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何去何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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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瑜是在國喪五日後到達江州的,熙國困頓的局麵尚未解決,此刻迎來外臣,不得不說是一場意外了。
他是談判的,代表駟國。談判地點定在熙宮正殿,接待他的是徐奕,是他主動點的人。
幾乎和五年前一樣,景瑜還是笑眯眯的,與徐奕相對而坐:“子奕,又見麵了。”
徐奕倒沒什麽特別感慨,戰場上勝敗瞬息萬變,焉知昨日的手下敗將不會留了後手,一躍成了扭轉乾坤的人。
“公子瑜好手段,不用露麵就攪得熙國動蕩不安。”他開門見山地說。
景瑜搖著頭笑,抿了一口沏得發紅的普洱,神情略帶抱歉:“莫怪我,都是身不由已罷了。”
昔日徐奕曾經猜測,景瑜雖天賦卓絕,卻也是宮廷鬥爭的犧牲者,逃不開為質的命運,為了自保,他隻能使些陰謀詭計。
他能理解,卻不苟同。
就像知道李泓為了爭儲位而不擇手段時,他也會跟李泓置氣一樣。
徐奕知道景瑜此行帶著任務,便說道:“熙國正在困頓中,公子瑜作為駟國使臣出使熙國,想必是帶著駟國擬好的條件,不如盡早擺出來。”
“子奕在殷林時可不是這麽急躁的人。”景瑜像是回憶起那場敗仗,慢悠悠地說:“不過眼下熙國卻是是一團亂麻,繞來繞去也沒意思,想必子奕也知道,殷林之地肯定是要還的。”
在徐奕的意料之中,駟國對殷林誌在必得,不然也不可能在殷林跟他們糾纏了五年之久。他意識到駟國的條件不可能這麽簡單,便說:“公子瑜大可把駟國開出來的條件全部亮出來,正如你說,繞來繞去沒意思。”
景瑜一愣,說到底他是梵國人,沒必要用一副敵對者的態度說話,便換了一種中立者的語氣勸解道:“子奕,昔年你得罪過駟國的公子高鳴,因為你的計策讓他打了敗仗,做了戰俘,在列國之間丟盡了臉,他可是記恨你至今啊。”
“高鳴想要你的命,報他十多年前的仇,連帶記恨上三皇子。就眼下的局勢而言,駟國扶持二皇子李慎上位,比三皇子當王要劃算多了。”景瑜給他分析。
徐奕微微皺了皺眉,問道:“跟三皇子有什麽幹係?他想怎麽樣?”
“三皇子降生時,正是他被俘虜時,說是他的災星也不為過,他哪有不恨的道理。”景瑜神色嚴肅了些,說:“他要讓三皇子入駟為質。”
門上的珠簾驀地吹起,帶進一陣風,撲在人臉上冰冰涼。
半晌,徐奕才生硬地說道:“不可能。”
景瑜沒急著表態,而是幽幽地說起了自己:“我去駟國為質前,也是梵國最有能力當王的人。”
徐奕沉默了,他本能地不願讓李泓去當質子,最簡單的理由,不想讓他的小皇子去受苦;再者,景瑜也是才智過人的皇子,為了自保變成得心機深沉,景瑜會變成什麽樣的人他尚且不管,他想的是絕不能讓李泓也變成這樣。李泓還小,心智不成熟,需要他來教導和守護,如果可以,他願意把亂世的風雨全部一個人承擔。
但駟國借給舊貴的兵馬還在江州虎視眈眈,邊境危機也還尚存,他眼前倏然出現徐修那句話:為一國而活。
他幾乎快要妥協。
“你知道為什麽我會來做這個來使嗎?”景瑜突然開口:“有些話,我必須跟你單獨說。放眼列國,能讓我景瑜欣賞的人,你徐奕算一個。三皇子李泓也是聰明果決之人,你難道就願意讓他一輩子對自己兄長俯首稱臣,一輩子寄人籬下?他有宏圖之誌,不該被埋沒。”
“子奕,十年前我入駟為質,離開梵國時,曾在宮門劃下一道劍痕,當時我就想,不管花多久,我一定會回去再看一看那道劍痕,而且再回去時,一定是王者歸來。”景瑜眼神閃爍,語氣堅定地說:“讓三皇子為質,一則韜光養晦,靜待時機,二則,我們聯手,各自歸國為王。”
徐奕一直在沉默,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景瑜不知道等了多久,最後聽見徐奕說:“他還小,我陪他一起。”
景瑜一愣,隨即麵露驚喜,徐奕若是能一同去,於他的大計百利無一害,雖然高鳴不會讓徐奕好過,但他相信徐奕的自保能力。
看著徐奕堅定的眼神,他又莫名生出一些豔羨,羨慕那個叫李泓的皇子,他本身也是十幾歲的年紀就隻身到了駟國,而李泓卻可以被徐奕這般護著,哪怕徐奕明知道駟國是仇人的狼潭虎穴,也義無反顧地要跟去。
徐奕和景瑜的交談剛結束不久,李泓就提著酒壇子到了張毅軍中。
他來了也不說什麽,就往張毅的營帳中一坐,一杯連著一杯喝。
“怎麽了這是?”張毅連問了幾聲,也沒得到答複。
青銅的高腳酒樽一杯盛不了多少,李泓幹脆換了漆碗,清澈凜香的酒衝進漆碗中,沾了幾滴在碗沿的圖案上,像沾了露珠的桃花瓣。
“你再這麽喝下去我就把子奕找來了。”張毅有些急了,說著就要起身去尋徐奕。
李泓這才拉住張毅,他臉上喝的有些泛紅,聲音卻很正常,聽起來比平時更低沉了些,“別去找他。”
張毅“哦”了一聲,這會兒倒會說話了。他在旁邊坐了一會,冷不丁冒出一句:“他不讓你喝酒啊?”
