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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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乞丐們渴望的眼神中放下剛買的餡餅,姚夢轉身看到了倚在不遠石橋上,眺望江麵的江戶。
    她眸子忽然更亮了些,宛若此刻夜空中的繁星,攝人心魄。
    …………
    翌日卯時,倚在窗邊坐了一夜的江戶洗了把臉,叫醒還在迷糊的姚夢,牽著老黃,登上了前往蓉州的第一趟客船。
    天水河一眼望去,碧綠無暇,就像是一塊鑲在西北大地的翡翠。
    站在客船的甲板上,倚著木製的欄板,江戶吹著冰涼的江風。
    他聽著姚夢講著天泉山匪寨間的趣事,心神寧靜了許多。
    “你是不是愛吃辣?”江戶吸溜了口涼氣,趁著姚夢講話的間隙問道。
    “嗯。”
    “聽說蓉州有一種美食很好吃,好像是叫火鍋。”江戶看著姚夢凍得有些微紅的鼻頭,笑道:“等會到了蓉城,我請你吃,連吃兩天。”
    姚夢本來亮起的眼睛因為江戶的後半句忽然再次黯淡,她緊緊抿了抿嘴唇,擺頭望向白霧彌漫的江麵,不再言語。
    這讓等著聽下半段故事的江戶愣了愣。
    他吸溜了下鼻子,不知道自己又是哪裏說錯了話。
    …………
    蓉州城是大唐西北地區人口最為繁盛的州城。
    蓉州的地位,光從其蓉州牧正三品的品級來說,便能稍窺一二。
    下了船,江戶和姚夢看到了碼頭不遠處的蓉州城。
    江戶當即便是咂了咂嘴,感慨了一下蓉州的富庶。
    這般高大的城牆,與守邊城邑相比都是毫不遜色,這在州城中可不多見。
    邊城的城牆都是朝廷撥款,而大唐境內的州城修建,可大部分都要靠當地自身的稅收。
    走進蓉州城,看著可同時容納四駕馬車同時行駛的主幹道,來自小地方的江戶更是有些驚奇。
    “這大城著實不一般啊。”同時進城的一些商賈嘖嘖稱奇。
    “聽說這蓉州的繁華還不及長安的十分之一,真不知那號稱天下不夜城的長安又是何等模樣!”有人感同身受,生出了對長安的敬畏。
    江戶眯起眼睛,忍不住攥緊了老黃的韁繩。
    “走吧,我們尋家飯館,嚐嚐蓉州最地道的火鍋。”江戶手肘捅了捅身側還在發呆的姚夢,開始翹首四處打望掛著旗子的飯館。
    牽著老黃尋了足有一刻鍾,江戶終於尋到了一家人滿為患的火鍋店。
    叮囑小二打理好老黃,江戶拽著姚夢坐到了內裏的一張桌子上。
    坐下喝了口店裏冰窖冰鎮的酸梅汁,江戶舒了口氣,一夜未睡的乏意散去不少,瞬間精神了好多。
    當小二架著滿是通紅火炭的銅爐上桌時,江戶的眼睛更是瞪大極大,然後嘖嘖稱奇。
    “這種吃法,果然新穎啊。”小地方的少年嗅著銅爐中飄出的香氣,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
    夾起最後一片羊肉片放到姚夢的碟子裏,江戶放下筷子,喝了一口冰鎮酸梅汁,舒服的打了個飽嗝。
    然後,一名黑衣青年從店外穿過熙攘的人群,走進店裏,站到了江戶身側。
    黑衣青年有兩柄劍。
    背上一把,手中一把。
    在姚夢好奇的目光下,黑衣青年對著江戶躬身施禮,單手遞上一封信,“蓉州分舵弟子,見過師兄。”
    江戶接過信封塞進懷裏,然後起身扶起黑衣青年,笑道:“師父那老頑固又不在這裏,大可不必行禮。”
    黑衣青年手腕一翻,將手中提著的那柄劍遞給江戶,“這是蓉州目前最好的劍,大小姐說你先將就著用,等你到了長安,她再給你送柄好劍。”
    江戶接過長劍拔出一半,看到了劍身上繁複的花紋,笑道:“花裏胡哨,不過材質不錯,我就收下了。”
    “對了,大小姐還讓我給您帶句話。”黑衣青年頗有深意的望了一眼姚夢,然後忍住笑意道:“她讓您管好自己下半身,不要血氣用事。
    “還說您如果不方便,我們可以代您保護姚姑娘。”
    “不行,我答應了別人要親自保護她三天。”江戶挑了挑眉毛。
    “馬車準備好了嗎?”江戶歎了口氣,認真問道。
    “好了。”
    “安排我們出城。”
    “是。”
    “計劃有變,火鍋有時間再請你吃。”江戶回頭望向姚夢,有些抱歉。
    周圍食客中,有人耳朵動了動,眼神微微一寒。
    …………
    未時,在眾多百姓午休的這個時辰,一輛灰色馬車從蓉州城的東城門駛出,朝著更東方的渝州城而去。
    孤單的馬車出城後不久,一個來自渝州的商隊賣光了運來的貨物,從東城門而出,朝著渝州城開始返程。
    好巧不巧,同一時刻,一個牽著馬,懷裏揣著筆巨款的英俊少年郎走進了蓉州城,走進了江戶同姚夢之前吃飯的火鍋店。
    “真的是懷念啊……小二,我全要!”川越坐在桌前,拍出一兩白銀,眼中滿是吃貨的欲望。
    …………
    蓉州城三十裏開外,有一條極長窄溝。
    窄溝兩側是漏鬥狀的兩人高斜坡,不高,但難以攀岩。
    斜坡正中間,是一條隻能容納一輛馬車直行的土路。
    因為這裏時常有山賊埋點收取保護費,所以這處窄溝又被過往的商隊們稱之為散財溝。
    個中辛酸,隻有關起門來自己知道。
    蓉州渝州兩地商賈都曾上書官府請求庇護,卻因為重農抑商的傳統作祟,所以朝廷經常是對其愛答不理。
    最後迫於西北整個商會的壓力,最近這兩年,兩州軍府方才聯手清理了周圍一帶的匪患,還了商人們一個安寧。
    今日,一輛灰色的馬車緩慢駛進了散財溝。
    灰色馬車吱呀吱呀的壓在土路上,碾碎了一個又一個土疙瘩,揚濺起黃色塵土。
    當灰色馬車駛到窄溝中間時,數十隻粗大弩箭從看不到的地方倏然射出!
