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紅燭情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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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天氣很怪,東邊烏雲密布,西邊烈日當頭。
張毅的大軍還在回王城的途中,他騎著高頭大馬走在最前麵,徐奕緊隨其後。
突然,打遠處地平線處來了個單騎,徐奕遠遠認出那是宋照的手下,忙讓守衛不必攔。
來者行色匆匆,不等馬停穩就躍了下來,直接半跪在徐奕麵前,語氣慌亂:“韶文君容稟,昭陽殿出事了。”
“泓兒?三皇子怎麽了?”徐奕沉聲問道。
“三皇子中了毒,五感幾乎盡失!”
哢嚓!晴天一道霹靂,大雨傾盆而下。
徐奕心急如焚,猛地握緊韁繩,一時竟忘了如何是好,這位千軍萬馬中從容自若的韶文君,此刻像被天上的閃電擊中,任憑戰馬在原地轉圈,自己卻被雨水澆了滿頭滿臉。
還是張毅拉了他一把,說道:“騎我的馬,我的馬快,一日千裏,你先回江州去!”
張毅的聲音淹沒在磅礴大雨中,徐奕被他拉了一個踉蹌,這才回過神,說了句“多謝”,然後冒著傾盆大雨,策馬向前路未知的熙宮奔去。
昭陽殿,東廂。
李泓盤腿坐在塌上,身體微微顫抖,麵色異常蒼白,臉上掛著豆大的汗珠,順著他冷峻的側臉滑落在手背上。他長發披散,手中握著一塊木雕碎片,僅穿的中衣已經被汗水濕透了。
紅燭,發作起來還真是,痛徹骨髓啊!
他把自己中“紅燭”的消息完全封鎖,隻說是被王後下毒之後,體內的殘毒還沒清理幹淨,暫時不見任何人。
李泓挺過一陣毒發,有些虛弱的低著頭,隨後他鬆開手,露出一個雕著小馬的木牌——那是徐奕送他的木雕,被李慎踩碎後,他就摸索著把整個小馬圖案刮了下來。
剛把小木牌重新放進懷裏,就覺得門口吹來一陣冷風,他皺了皺眉,不是“說”不讓任何人進來嗎!
確實有人進來,李泓本能以為是李慎,因為這熙宮裏,李慎幾乎能達到一手遮天的地步,想出入昭陽殿也不是什麽難事。
李泓幾乎五感盡失,隻知道有人靠近,他本能地往後側了側身子,手腕卻被人猛地抓住——那人的手冰涼,手勁極大,幾乎能把他的尺腕骨捏碎。
幾乎是頃刻間,那力道就全部卸掉了,變得輕柔無比起來,像是覺得稍微用力,就能弄疼他一樣。
那人動作輕柔,為他理了理額前的長發。
感受到那股溫柔,李泓的心猛地“砰砰”亂跳起來,他摸索著去撫那人的臉——果然在眼角下摸到一條細細的傷疤。
是子奕!
他反手抓住徐奕的手腕,很涼,還帶著些潮濕,像剛淋過雨,還有些顫抖,他又摸索著往徐奕身上摸,摸到了一片冰涼。
那一刻,他很想把徐奕攬進懷裏,把他冰涼的身子暖起來,看看他的子奕有沒有變樣,有沒有受傷,再告訴他,他長高了,長得比子奕還高,再也不用子奕來保護他,他可以去保護子奕了……
但他一樣也做不了,不能聽到徐奕叫他泓兒,不能看到徐奕的模樣,甚至不能開口說一聲:子奕,你回來了。
徐奕不在的日子裏,他竟把自己弄成這幅樣子,還說什麽去保護徐奕,癡人說夢嗎?
李泓的世界一片沉寂,徐奕卻心驚肉跳地看著李泓。
他的小泓兒,確實長高了很多,臉也越發堅毅起來,看著像個小大人兒了,隻是那蒼白的嘴唇和被汗水打濕的長發,卻像錐子一樣戳著他的心。
還有他剛才往後躲的動作,什麽時候他天尊地貴的小皇子,要像個受驚的幼崽一樣,跌跌撞撞地躲避深宮裏的暗箭了。
他心如刀絞,恨不得讓時光重來,不要說隔著半個熙國的殷林,就算隔著半截生死的黃泉,他也要趕回來,護住他。
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徐奕真想把他痛罵一頓,最好是使勁揍一頓,再讓他餓上三天三夜不許吃飯……可說到底,是他沒有保護好自己的小皇子,五載一晃眼,讓他的小皇子一個不經意,就這樣磕磕絆絆長大了。
話到嘴邊,變成了一句輕罵:“畫的畫可真難看。”
紅燭入口,已經夠苦了,就別再給他苦上加苦了。
李泓雖然個頭長高了,身子骨到底還沒長開,徐奕輕輕攬過他的肩膀,一手抄起他的膝彎,就把他橫抱了起來。
東廂屏風後是一個五丈見方的溫泉池子,常年有冒著白汽的溫泉水,徐奕用手試了試水溫,然後輕輕把李泓放了進去。
李泓對東廂了如指掌,徐奕抱著他剛走兩步的時候,他就知道徐奕要做什麽了,這位原本就心跳如雷的三皇子,簡直要把胸膛炸出個洞。
所謂“做賊心虛”,說的大概就是李泓,這小混蛋整個身子浸在水裏,心跳快到把溫泉水激起水花,一麵暗戳戳地想:他身上也是濕漉漉的,怎麽不下來跟我一起洗?
