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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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場間的紛亂,李勳有些惱火。
    “今天不談官事,隻聊私事。”李勳拍桌,聲音低沉,“誰再多言,門在那裏,恕我概不遠送!”
    眾人迅速住口,隻是表情都還是有些憤憤然,顯然都還在興頭上。
    “我身旁這位,就是我的至交好友,洗劍池的當代劍子,江戶。”
    李勳看著眾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拍了下身旁江戶的臂膀道:“我們打小就相識,這些年來書信交往更是未曾斷絕。”
    “所以……諸位,以後見到江戶,如同本殿親至。”李勳說到此處,神色忽然凝重,語氣變得深沉。
    場間,除去江戶之外,連帶紀靈芝在內的所有人都是眼神一變,有些不可思議。
    就連雅間末尾彈琴的一個清倌兒也是琴弦一滯,旋即惶恐的跪在地上,身子隱隱間開始顫抖。
    場間所有人心中迅速回轉思量著,連呼吸聲都不自覺壓低了許多。
    一時間,雅間內沉默的有些壓抑。
    在場的諸位能這麽年輕就爬上從五品的官位,除去長輩的餘蔭,更是因為自己有著相對應足夠強大的能力。
    所以自認為天子驕子的他們,遠不像表麵看上去那般平易近人。
    李勳能夠壓住他們,是因為他們選擇了李勳,選擇了他日後成為大唐的主人。
    但江戶,隻是洗劍池的劍子,一個武夫而已。
    哪怕這個武夫,未來可能會成為大唐一流武學宗門的掌舵者。
    一個粗鄙的武夫,如何有資格讓他們聽令?
    雅間內長久的靜謐,讓李勳臉色有些難看。
    “殿下。”江戶啪的一聲打開折扇,神色平靜,語氣平緩,“信中我就講過。
    “以你信中所言,這群家夥一定心高氣傲的可怕,您還偏偏不信?
    “事已至此,想必也不用多言,以後的事情,還是用我的人同您單線聯係吧。”
    江戶牽住身後紀靈芝的手臂站起身,笑道:“我的人本事雖然不大,但勝在聽話。”
    裴宿自李勳講話後就一直在袖中摩挲的手指猛然頓住,然後輕歎口氣,站起了身,朝著江戶躬身行禮道:“今日起,裴某唯江兄馬首是瞻。”
    講話時,他還用腳輕踢了一下身側的曆安。
    曆安嘴唇抿了抿,跟著起身行禮,“曆某亦然。”
    餘下眾人相視一眼,最後都是無奈起身,齊齊躬身施禮。
    江戶假意離去的身子重新站定,笑著朝著眾人回禮,輕歎道:“諸位,盛世大唐,榮耀長安,將由我們來締造。”
    既然東宮注定是敵人,那二皇子就必須成為夥伴了……江戶重新坐下身子,眼神平靜。
    …………
    亥時三刻,皇城東宮。
    大唐之富庶天下可觀,東宮之簡樸天下可見。
    東宮之所,沿途照明所用的燈台卻都是樸素到沒有雕刻紋路的粗糙石柱,與太極宮,掖庭宮沿途所建的奢靡燈台大不相同。
    東宮太子的書房文軒閣,每逢太子夜裏辦公,也不過是多在桌案前擺幾盞宮燈罷了。
    李弘此刻坐在文軒閣裏,正借著亮光,看著一疊折子。
    夜漸涼,故而李弘此刻披著件黃色蟒袍大衣。
    “太子殿下,您的烏雞湯。”一個穿著宦官服飾、模樣極為年輕的小黃門從文軒閣門外輕敲房門,聲音尖細。
    “送進來吧。”李弘合上折子,揉了揉眼。
    小黃門端著烏雞湯走進文軒閣,快步走到書案邊上,慢慢放上雞湯,輕聲道:“二皇子殿下今天去了醉仙居。”
    李弘輕吹雞湯的動作一頓,眼睛眯起,“見了誰?”
    “都是些老人。”小黃門低垂著眼瞼,不敢直視李弘,“不過,這次多了個來自西部的劍客。”
    “江戶?”李弘輕輕喝了一口雞湯,隨意問道。
    “是。”
    “我知道了。”李弘放下雞湯,“我下午讓你去查琉璃館的事情,可有眉目?”
