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熙歆約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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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泓終是沒能跟著畫師學丹青。

    熙王年紀漸長,對幾個兒子的期望越來越大,他下令嚴整皇子們的課業,即日起太傅們要每日匯報四位皇子的學習內容。

    這樣一來,李泓每日被拘在宮中,跟著自己的太傅做功課,一點溜出宮的間隙都沒了,他覺得自己太傅就是個迂腐老頭,遠不如國相和徐奕講的學問有意思。

    況且,徐奕的誌向是跟著張毅將軍從軍,從小練了一身本領,李泓在學習課業之餘,最喜歡讓徐奕指導他練武。

    皇子們紛紛被抓著學習,宮中議論立儲的聲音越來越大。

    大皇子李恢是皇後所出,李儲的嫡長子,身份最是尊貴,其人卻一團和氣,軟踏踏的沒什麽王者氣度;二皇子李慎,在其母哲姬賜死之後,被禁足過一段時間,再出來之後竟一改之前飛揚跋扈的做派,變得勤勉好學起來,若不考慮出身,倒也合適做個君王;四皇子李惟還小,為了避免子少母壯,李儲不會考慮他為太子。

    三皇子李泓,表麵看似風光,有“水神轉世”的美稱,梁貴妃的尊貴身份,還有跟國相徐修和韶文君徐奕走的很近,其實不然。“水神”之稱反倒是他的累贅,讓他莫名成了眾矢之的;梁貴妃看似尊貴的身份,實則也是拖累;徐國相雖然喜歡這個孩子,卻不能為他說一句私話,否則就是僭越之罪,對李泓,對徐奕,都將是極其危險的滅頂之災。

    李儲坐在昭華殿裏捏山根,鬱鬱嫋嫋的安神香從香鼎裏吐出濃鬱的香氣,徐修垂手立在座下,安靜地如同舉燈的銅人。

    半晌,李儲才喊道:“給國相賜座。”

    守在門外的賀公共立刻搬來一張高腳凳子。

    徐修謝了恩,坐在檀木凳子上說道:“大王,等不得了。”

    李儲心中一緊,又猛地一酸,滿朝文武,心裏都盼著立儲,嘴上說的卻是“大王長命百歲,儲位不急一時”,敢對他說這種話的,也隻有徐修了。

    他最清楚自己的龍體,醫者細心照料,也最多在十年上下,從立太子到太子地位穩固,再到給太子留供股之臣,除不可用之臣……李儲還有很多事要做,儲位必須要定了。

    “國相心中可有人選?”李儲慢慢開口問道。

    徐修大驚,慌忙從凳子上起身,拱手道:“臣惶恐。”

    李儲無聲地吸了一口氣,突然感歎道:“子修兄啊!”

    徐修心中一酸,這是多年前李儲對他的稱呼,那時李儲還不是熙王,徐修也才是先王臣下的門客而已,兩人私下相互欣賞,軍政國政無話不說,隻當是茶餘飯後消遣,遠沒有今日作為君臣這麽多顧慮。

    但現在他在九五之尊,我是忠良之臣,中間的障礙猶如鴻溝,生生將摯友間的真心話堵了個七零八碎。

    徐修心想,若將來真是李泓繼任國君,奕兒入朝為官,會不會也是眼下光景?

    忠良也是人,是人就會有私心,眼下徐修就有這麽點小心思,不想看見李泓和徐奕步他們的後塵。

    李儲一聲“子修兄”後繼續說道:“你且說來,我就當聽茶樓裏的先生講評書,聽罷就忘。”

    徐修聽他都不自稱“寡人”了,隻好苦笑了一聲,無奈地說道:“公子恢仁義純良,公子慎沉穩謹慎,公子泓聰明果決,連小公子惟都機靈可愛,皇子們個個都是棟梁之才,就看大王想要一個什麽樣的國君了。”

    李儲不失時機地問道:“亂世中需要什麽樣的君主?”

    這就是在套徐修的話了,亂世中的君主,定不是仁義之君。

    徐修學來兒子徐奕的那套不急不躁、聲東擊西的對策:“當然是像大王這樣的賢能之人。”

    李儲笑罵:“老狐狸,聽你句實話就這麽難……國相坐吧。”

    徐修鬆了一口氣,重新坐下,相府若是隻剩他一個半截身子入黃土的人,他定指天罵地把一腔真心說個日月無光,可他不能,他還有徐奕,甚至還牽涉到李泓,他必須慎之又慎,更何況,他願意相信李儲的眼光。

    他說:“大王若是舉棋不定,不如拿眼下之事,對各位皇子考量一番,倘若將來龍椅上坐的是他們,會如何處理這件事?”