李泓那邊心神不寧,徐奕這邊除了暗自心疼,簡直沉靜的如同一汪深潭。
他挽起袖子,隔著一層單薄的中衣,輕輕撫了撫李泓的肩膀。
李泓心中的驚雷炸開了花,反手抓住徐奕的手腕,輕輕一帶,徐奕一個不穩,被他拽下了水。
徐奕驚呼了一聲,眼看要倒在池水中的李泓身上,他多年習武的習慣,對身體的掌控極好,在空中一個轉身,側開李泓向一旁的水中落去。
李泓雖然什麽都看不見,卻憑著多徐奕的了解,知道徐奕在落水的一瞬間做了什麽,他哪肯讓徐奕自己落進水裏,跟著翻身一抱,精準地接過徐奕的身體——兩人一起向水下沉去。
水花濺起,在半空中親吻了一下蒸騰的水汽,又調皮地落下了去。
等李泓抱著徐奕在探出水麵,他已經把頭埋在徐奕的頸間了。
這小皇子小時候就喜歡往徐奕懷裏鑽,鑽進去就覺得無比安心;現在長高了,鑽不進去了,又開始往人家頸間鑽,總之這毛病是改不了了。
他微微起身,指尖落在徐奕臉上——那張原本清冷的臉,此時被池水蒸得有些發紅,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著李泓。
徐奕慌忙間心想:泓兒怎麽越發粘人了?
經年不會消退的傷疤,落在李泓的指尖,被細細描繪,連同眉眼,鼻梁、嘴唇……被勾勒出的,是五年來,十五年來,夜深夢回無人窺見的角落裏,深深思念的人。
霧氣嫋嫋如紗,紅綢影影綽綽,還有一個著實粘人的李泓,徐奕被這怪異的氛圍驚的一挑眉,抬手抓住麵前人的手腕,想說些什麽,打破這不正常的氣氛。
說什麽呢?徐奕腦子裏像住進一隻小時候的李泓,鬧騰得他什麽都想不起來,突然間,他想到,無論說什麽,李泓也是聽不見的吧?
徐奕哭笑不得地發現,幾乎五感盡失的李泓,在撒潑耍賴上,簡直立於不敗之地。
他心慌意亂間,隻能拉過李泓的手,在他手心慢慢寫道:“跟誰學的丹青和作詩?不是不喜歡舞文弄墨的嗎?”
李泓微微勾了勾嘴角,一隻手摸到在徐奕心口,在上麵一筆一劃地寫道:“隻是想著你喜歡,突然就生出了許多風雅之事。”
想和你一起做。
徐奕心中猛地潮濕一片,無論離開多久,李泓在他麵前,總是長不大的小皇子。
李泓仗著徐奕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麽毒,也仗著自己聽不見也不能說,幹脆把五年沒使的壞,全部找補回來。
他在心中壞笑一下,一低頭,便在徐奕頸間咬了一小口。
徐奕短促地“唔”了一聲,便要去推開他。
誰曾想,李泓個小混蛋早就防備著徐奕把他推開,緊緊箍著徐奕的腰,不讓他用力。
他原本聽不見徐奕的叫聲,卻在腦子裏把他的音容笑貌還原的一絲不差,嘴角勾的更厲害了,牙齒卻鬆開徐奕的脖頸,拿舌頭一圈一圈繞在上麵,像個舔舐傷口的幼崽,幫他緩解疼痛。
徐奕突然覺得,把李泓抱來洗澡真是個自討苦吃的決定,他終於在兵荒馬亂中找回了自己的氣力,把那小混蛋撈出水,擦幹淨扔回了床榻上。
小皇子顯然對徐奕敷衍的態度不甚滿意,又摸索著要往徐奕懷子蹭,被徐奕摁進被窩裏,動彈不得。
五年不見,這人耍賴的本事簡直練得爐火純青,躺在被窩裏也不老實,明明什麽都看不見,仍然滿眼的無辜,眼巴巴地“盯”著徐奕。
徐奕無可奈何地苦笑,掛到他脖子裏一個小物件,李泓摸了摸,發現正是他從木雕上削下來的“小馬”。
洗澡的時候耍賴太專心,連木牌掉出來都沒意識到,飄在水麵上被徐奕撿了起來。
既然李泓這麽喜歡,他索性在木牌上鑽了個小孔,用紅線穿好戴到李泓脖子裏。
李泓果然喜歡的緊,不等暖幹就塞進懷裏,看得徐奕直想笑——李泓一個皇子,不戴金銀不戴玉,竟然戴了隻木雕碎片。
這麽多年過去了,李泓的小毛病一個都沒改,還是喜歡抓著徐奕的袖子。徐奕想,他現在中了毒,幾乎感知不到外界的動靜,心裏會更害怕吧?
他正要抽出袖子,把手借給李泓抓,卻發現他已經睡著了,像是累了很久,把徐奕的袖子扯到胸前,嘴角微微彎著弧度,睡得無比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