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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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江戶眼角流出的淚痕,黃乞兒嘴角忍不住咧開,笑道:“你和東方墨終究還是不一樣。”
    “我很欣慰,東方墨沒有把你培養成第二個他。”黃乞兒扔下手中劍,捂住腹部,眉眼竟是越來越亮。
    “你這一劍已經斷了我的生機,我最多還有半個時辰可活。”
    黃乞兒看了眼腹部仍緩緩流血的傷口,轉而抬頭凝視江戶,認真問道,“所以,有沒有興趣陪我逛逛這條巷子?”
    江戶看著依舊談笑自若的黃乞兒,輕輕點頭。
    “讓你的人,收拾好這些劍士的屍體吧。”
    黃乞兒掃了一圈遍地的死屍、四散零落的黑甲碎片,眉毛輕輕皺起,聲音平靜,“他們一輩子習武,隻是為劍池揮出那一劍。
    “所以我認為他們值得入葬劍陵。”
    江戶抿了抿嘴唇,說道:“劍陵會有他們一席之地。”
    “你比東方墨有情義的多。”
    黃乞兒皺起的眉頭舒展開,聲音輕快,“前麵三十步,右手那間門。”
    黃乞兒聲音很輕很慢,正在邁動的步子亦然。
    天空中,因為煙花而繽紛的夜空重歸寂靜,隻剩清冷的月光灑下,將小巷內的景物模糊的照亮。
    月光下,黃乞兒身子所走過的地方,不斷隱隱有血點浮現。
    慢慢綴在黃乞兒身後,看著黃乞兒越走越慢的步子,江戶的拳頭慢慢捏緊。
    幾個呼吸後,江戶鬆開拳頭,快步走到他身側,扶住了黃乞兒一條手臂,“走快點吧,三十步遠而已,我怕你走不完血就流幹了。”
    黃乞兒挑了挑眉,隻是笑了笑。
    …………
    詩會結束的很完美,至少身為禮部司郎中的齊遠是這般認為的。
    春夏秋冬四題,湧出了四首評審們都認為可以傳世的佳作。
    “春雨”一題,被一杜姓官員所著《春夜喜雨》拔得頭籌。【注一】
    “夏時”一題,被一位楊姓才子的《小池》取勝。【注二】
    《小池》這般輕快、玲瓏剔透的詩句傳入宮中後,讓後宮幾位娘娘讚歎不已。
    “秋瑟”則是被一位同樣姓杜的小生一首《山行》,冠絕全場。【注三】
    皇帝讚歎《山行》一詩於秋瑟中尋出了可與春光爭勝的豔景,實屬不易。
    “冬寒”一題,更是被一位柳姓書生用一首《江雪》詮釋的淋漓盡致。【注四】
    這屆詩會,堪稱大唐建國以來,湧現佳作最多的一次。
    聽聞天子龍顏大悅,於摘星樓放言,“大唐文曲武曲如今皆備,是為大唐中興之勢。
    “攜此勢,朕欲組建黑白學宮,與北魏白鹿書院共爭天下文魁之名。”
    於是詩會結束後不久,這四名才子便被鐵甲禁衛直接迎進了宮中,與天子共同商討此等大事。
    站在樓船頂樓,李勳望著被百餘名紅衣黑甲的鐵甲禁衛護送而去的四名書生,眼神忽然陰翳。
    “這個黑白學宮,究竟是怎麽回事?”李勳聲音變得異常冰冷,“我之前,為何沒有聽到一絲一毫的消息?”
    “殿下不必焦慮。”裴宿低頭行禮,聲音很輕,“這應該是陛下興致所至的臨時決定,太子殿下想必此刻也是異常焦慮。”
    李勳聞言,下意識轉身回望殿內,果不其然看到了李弘那稍顯慌亂的眼神。
    內心稍安,李勳閉上眼睛,歎息問道:“黃乞兒死了沒?”
    “快了。”裴宿回應。
    “我要在下船前,看到夏館的通天大火。”李勳睜開眼,聲音重歸柔和。
    “殿下,現在就能看到了。”裴宿正要彎腰應是,便聽到身旁曆安含著笑意的聲音。
    裴宿下意識抬頭望向夏館的方向,果不其然看到了滾滾的黑煙。
    …………
    站在夏館深處的一間廂房,玉冠陽看著眼前的滾滾黑煙,歎了口氣,準備破窗而去。
    就在這時,他無意掃視的一眼,讓身子忽然頓住。
    他看到了剛被他引燃的木床與書架的夾縫中,隱隱露出了一角金色的綢緞。
    這綢緞,竟在大火中不損絲毫。
    “我說老大,你快點行不?”忽然,窗外出現一個黑影,正是川越無疑,“等會西夏衛隊反應過來,我們怕是要被堵死在這裏。”
    “馬上。”
    玉冠陽往前幾步抽出金綢塞進懷裏,便是躍窗而出,同川越一齊消失在漆黑夜幕中。
    …………
    推開吱呀吱呀的木門,江戶攙著黃乞兒走進這座已經破敗不堪的小院。
    小院不大,左右兩側、原來應是菜圃的土地上,如今已滿是叢生的雜草。
    院中央磚石鋪就的過道上,也是零散生著許多草枝。
    “我和你師娘,當年在這裏種了不少黃瓜。”黃乞兒伸手指了指左前方靠著幾根腐朽竹竿的黃土麵,忍不住咧開嘴角。
    講話時,黃乞兒環視了一圈小院,聲音落寞,眼中閃爍出淚花,“這裏的一磚一瓦,都是我倆親手砌的。”
    “現在說著些,都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江戶眼眶泛紅,聲音有些顫抖,“我沒想到,師娘會死。
    “我更沒想到她竟會死在你的手上。
    “我從來沒想過,一直巧笑顏兮的師娘,會渾身是血的躺在白布上。”
    江戶攥緊拳頭,聲音帶著哭腔蹲下身子,淚水橫流。
    “那年我親眼看見你墜崖自殺,你是怎麽活下來的?”