    “捕快們在一樓找到了獨屬白鹿書院的‘綠蘿’。”
    “好。”李弘點頭,重新開始翻看折子。
    小黃門餘光輕瞥了一眼李弘,便是小心翼翼端過湯碗,恭謹的退出了書房。
    等到小黃門遠去的腳步聲消失,李弘平靜的眼中終於露出壓抑著的憤怒與怨毒。
    他側首看了眼身旁高摞的文案,掃視了一眼光亮極黯的書房,眼神重歸平靜。
    勳兒,你的酒池肉林,憑什麽跟我的艱苦樸素鬥……李弘捏皺衣角,額前青筋畢露。
    …………
    醉仙居有四層,但從未有男子上到過第四層。
    因為第四層,是頭牌蘇陌的居所。
    “江戶到了,就在二樓的逢春飲酒。”醉仙居的老鴇坐在蘇陌對麵,輕啜著一杯清茶,望著蘇陌的臉上似笑非笑。
    “比預估的要晚上半個月。”老鴇對麵的蘇陌此刻依舊未施粉黛,還是一臉懶散的模樣。
    “那就是有人對他又出手了。”蘇陌纖細好看的眉毛輕皺,疑惑道:“奇了怪了,這不太像書院那群人行事的風格。”
    “別顧左右而言他。”老鴇笑得很開心,臉上露出兩個微陷的酒窩,揶揄道:“今晚就睡了那混小子?”
    蘇陌臉上迅速攀上兩朵霞紅,眼中露出為難的神色。
    好久之後,她眼中隱隱有光華流轉,貌似無奈道:“今晚二皇子殿下也在,我不可能近了江公子身子,此事還須從長計議。”
    “唉,我倒是也希望。”老鴇輕輕歎了口氣,慢慢道:“希望你到時候能用這個理由在他們那裏搪塞過去吧。”
    蘇陌深深吸了口氣,胸前的溝壑一收一放,像極了青山上起伏的青鬆。
    …………
    四月初五,卯時,天微微亮。
    長安城南,三尺巷。
    江戶站在夥房門口,捧著一碗紀靈芝剛剛盛好的白粥吸溜了一口,臉上露出滿足的表情。
    “靈芝你的白粥,比醒酒湯要管用太多了。”江戶眯眼看著拎個凳子坐在夥房門口的紀靈芝,誇讚道。
    “那是因為你本來就沒喝醉。”紀靈芝撐著小臉,看著菜圃中、尚還掛著露珠的青菜葉子,抬頭看了眼有些陰暗的天空,呢喃道:
    “天好像又變了,這段時間大唐的雨,也太密了些。”
    江戶吸溜白粥的動作微滯,挑了挑眉,含糊不清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
    “常情常情。”
    麻溜的喝完一碗白粥,江戶放下瓷碗,出了門。
    出了巷子沒幾步遠,江戶就看到了街上往來的三兩人群。
    “都城與地方果真不大一樣。”江戶忍不住咂舌,“人口密度遠勝地方州縣。”
    彎彎繞繞,江戶來到了城南一家名氣極大的早點鋪,禦賜錦記胡辣湯。
    錦記的雞丁胡辣湯和肉夾饃,曾被端上過先皇禦席,被天子讚譽。
    天子盛讚之下,官僚士子爭相追捧,錦記名聲漸漸響徹五湖四海。
    現如今,錦記招牌的雞丁胡辣湯更是成為了宮廷裏的一道常菜。
    因為來得早,隊伍雖然冗長,但江戶還是買到了一碗胡辣湯,兩個肉夾饃。
    在店鋪裏,江戶端著湯碗隨意尋了處角落坐下,迫不及待吸了口湯。
    “好喝。”他發自內心的讚歎。
    “好喝就多喝點。”江戶所坐的小桌對麵,一名穿著深灰圓領袍衫的紅臉男子抬起了頭,“出了長安,可就沒這麽正宗的胡辣湯了。”
    “蔣旅帥前兩天就著急約我,這是遇到什麽麻煩事了嗎?”江戶放下瓷勺,挽了挽衣袖,準備開始對麵前的胡辣湯大快朵頤。
    “公子昨夜,在醉仙居喝的可還痛快?”蔣憶南咬了一口肉夾饃,吸溜著胡辣湯的湯水,聲音含糊。
    “還不錯。”
    蔣憶南咬了咬牙,輕聲道:“二皇子殿下還有個姐姐,公子可知?”
