的宛若白晝。
    紅蠟的燭火,照亮了殿內支撐穹頂的盤龍金柱,也照亮了皇帝此刻晦暗的眼神。
    往日裏空曠的殿內,今日為了迎接西夏的迎親使團,特意左右橫列擺了兩排檀木酒案。
    酒案後,此刻跪坐著幾十名長安城內的高級官員。
    右列為首的酒案後,剛剛經曆了一場刺殺的拓跋葉神色平靜淡然的坐著,用餘光悄悄打量著這個大唐的皇帝。
    這個天下最強帝國的統治者,唐帝李淳。
    李淳穿著黃袍的身子輕輕靠在龍椅上,不大的眼睛掃視著殿內所有低垂著頭顱的大臣們,臉色平靜不見喜怒。
    殿內很靜,隻聽得到李淳手指輕敲椅子扶手的聲音。
    李淳臉雖平靜,但場中的所有大臣都從他輕輕敲擊扶手的頻率中,感知到了這位帝王的怒火。
    沉默許久之後,李淳開口了:“讓霍聯上殿來見朕。”
    負責拱衛宮城安全的,是擁有一萬兵員的鐵甲禁衛軍。
    長安城極大,常住人口加上流動的商隊和駐軍,人數常居在百萬左右,這單靠京府尹手下千百號捕快維持日常治安是全然不夠的。
    所以長安城內九條大街主幹道及皇城、宮城均由鐵甲禁衛負責治安管理,其餘複雜混亂的街巷則歸京府尹治理。
    而寬闊的外郭城,則是駐紮在京郊的左右羽林軍交替輪換守城。
    李淳口中的霍聯,便是這一萬鐵甲禁衛的將軍!
    …………
    隨著小黃門的傳喚,霍聯從宮牆上退下,冒雨披甲入了太極殿。
    霍聯身上穿著一身鱗片交疊的黑色甲衣,走動之間,裙甲磨擦出的金屬脆響,給大殿平添一股肅殺之意。
    霍聯人至中年,未戴頭盔的發絲卻已然灰白,明顯是心神過於操勞所引起的早衰。
    霍聯跪倒在地上行禮,恭聲道:“臣霍聯,叩見陛下。”
    看著霍聯兩鬢灰白的發絲,李淳古井不變的眼中終於閃過淡淡的愧疚。
    他歎了口氣,輕聲道:“你先平身。”
    看著霍聯慢慢挺直的身子,李淳看了一眼拓跋葉,問道:“你可知朕喚你來的原因?”
    霍聯粗實的眉毛挑了挑,腦袋微不可見的朝著拓跋葉的方向挪動了一下,聲音嗡嗡,“總歸不是找末將來喝酒吃肉的。”
    李淳嘴角翹起一個不易察覺的弧度,眼睛稍微瞪大了些,“看來你已經知道了。
    “你可知,攻城弩乃是軍中重器!怎會流落到三軍之外?
    “體積那般巨大的攻城弩,也能被人運進開遠大街,刺殺他國皇子,朕要你這禁衛軍還有何用?
    “朕限你三天之內,查清那批攻城弩的來龍去脈。
    “這般過失你倘若不能將功補過,到時就休怪朕無情無義!
    “瀘州百姓,可還盼著你這位三品大員告老還鄉呢!”
    李淳言罷,怒拍龍椅起身,轉身憤然而去。
    沒有人看到,李淳起身後,其眼睛裏一閃而過的平靜悠閑。
    李淳走後,滿殿的官員們麵麵相覷,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當下都是好生尷尬。
    站在原地的霍聯眯起眼睛,稍稍瞥了一眼拓跋葉,眼中閃過一抹森冷。
    拓跋葉將一切盡收眼底。
    於是他望向霍聯的眼睛裏,也是慢慢彌漫上了一層冰霜。
    …………
    夜已深,江戶撐著傘,站在了開遠大街同朱雀大街的轉角處。
    看著兩側街道破碎的石牆,江戶捏著傘柄的右手骨節泛白,輕聲開口,“人就是死在這兒?”
    “是。”
    看不到的陰影處,有聲音晃晃悠悠的傳來。
    “是黃乞兒?”江戶追問。
    “是。”
    “他怎麽還活著?”
    “他怎麽就不能活著?”
    聽著陰影處傳來的聲音,江戶抿住了嘴角,良久不語。
    他慢慢蹲下了身子,眼眶裏繼而湧出了淚水,“我會親手殺了他。”
    “你不會殺他的。”那個聲音依舊漫不經心。
    “是嗎?”江戶緩緩站起身,用手輕輕擦掉眼角的水漬,笑道:“當年你也說他不會殺掉師娘。
    “但是,他還是殺了,不是嗎?”
    話音落下,江戶手中的傘把突然揚起一撮木屑。
    一陣風刮過,傘杆斷裂大半的油紙傘被風肆意卷走,隻留下了江戶手中握著的半截木棍。
    深深呼了口氣,江戶擲出手中傘柄。
    傘柄帶著尖嘯的破風聲,狠狠紮進了青石地麵,鑽進去一半有餘。
    因為黃乞兒,江戶決定不等了。
    不管千牛衛讓他阻止西夏迎親使團是何目的,他都要配合千牛衛。
    他要借千牛衛的手,讓黃乞兒死在長安。
    暴雨中,他走進了一家客棧。
    客棧的老板看到渾身被淋透的江戶,神色不變的將他引到後院,隨即激動的躬身行禮道:“長安分舵弟子呂不悔拜見師兄。”
    “找人把這封信,送進醉仙居蘇陌那裏。”
    江戶從懷裏掏出信封遞給呂不悔,慢慢道:“通知家裏,就說我需要一把好劍,讓他們盡快送進長安。”
    “是。”呂不悔收好信封,便要轉身離去。
    “等等。”
    江戶歎了口氣,臉色有些微微泛紅,“能不能先給我找一件幹淨的幹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