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趕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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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於武王後是熙王親自下令處死的,並沒有享受一國之母的喪儀,甚至沒能大肆操辦,李恢隻在一座廢宮中設立了一個簡易的靈堂,來偷偷祭奠一下生母。

    大皇子李恢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多年,一朝知道了生母作惡多端,這位信奉周禮的大皇子,一時不知道該選擇“忠義禮智”,還是“孝大於天”,隻能匆匆祭拜完,就離開了廢宮靈堂。

    廢後多行不義,滿宮妃嬪和皇子沒有一個來祭拜,倒是徐奕和張毅,碰巧一起來到廢宮。

    兩人一起祭奠完,趁著這個空檔,張毅沉聲問徐奕:“三皇子的毒,找到解法了嗎?”

    徐奕搖搖頭:“滿宮的醫者,都說無能為力……張將軍以往在東胡打過仗,可知道一種叫‘紅燭’的毒?”

    雖說李泓封鎖了身中紅燭的消息,卻沒能瞞得過徐奕,多番打聽之下,他就把熙宮中發生的來龍去脈,摸了個一清二楚。

    張毅一愣,這還真沒聽說過,他皺著眉想了一會,突然說道:“我雖在東胡打過仗,可從沒有涉及過東胡的毒物,不過要說起來,還真有一件巧事。”

    “哦?什麽巧事?”

    張毅記性不好,想了一陣子才說道:“我們那天從殷林班師回朝,在江州城外遇見宋照,他往我軍中送了一個趕屍人。”

    將士在邊關打仗,經常是戰死關外,英靈不得歸鄉,就有一種職業叫“趕屍人”,趕得不是真正的“屍”,而是戰死將士的英靈,可以讓他們回歸故裏、魂魄安息。

    “宋照?”徐奕皺了皺眉。

    任何人給張毅送趕屍人都不奇怪,為什麽偏偏是宋照?還在李泓中毒的節骨眼上。

    “我讓人查了那趕屍人的底細,確實是胡人的祖籍,東胡兵敗後才到了熙國。”張毅說:“我們剛在殷林打了大勝仗,正愁沒有趕屍人,我就把他留了下來,那人渾身上下透著奇怪,像是會巫蠱的人,不如子奕跟我去軍營中看一眼?”

    徐奕點點頭,思索著中間的來龍去脈。

    宋照給張毅送一個東胡的趕屍人,究竟是什麽意思?

    李泓雖然想除掉王後,會不急可耐到連李慎給的藥也敢吃嗎?還是說他和宋照利用李慎,布置了一場更大的陰謀,或者說,做漁翁的根本就是,躺在昭陽殿裏那個幾乎五感盡失的病秧子李泓。

    他到底想做什麽?

    廢宮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徐奕一抬頭,發現當事者之一的宋照已經進了廢宮,朝靈堂這邊來了。

    明麵上,他和宋照是點頭之交,徐奕不動聲色地眯了迷眼睛,看宋照會作何反應。

    果然,宋照向王後祭祀完,略對徐奕和張毅一拱手,見過禮就打算離開,一隻腳都已經跨出了門檻,又退回來。

    他再對徐奕一拱手,說道:“聽聞韶文君與武王後一向不睦,怎麽也會來祭拜這位落魄過身的王後?”

    來了,徐奕心想:這是要演哪出?

    他還沒答話,張毅卻聽出了話裏暗藏的諷刺,不服道:“徐奕跟我張毅一樣,上不愧天,下不愧地,倘若有人要對不起,那就大大方方的宣戰,活著什麽賬都能算,何苦跟個死人計較?”

    他這番話不僅把徐奕誇了一番,還捎帶這把自己吹噓了一通,徐奕心中好笑,麵上卻維持著清冷,他問道:“宋照兄與王後素無來往,又是為何跑到這廢宮裏祭奠?”

    宋照一笑,答道:“我墨家效忠熙國,王後是國母,太子是儲君,都是我的主子,王後過身,做仆人的當人要來祭拜;隻是眼下,太子和三皇子都受了難,四皇子又是一團孩子氣,我們墨家竟一時不知道該輔佐哪位皇子上位。”

    宋照的話說得很有分寸,落在張毅耳朵裏,是墨家要對熙國的效忠;落在徐奕耳中,他卻聽明白了宋照的意思,他要去輔佐李慎了。

    眼下四位皇子,隻要李恢倒台,上位的一定是李慎,宋照這會去投靠李慎,究竟是想真正輔佐二皇子,還是跟李泓之間有什麽計劃?

    他決定順著宋照的話接下去:“大王春秋鼎盛,太子深得民心,三皇子也在安養身體,我大熙國國富力強,怎麽到了宋照兄口中,就跟離了墨家過不下去了一樣?”

