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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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裏重清明,人心自愁思。【注一】
    四月四,正值清明佳節。
    往年的這個時候,江戶總是會在洗劍城的醉仙樓宿醉,但今年這時,既然他到了長安,就注定會與往日不大相同。
    四月初四天剛亮,江戶穿著件深綠近黑的圓領袍衫出門了。
    身側,同樣換上深色衣物的紀靈芝靜靜跟在他身邊。
    從城南的家出來,在朱雀大街沿街的一家花坊裏買了一捧白菊,然後又沿著東西向的延興大街走了好遠,江戶終於站定在一處石橋上。
    早晨天氣微涼,架著石橋的河麵上寒氣聚斂,霧氣濃鬱。
    趴在與人等高的石欄上,江戶沿河將目光順延出去,看到了一排排恢弘的高大建築。
    “那是當今禮部尚書的宅院,也是我曾經的家。”江戶眼神微黯,聲音冷的如同早上的晨霧。
    “我家隔壁,就是曾經的工部尚書,當今宰相的府邸。”江戶不去看身側神情漸而複雜的紀靈芝,隻是繼續道:“你能想象,那天夜裏,喊殺聲明明震天響,周圍眾多的高官府邸卻是寂靜無聲的那種可怕嗎?”
    江戶眼眶開始泛紅。
    他沉默吸了口氣,將手中的白菊拋了出去。
    白菊在空中翻轉著墜下,其中四散飄揚飛舞的白瓣,在江戶眼中,像極了那夜火光中,物什燃盡後飛揚的白絮。
    並不湍急的小河卷著那捧根莖已被江戶攥得稀爛的白菊揚長而去,隻餘下白色的細微泡沫。
    江戶揉了揉臉,神情恢複如常。
    他語氣重歸平靜,扭頭對著紀靈芝道:“走吧,請你吃早點,順便逛街給你買兩套衣服。”
    紀靈芝眨眼,其中滿是疑惑。
    “晚上帶你去點好玩的地方。”江戶笑了笑,“有人盛情邀約,咱總不能絕了人家的好意。”
    …………
    午時三刻,日頭攀至天空中央。
    長安西市,金光街,永惠商行。
    川越穿著件滿是灰塵的半袖從櫃台底下鑽了出來,噴出幾口帶著灰塵的唾沫。
    “這老頭哪是盤給了我一家商鋪,明明是盤給我了一家垃圾池!”川越艱難拔出櫃台下的雞毛毯子,懊惱的自言自語,“打掃店鋪都快花了我三四天時間了!
    “租金還是給多了,給多了……”
    抱怨過後,川越一個翻身從櫃台上滾過,掀開布簾走進了後院。
    後院不大,隻有一口井,而後就是兩間圍攏在一塊的青石瓦房。
    兩間瓦房一大一小。
    大的是夥房和倉庫,小的是一間帶著廳堂的正屋。
    走進後院,從井裏打了桶水,川越抽下竹竿上的一條汗巾,開始擦洗身子。
    用了一刻鍾時間擦幹淨身子,江戶換了套幹淨的圓領袍衫,鎖好店鋪,出門了。
    因為不認識路,所以川越彎彎繞繞了好多圈,終於在半個時辰後,站到了琉璃館前。
    川越站在門外,看著五色琉璃遍布的店麵,眉毛不住挑起,眼中滿是不加掩飾的驚異與羨慕,“這特麽得多少錢啊……你說你,你與這家店老板娘是老相好,死前隨身怎才帶著幾十兩碎銀?看把你給摳搜的……”
    琉璃館名字看上去高端大氣,讓人平白以為這是什麽高雅之地,但川越站在門口,已經看到了門裏的種種。
    這是家賭坊。
    看來這老板娘也是個有背景的女強人啊……川越伸手摸了摸懷裏冰涼的鐵盒,走了進去。
    走進琉璃館,川越就感覺喉嚨一嘔,差點吐出來。
    賭坊裏,辛辣的煙草味道、男人身上的汗臭味、一些來自花月之地的女子身上帶著的廉價香草味混合在一起,給人的嗅覺帶來強烈衝擊。
    一般人還好,但川越已經是五品的武道修行者,五感遠超普通人,帶給他的衝擊自然遠比常人要洶湧的多。
    這簡直是一鍋泔水燒開了的味道……川越壓下不適,鑽進館裏一個又一個圈子,觀察了幾場賭局。
    “都是搖骰子。”川越挑眉,“要是我把撲克牌挪到大唐,再結合天朝的玩法,豈不是要發財?”