李泓認真想了一會,徐奕沒說過不讓他喝,他像是從來沒怎麽約束過自己,除了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其餘都隻是一味縱容。
他搖了搖頭。
張毅還在督戰,不能喝酒,他就一個人喝,邊喝邊說:“你知道我父王臨終托孤嗎?”
張毅點點頭,這事他聽說過。
“那你知道他托孤時,昭華殿屏風後藏著多少刀斧手嗎?”李泓又問。
張毅愣住了,這個他還真不知道!
“名為托孤,實則是逼迫啊!子奕沒得選。”李泓灌下一口酒,“父王太不了解子奕,國相也不了解,為什麽要逼他,是怕他棄了這萬裏山河嗎?小看他。”
“傷他的心!”
所有人都替徐奕想到了將來的路,一個個不惜以死來逼迫他,李儲是,徐修也是。明著是讓他為了熙國,誰問過他真正想要走哪條路。
張毅第一次覺得心中一苦,替徐奕,替李泓。以前茹毛飲血的日子他不是沒過過,軍中缺吃少穿的時候,餓到挖野菜啃樹皮的時候,被敵軍圍困九死一生的時候,都沒有這會苦澀。
原來可以在軍中肆意打仗,與將士稱兄道弟般痛飲,有機會建立軍功……是一件幸福到奢侈的事,遠比在朝堂上勾心鬥角,身不由已強上數倍。
李泓聲音微微沙啞,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他的誌向是跟著將軍你從軍,打小他就熟讀兵書,將來跟著你在沙場建功立業。”
“他練就一身的武藝啊。”說著這,李泓有些失落,微垂著頭,“可是呢,他卻為了我,一直陷在朝中的爭鬥中。宮中的惡鬥是汙濁,白白髒了我清高的子奕!”
李泓對徐奕的心思,張毅雖後知後覺,卻看得最清楚,三皇子從小被徐奕帶大,要說隻有依賴之情,打死他都不信。李泓看向徐奕時,眼中的眷戀都要溢出來了,倘若目光是實質,大概能把徐奕包裹窒息。
回想在殷林的五年,徐奕最記掛的,除了國相就是李泓了,常常對著一堆書信傻笑,連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聽完李泓的話,他一時間有些沒反應過來,詢問道:“好好的怎麽突然說這些?”
“他要陪我去駟國為質。”李泓抬起頭,眼眶有些微紅,喃喃道:“我當然想讓他陪著,可我不能,不能再耽誤他的前程。”
李泓又給自己滿上一碗,端著碗沿問張毅:“不能讓他去駟國對嗎?”
對不對張毅不知道,三皇子要去駟國為質的消息他還是才知道,這麽說,李慎真的要當王了?如果李慎當王,那他這個將軍的頭銜也難保,差不多也該告老還鄉了。
李泓的憂慮他也能明白個七八分,他問:“那你打算怎麽辦?子奕不會同意讓你自己去的。”
李泓沉默了一會,隻能黯然搖了搖頭。
他的身影剛好落在暗處,顯得有些落寞,不知道怎麽的,張毅突然覺得若是此刻徐奕在這,定會對著這個落寞的身影心疼的要命。他一拍案台,一副豁出去的樣子,說:“來!我陪你喝,熙國都要易主了,老子還打他娘的仗!”
李泓詫異地抬起頭,剛揚起臉,營帳的簾子被誰挑開了,一道刺眼的光落在他臉上,讓他不自主的眯起了眼。接著一道和煦的聲音傳來,讓他倏然亂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