    宋照擺擺手,笑道:“這倒不敢,不過我墨家的機關術,在這亂世諸子百家中,是征戰的利器,得之可得天下。”

    他說的雖誇張,卻也有道理,放眼百家學術,墨家思想雖不盛行,卻極其擅長軍械弓|弩的製造,是亂世中最有力的輔助。

    徐奕不跟他爭論,看著他沉思了一會,便在張毅的催促下離開了廢宮,直奔軍營去了。

    宋照看著徐奕離開的背景,勾了勾嘴角,也跟著離開了廢宮,他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宮牆外的甬道,慢慢向另一側走去,速度足夠讓身後的人跟上。

    果然,身後蟄伏許久的人與他擦身而過,留下一句話:

    “宋公子,二皇子有請。”

    張毅的駐軍全部駐紮在江州北郊大營,這其中有根素張毅多年的老部下,也要最近剛剛招安的新兵,洋洋灑灑幾十萬,可把張將軍風光壞了。

    徐奕是在一頂頗具胡人特色的營帳中,見到了那位趕屍人——一位年紀過百的老人。

    老胡人不僅是個啞巴,還是個瞎子,耳朵也不太好使,簡直快跟李泓一個境地了。

    張毅“嘖嘖”兩聲,說道:“趕緊把你家三皇子醫治好,不然老了也是這德行,難不成你還能伺候他一輩子?”

    徐奕:“……”

    “這怎麽問?”徐奕束手無策。

    張毅也束手無策,一攤手,說道:“三皇子不也是又聾又瞎又啞,哦對,他還不能聞,你是怎麽跟他交流的?也跟咱這位半仙說唄。”

    徐奕想了想,他跟李泓是怎麽交流的?那是又在手心寫,又在胸口寫;還時不時的把個脈,確定他是不是生病;趴在胸口聽心跳,看他是不是不舒服;還要把他抱著懷裏,感受他的身體有沒有顫抖,是不是毒發了,若是“毒發了”還得讓他“啃”上兩口……

    難道也要這樣跟這位“半仙”交流?徐奕突然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張毅不解:“不是,你臉紅什麽?”

    徐奕抿了抿嘴唇,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解釋。

    突然,那老人遞了一本書在徐奕麵前——是一本紮滿針眼和凸起的盲文書。

    他會摸盲文!

    徐奕如蒙大赦,長長出了一口氣,讓他對著一本盲文書跟趕屍人交流,可比他跟李泓那樣的交流方法容易多了。

    他悻悻地想:要不讓泓兒也學盲文?

    徐奕對照著他那本盲文書和熙國的官話,在上麵找出一排“針眼”。

    張毅好奇地湊過去,一個字一個字的念道:“眼不能看,耳不能聽,口不能說,鼻不能聞,毒發時喜歡往人懷裏鑽,還咬人。”

    張毅大驚,提高了聲音問道:“這是三皇子的症狀?他咬你了?”

    不僅張毅驚奇,連趕屍人也詫異了:這怎麽又鑽又咬的?怎麽跟他接到的任務不一樣?

    張毅拉著徐奕問道:“被咬哪了?給我看看三皇子的牙口怎麽樣?哎哎哎,給我看看,哦!咬脖子上了!嘶……”

    徐奕:“……”

    這將軍可不是一般的活潑,他無奈地把衣領拉高,一邊用手碰了碰趕屍人,示意他有沒有辦法解毒。

    趕屍人從盲文書上找出一排“字”,讓徐奕看,徐奕對照著官言翻譯道:“東胡人養的一種蠱蟲,名叫紅燭,可讓人失去五感,時間久了便會癡傻癲狂。”

    徐奕一驚,忙又“問”道:“那他現在咬人的症狀,是瘋癲的前兆嗎?”

    不等趕屍人答話,張毅像詐屍了一樣“啊”了一聲,他麵色古怪地看著徐奕,說:“他他他,他真是這個症狀?”

    徐奕點點頭,雖然很不想承認,但確實是這樣。

    張毅倒吸一口涼氣,忙說:“子奕啊,麻煩不幫我也問問這半仙,我他媽對我媳婦也是這個症狀啊!我是不是也中毒,那個中蠱了?”

    徐奕:“……”

    這怎麽又扯到他夫人?不是第一次了。

    趕屍人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不是癡傻瘋癲的前兆,紅燭不會有這些症狀,韶文君和張將軍請放心。”

    哦。

    徐奕又“問”:“可有解法?”

    趕屍人點點頭,又搖搖頭,擺出四個莫名其妙的文字:時辰未到。

    時辰未到?

    這趕屍人果然是宋照為李泓安排的,他把自己毒的又聾又啞又瞎,還把宋照派去李慎身邊,究竟要做什麽?

    李泓被徐奕接到了國相府,是夜,他又摸索著來到徐奕身邊,蹭著往人家頸間鑽。

    徐奕抓住他的手腕,讓他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席子上,在他手心寫道:“宋照安排的趕屍人說,紅燭毒發不會粘人,更不會咬人。”

    他沉默地看了李泓一會:“你究竟要做什麽?”

    李泓勾了勾嘴角,一字一頓地在徐奕手上寫道:“讓禍國殃民者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