    壓下心頭一個又一個接連迸出的念頭,川越掙紮著擠出圈子。
    他已經按耐不住眼前鋪開的宏偉藍圖了。
    他要馬上還了香囊,然後回到自己的小店鋪開始自己的發財大計。
    川越走到琉璃館門口的櫃台處,開口道:“我要見你們老板娘。”
    老者轉身掀開布簾後,回頭深深看了一眼川越,進了後院。
    川越看著兩名眼神緊盯著自己的灰衣打手,心中暗自歎了口氣。
    根據我多年參悟古裝電視劇積累的經驗,我怕又是卷進了一個陰謀之中……川越看著似乎隨時都會抽刀而起的兩個漢子,雙手悄悄背到了身後。
    他手裏,此刻攥著兩枚油光發亮的銅板。
    突然,一聲極為尖銳,但卻異常短暫的口哨聲響起。
    口哨聲響起的同時,那兩名腰掛橫刀的漢子眼神一寒,同時拔出了橫刀。
    然而,橫刀剛剛拔出,兩個人便是雙雙撞進了身後的木櫃裏,撞碎了已有許多年頭的木櫃。
    碎裂木片揚起的大片塵土中,那兩名漢子無力抽動了幾下,然後腦袋一歪,氣絕身亡。
    他們歪著的脖子上,分別可見一枚深入喉骨的銅錢。
    巨大的聲響瞬間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殺人了!”有人看到了這一幕,驚叫出聲。
    人滿為患的賭坊稍稍寂靜了一秒,繼而爆發出激烈的騷亂。
    各個賭桌前的所有人開始瘋狂卷著桌上的銅板碎銀,瘋狂朝門外洶湧逃去。
    店鋪裏四散站立的眾多打手們麵對突如其來的狀況,有些失措。
    其中不乏有打手想要攔住洶湧的人群,卻是很快被眾人擠倒在地,被當作墊子給踩踏了過去。
    造成這一切的川越此刻,則是撿起一把橫刀,翻身滾進了琉璃館的後院。
    “劍客?”曆安看到了裴宿眼中的情緒,於是瞬間明悟了劍客是誰。
    他手掌倏然收緊,抓疼了身側的貌美女子,眼中帶著不可思議道:“殿下這個時候宴請劍池的劍子,所圖為何!”
    “長安多少雙眼睛在瞄著那位。”曆安眉毛顫了顫,歎道:“殿下的心,也太著急了些。”
    “不是殿下著急,是東宮逼得太急了。”裴宿搖了搖頭,“皇家的殘酷,你我都看得出來,如今的局勢,逼得殿下不得不兵行險招。”
    “你我既然已經站在了殿下這一方,就要無條件相信殿下。”裴宿環視一眼屋內,“這裏也沒有外人,我也不妨直說。
    “殿下同這位劍子,數年前便有書信往來!”
    曆安眼中的驚異更盛,張口尚要講些什麽,忽然又緊緊抿住了嘴唇。
    裴宿瞬間明悟,他順著曆安的目光望去,看到了推門而入的一個黑袍男子。
    黑袍男子身後,還伴著一個明顯女扮男裝的護衛。
    侍衛們怎麽沒攔住他們?
    這是裴宿和場間所有人心裏頭的第一個想法。
    然而他們隨即都是下意識齊齊瞥了眼首座的兩案酒桌,當下心中皆是有所明悟。
    穿著白領圓袍,腰掛翡翠玉佩的李勳緩步走了進來。
    李勳有著一對纖細好看的柳葉眉。
    這對眉毛搭配著他麵部剛硬的曲線,非但沒有給他帶來柔和的味道,反而使他麵相上生出了一股上位者獨有的霸道。
    李勳剛一進屋,便瞬間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包括江戶在內的所有人見到李勳,皆是神色鄭重的彎腰行禮,“見過二皇子殿下。”
    李勳,便是當今大唐天子的次子!
    李勳進門看到江戶,纖細的柳葉眉挑起,臉上露出不似作假的和煦笑容,張開了雙臂。
    在一眾公子哥們稍顯呆滯的目光中,他同江戶抱在了一起。
    關係比我以為的要好很多……裴宿隱在袖子的手指摩挲著,眼瞼微微收斂。
    二皇子這是在作秀,還是關係真的如此這般要好?殿下的行為,近些年變得越來越令人難以捉摸了……曆安眼神閃爍著,輕輕抿了抿嘴唇。
    台下十位年輕才俊,一時間內心戲四起,好不熱鬧。
    …………
    鬆開雙臂,李勳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江戶身後站著的紀靈芝,在後者泛紅的表情下露出曖昧的笑容後,牽著江戶的手臂坐進了首座。
    首座左右兩張酒案,李勳在左,江戶在右,以示地位。
    大唐自古以來,便是左尊右卑。
    澤州全境幾十萬百姓流離失所,難民湧向四麵八方。
    往日嬉鬧的澤州城如今更是十步一白骨,百步一殍屍,實為人間煉獄,慘不忍睹。
    丁茂此言一出,整個席間頓時安靜了下來。
    “災民不疏引出來,難不成將他們堵死在澤州,讓他們也皮膚潰爛而亡?”有人憤憤不平。
    “治理國家又不是和泥過家家,如果都像你這般柔軟心腸,我大唐怕是早就亡國了!”丁茂筷子一摔,聲音惱怒,“婦人之仁!”
    “不要吵了。”李勳惱火,低喝出聲:“這些問題還輪不到你們瞎操心!”
    “今日六部會司已經研討出了方案。”李勳突然感覺口中酒水有些苦澀,“明日,父皇的聖旨便會八百裏加急傳至地方。
    “聖旨的旨意是封閉毗鄰澤州所有州縣的城門,隻留出向北的一個豁口。”
    “那裏,有柳州騰出的一座縣城。”李勳放下酒杯,“所有災民全部圈進那裏,避免流入其他州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