    眼下之事,指的是歆國約戰熙國。

    半年前,五國使者於中原國歆國的都城中都會盟,席間,熙國使臣向歆國國君敬酒時,不知是這位使臣喝多了手軟,還是有人故意陷害,酒樽竟然從手中掉了下去。各國祭祀的習俗雖不盡相同,卻也大同小異,酒水澆地是敬死人,歆國國君大怒,以為熙國故意折辱他。

    其他國家眼看君王發怒,忙在一旁勸解,歆國國君最終作罷,為了維護君王顏麵,選擇約戰熙國,“斯文”的較量一番。

    之所以說“斯文”,是因為約戰與正式的戰爭不同。

    以往熙駟交戰,是生死之戰,熙國可以用計謀把駟軍騙到江州城,再一舉殲滅。

    約戰則是雙方各自派出一定的人馬,約定好時間地點,雙方兵力依次布好陣型,等戰鼓起,再同時開戰,這是周曆早期,由尊崇周禮的戰爭發展來的。

    使臣失誤的原因已經不能考究,李儲已經為這次約戰愁了很多天。

    約戰雖不是大規模的戰爭,卻關係到國家榮辱——你可以隻派一個一夫當關的勇士,也可以拉上傾國的兵力,隻要能贏,就是本事。

    兵力拉多了,諸國笑話你膽小怕事,一心想贏;拉少了又說你藐視敵國;以多勝少贏了又說你勝之不武。說穿了,約戰其實是比正式戰爭還要考驗計謀的戰爭,用多少兵,怎麽打,打多久,都是需要嚴格考量的問題。

    拿這個來考量諸位公子,可以說是最能集中體現各位公子的處事能力了。

    李儲欣然同意,立刻派人叫來了四位公子。

    李泓等幾位公子依次向熙王和相國行禮,徐修回禮之後,在熙王的示意下說道:“諸位公子請聽好,歆國與我國約戰,為公平起見,此次約戰,歆國定作戰地點,我軍定作戰時間,歆國已經來信說地點定在熙歆兩國的交界處——淮江北岸。”

    李泓抬頭看了看李儲,李儲隻是低頭寫著什麽東西,沒有要開口說話的意思。

    徐修繼續說道:“大王將此次約戰的布局全權交由各位公子,公子們有十天時間部署策劃,期間,公子們可向張將軍請教戰事,可以跟自己的太傅討論謀略,十日之後,大王親自在昭華殿聽公子們的部署,把最佳者的方案提供給張將軍,請將軍如實呈現在約戰戰場上。”

    聽完這番話,除了小公子李惟還是一臉懵懂,其他三位公子均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這可是第一次實際部署作戰,手中有排兵布陣的權利,相當於主將的地位。

    三位公子都明白,這次的考量,也是立儲前的最後一次試探,事關重大。

    李儲停筆問道:“國相說的都記牢了嗎?”

    諸公子齊齊稱是。

    二公子李慎突然站出來,笑道:“三弟子泓有國相相助,定能拿出一舉戰勝歆國的計謀。”

    徐修掀起眼皮掃了一眼李慎,並不答話。

    李儲緩緩說:“國相不會偏袒任何人,退步說,能被國相偏袒也是一種本事。”

    他話裏雖偏袒李泓,李泓卻聽出了警告的意味,立刻上前一步:“父王,國相光明磊落,泓兒也要坦坦蕩蕩,不能連累了國相的名聲。這十天內,泓兒自願禁足昭陽殿,不再見國相。”

    李儲微微吃了一驚,隨後笑道:“好樣的,有擔當。隻不過你自願禁足,怎麽向太傅請教?”

    李泓也笑了笑:“泓兒的功課和刀劍功夫都是子奕教的,太傅年紀大了,不如暫且回家歇息,委屈子奕跟我一起禁足十天,不知國相可有意見?”

    後半句是對徐修說的,徐修默默翻了個白眼,哭笑不得地想:我敢說不嗎?

    徐修:“是奕兒的榮幸。”

    李儲拍板定論,叫來賀公公:“去國相府,把韶文君接到昭陽殿……對了,再往昭陽殿撥十個內侍,照料子奕的起居。”

    李泓一頷首:“多謝父王。”

    徐修心中明白,“韶文君”,原是當初徐奕在熙駟之戰上有功,李儲親自給的封賞,因為當時徐奕年紀尚小,便隻給了封號,並沒有給封地,李儲這是有意讓徐奕在此次與歆國約戰時立下功勞,好順水推舟地把當年的賞賜補全。

    於是徐修也拱手道:“多謝大王。”

    其實徐奕當時的功勞還達不到封為“韶文君”,封侯都實屬勉強,李儲給他這個封號,一是為了籠絡徐修,讓他繼續為熙國鞠躬盡瘁,二來也為下一代君王留一個輔佐之臣。

    這次的考量,不僅考驗諸位公子的才能,還能看出各自背後的勢力,支持的大臣,甚至更深處——其他各國在諸皇子身上安插的暗線。

    一場儲位的較量正式開啟,各方勢力蠢蠢欲動,暗中風起雲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