    邊講話,蔣憶南邊用勺子在瓷碗裏轉著圈,眼神變得銳利。
    “天下有名的大才女。”江戶喝湯的動作一頓,“怎麽?讓我去色誘公主殿下?”
    蔣憶南突然咳嗽了一下。
    “公子慎言!”蔣憶南翻了翻白眼,歎了口氣。
    蔣憶南吞下一口肉丁,目光飄忽道:“西夏的拓跋葉,公子可曾聽說過?”
    “聽說過。”江戶眉毛一挑,有些明白了原由。
    “西夏迎親的隊伍,快到長安了?”江戶咬下一口肉夾饃,眼睛亮起。
    他感受著燒餅的脆皮同肉塊的醬汁在口裏的肆意衝撞,眼中滿是滿足的看了眼神色憔悴的蔣憶南,岔開話題道:“這兩天都沒睡好?”
    “當然睡不好。”蔣憶南握著湯勺的右手忽然攥緊,咬牙切齒道:
    “你昨夜摟著姑娘睡得挺舒服,老子可是趴在閣樓上盯了你一晚上!”
    “廢話少說,抓重點。”
    “我們希望你能破壞掉這次西夏的迎親。”
    “你們千牛衛,對這方麵的奇技淫巧才鑽研極深吧,為什麽要我幫忙?”江戶挑了挑眉。
    “千牛衛不能摻和進這件事。”蔣憶南沉默了片刻,“千牛衛辦事,瞞不過西夏的同行。
    “但我會提供你需要的所有資料和必要的幫助。”
    江戶聳了聳肩,神色平靜。
    “有好處。”看到江戶依舊不為所動,蔣憶南繼續道。
    江戶喝胡辣湯的動作一頓,嘴角勾起笑意,“什麽好處?”
    蔣憶南意味深長道:“事成之後,當年親手殺掉江大人的將領信息,我必詳盡奉上。”
    咯嘣。
    江戶手中瓷勺勺柄忽然被生生捏斷。
    “你需要任何情報,都盡管去醉仙居找蘇陌。”蔣憶南微垂眼瞼,不去看江戶,“她會成為你這次行動的幫手。”
    “好。”
    良久沉默之後,江戶喝下碗中最後一口胡辣湯,麵無表情的拿起油紙包好的肉夾饃起身,徑直走進街道,融進人潮。
    街道上人聲鼎沸,但此刻穿梭在人群中的江戶,卻隻覺得耳邊蒼白寂靜。
    隱約間,耳邊隻剩下蔣憶南剛剛的話音還在遠遠盤旋。
    “親手殺掉父親的凶手……”江戶抬頭盯著陰鬱的天空,無神的雙眼隨之漸漸冷冽。
    小店座上,江戶坐過的凳子仍在晃動、碗裏斷裂的瓷勺依舊打轉。
    蔣憶南順著這兩件東西中心的連接線,看著江戶消失在人群中。
    他起身歎了口氣,眼中複雜隱現。
    …………
    天下有四大帝國。
    這四大帝國的皇族之中,當屬西夏的拓跋氏最為尷尬。
    西夏明麵上的掌舵者看似仍是權傾天下的拓跋氏,但所有人早已認清了西夏的現實。
    連西夏尋常鄉間百姓的心裏頭都知道,如今真正掌握西夏權柄的,是太後元氏一脈。
    為了鞏固統治力度,西夏皇帝後宮的佳麗,全都是元氏安排的女子。
    但凡事總有例外。
    拓跋葉的生母完顏盈,就是元氏的意外。
    所以西夏皇帝從小就極為寵愛這個第四子,拓跋葉。
    西夏皇帝想在元氏勢力已經根深蒂固的西夏重新奪回屬於自己的權力,難如登天。
    他需要外力來打破這個僵局。
    所以,他將希望寄托在了四皇子拓跋葉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