    堪比成年人手臂粗細的弩箭在溝頂,編織出了一張死亡之網。
    弩箭裹挾著破風聲,一根又一根紮進灰色馬車之中,穿透車夫的胸腔腹部,釘穿馬頭,刺破馬肚。
    沉重的馬車,連帶著車夫和駿馬,像紙盒般被弩箭輕易掀起撕碎,揚起大片血雨。
    馬車被弩箭射的在飛在半空中翻滾了幾圈後,重重摔在地上。
    破裂的馬車揚起大片黑色粉塵,摔裂成一地碎片!
    近百名蒙著麵,手持各式兵器的黑衣人從兩側林間鑽出,或近或遠的圍住了這輛破碎的馬車。
    圍觀許久之後,有一人上前查看。
    然後,他眼神一變,聲音驚恐憤怒,“車裏沒有人!隻有黑火藥,快逃!”
    劉汕神色一黯,他聽出了江戶話語中的殺意,於是他不再猶豫。
    他口中一聲厲喝,一腳踢起身前書案。
    書案帶著劇烈的破風聲,旋轉著朝著江戶砸來。
    江戶欺身上步,右手長劍捎帶著挽起幾朵劍花,一劍劈開迎麵而來的書案。
    然後,江戶看到了裂開的案子後,刺來的兩柄鋼劍。
    看著刺來的劍,江戶眼神平靜。
    他壓身,扭胯,然後橫劍。
    一步穿過握著鋼劍的素衣男子,江戶劍指飛起一腳後仍站在原地的劉汕。
    江戶身後,兩名素衣男子滿眼的不可思議。
    他們嘴唇張大,卻是發不出聲音。
    隻聽見長劍墜地的聲音響起,他們緊緊捂住自己在刹那間被切碎的喉管,無力倒地。
    “沒人能救得了你。”江戶看著劉汕眼中濃鬱的絕望與不甘,突然眼睛通紅,“就像當初沒人能救得了江府上下。”
    他揮劍,劍身上白色勁氣密布。
    他一劍斬碎了劉汕格擋在身前的長劍,重重砍在後者的脖子上。
    “再見了,校尉大人。”江戶拔劍。
    劉汕的鮮血隨著長劍抽出的軌跡,滋濺在了少年身上。
    校尉大人?
    劇烈疼痛中,劉汕聽到了這句話。
    他回想起了當年邊塞的無際草原,想起了宮門前的宣誓,想起了那天夜裏燃起的火光。
    他心中此刻突然生出了濃烈的悔恨,於是他捂著噴血的脖子,艱難開口,“小心白鹿書院的……”
    話音還未落,鮮血便是倒灌進氣管,堵住了劉汕的喉嚨。
    他此刻,失去了最後的意識,倒地身死。
    江戶看著半身被自己鮮血染紅的劉汕,神色複雜。
    這難道就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江戶轉身,對著身後一眾劍客道:“清理好痕跡,不要留下任何東西。”
    “是。”
    當天夜裏,幽州牧劉汕府邸失火,連帶府邸不遠的幽州署衙同時失火,部分幽州捕快同州牧劉汕大人一齊救火,竟因此不幸殉職,震驚朝野。
    …………
    次日淩晨,幽州城門剛剛開啟,一輛黑布遮掩的馬車便從東城門洞內緩緩駛了出來。
    江戶靠坐在馬車裏,閉著眼睛,回想著昨夜劉汕未曾講完的那句話。
    “白鹿書院……”江戶突然感覺自己肩上的擔子更加沉重了些。
    天下有四大帝國。
    如果說大唐是四國中最年輕力壯的粗魯武夫,那麽北魏便是四國中最年長有禮的教書先生。
    而白鹿書院,就是這個教書先生用盡了心思教育出的科考狀元。
    白鹿書院在北魏的地位,比之如今扶桑教在大唐的地位有過之而無不及。
    它更是被當今天下四國的讀書人,尊為聖地。
    讀書人養浩然氣,修無畏法,故而白鹿書院還是當今天下四大武學聖地之一,其門下高手無數。
    甚至因為其讀書人的身份,白鹿書院在大唐諸多繁華的州城內,都開設有文館,掛著資助貧苦讀書人的借口和幌子,做著些見不得人的情報交易。
    畢竟,白鹿姓魏,而非姓唐。
    “當年江府的滅門慘案,又和這個民間風評極佳的白鹿書院有什麽關係?”
    江戶掀起車窗的簾子,看著官道兩側緩慢向後移動的景象,心情突然沉重了起來。
    突然,行走的馬車頓住,一個聲音響起,“師兄,到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