    良久之後,江戶抬頭望著黃乞兒,聲音變得冷漠。
    黃乞兒搖了搖頭,沉默不言。
    “時間不早了。”江戶看著黃乞兒的神情動作,心中火氣再次燃起,他站起身,盯著黃乞兒,聲音很輕,“你該上路了。”
    “好。”黃乞兒聲音平靜,隻是微笑道:“我今天來這裏,本就是來陪你師娘的。”
    “我曾答應過他們保守秘密,所以很多事情我不能講。”黃乞兒伸手慢慢握住腹前長劍的劍柄。
    “但你畢竟是我唯一的徒弟。”黃乞兒深深吸了口氣,慢慢閉上了眼睛,“你要記住,世界上有三種人。”
    “男人、女人……以及皇帝。
    “最後一種人的話,一句也不要信。”
    黃乞兒講完最後一句話,手腕用力,瞬間抽出腹部長劍。
    鋒利的劍刃抽出時,激烈的劍氣被激發,繼而徹底切碎了黃乞兒的腸胃與內髒。
    黃乞兒盯著江戶的眼睛,最後一次咧嘴笑了笑,然後慢慢跪在了地上,徹底閉上了眼睛。
    “窈窕淑女傾城笑,公子翩翩好俊俏。”【注五】
    閉上眼睛的瞬間,黃乞兒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盛夏,看到了那個於葡萄藤下巧笑顏兮的少女。
    我愛你,至死不渝。
    四月初九,包括長安在內的大唐北境,暴雨。
    午時三刻,一列騎隊護著三四輛馬車於暴雨中駛過明德門最中央的門道,進了長安。
    騎隊的騎士,均身著青黑色的冷鍛鎧甲,腰懸三尺長短的夏人劍,背掛造型粗獷的神臂弩。
    這充分表明著,這支隊伍來自西夏。
    站在城樓上的唐兵們,看著這些夏人身上的青黑色鎧甲,眼中偶爾閃過一絲豔羨。
    西夏用冷鍛技藝鍛造的鎧甲,防禦力名冠天下,是大唐同其他國家都垂涎的鍛造技術。
    而在西夏軍中製式配備的夏人劍,因為亦是采用可量化的冷鍛技術,所以比大唐,北魏等國軍隊的製式武器都要鋒利三分,不可謂不強。
    但大唐依舊是天下軍力最強盛的國家。
    大唐研製的火器領先程度遠超其餘諸國,甚至還專門成立了火器營這一特殊兵種,守城攻堅無往而不利。
    所以稍有差距的冷兵器鍛造技術,並不能影響到唐人習慣的驕傲。
    此刻,這支車隊中為首的馬車裏,拓跋葉一隻手撐著下巴,一隻手輕輕掀開了車簾。
    “長安的繁華,是我中興不能及的。”很快,拓跋葉放下車簾,靠在車身上,閉上了眼睛。
    拓跋葉長相柔和,眉眼溫潤像是江南的西湖水,給人一種直觀的陰柔。
    他兩鬢的發絲結成細辨於後腦束成一團,再用發冠束好,用一根白玉簪固定,極具夏人特色。
    “我大夏在四國中建國最晚,能同東唐並稱帝國已然不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馬車裏,一個劍客雙膝前橫放著一柄夏人劍,目光銳利如鷹隼,聲音恭謹。
    劍客看麵相,應該已至中年。
    劍客濃眉大眼,臉型曲線剛硬,唇瓣微厚,鼻梁高挺,典型的夏人美男子外貌。
    劍客眼神清明,依舊能從中窺得一絲歲月積澱的的滄桑。
    拓跋葉挑起纖細的眉毛,對著劍客問道:“聽聞先生多年前曾在大唐遊曆?”
    “不錯。”劍客眼中閃過一絲極淺的傷感,最後笑道:“唐人中不少江湖人士還給我起了個並不怎麽好聽的名號。”
    “什麽名號?”
    劍客微厚的眉毛挑起,聲音很輕,“劍魔。”
    …………
    皇城以東,聚集了長安半數以上的高官望族,因此亦是坐落著數量極多的豪奢大院。
    燕王府,就座落在通化大街與啟夏大街相匯交叉的街口,占地寬廣,是為長安一絕。
    燕王就是二皇子李勳。
    他在太始五年就被皇帝敕封為一字王,賜親王爵,同年便搬出太極宮,遷到了燕王府。
    此刻,燕王府後院一池巨大的人工湖前,一座琉璃瓦片搭建的小亭子下,二皇子李勳穿著一件常服,正握著魚竿垂釣。
    身後,幾個年齡不大的小黃門正低著頭恭謹站在一側,隨時準備伺候李勳。
    暴雨劈裏啪啦的下著,在湖心砸出無數漣漪。
    漣漪互相交匯融合中,無數紅鯉忽然躍出湖麵換氣,形成蔚為壯觀的景象。
    雨水劈啪聲中,一名身著緋色官服,頭戴烏紗帽的年輕男子在一個小黃門撐起的青傘下,從雨幕中走進亭間。
    年輕男子,正是前幾天同江戶一齊在醉仙居喝酒的裴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