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中毒頗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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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尚在督戰,何辜要陪他喝酒,簡直拿戰事當兒戲。”徐奕挑了簾子邁進營中,衣袍下擺和放下的簾子一同跟進,穩得一絲風都沒放進來,他“訓”完張毅,又把目光落在李泓身上,聲音裏刻意繞上幾分責怪,“想喝酒找我不行嗎?非跑來軍中耽擱軍情。”
這倆坐著的人看見來人,神色皆是一動。一個鬆了心中的一根弦:這皇子的克星終於來了;一個猛地拉緊了心中的一根弦:要完,子奕怎麽突然來了。
張毅忙哈哈著起身,像平日裏卸盔甲一樣,把小皇子卸給了他的救星。大老粗將軍最不會安慰人,讓他溫聲細語的安慰人簡直能要他的命,平時有什麽煩心事都是跟人痛飲,偏偏眼下還喝不得酒,可把他左右為難壞了。現在徐奕來了,終於能把這叨叨訴苦的小皇子甩給他了。
況且,讓李泓和徐奕說說話也好,畢竟徐奕是李泓的心結,解鈴還須係鈴人。
他起身,拱手,挑簾,一穿兒動作一氣嗬成,簡直稱得上落荒而逃。
看得徐奕目瞪口呆起來,等把眼神落在李泓身上時,不得不再加上一絲無奈的責備。
李泓本來還不知道怎麽交代他偷偷跑來張毅喝酒的事,覺得八成要挨罵,心裏先悚了幾分。這會看到被他折磨到慌不擇路的張將軍,和一臉無奈的徐奕,先“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還好意思笑。”徐奕搖著頭,繞過案台,在李泓身邊坐了下來,他看了看麵前的漆碗,“嗯”了一聲,“長出息了,用上碗了。”
李泓在張毅麵前是個悲壯的落寞皇子,到了徐奕跟前,又變成不到五歲的孩童,眼瞅著營帳中沒別人,又開始哼哼唧唧起來,張不開嘴似的:“子奕……”
“好好說話。”眼看皇子又要沒骨頭,徐奕伸手敲了敲他的前額,把這軟趴趴的人敲支棱了。
李泓歪到一半的身子重新坐正,帶著鼻音問:“子奕真的陪我喝?”
“不真”,這句還沒說出口,徐奕就撞上他微紅的眼眶,不知道是被酒熏的還是怎麽,一副可憐兮兮的小模樣。徐奕心中“嘶”了一下,心說:泓兒什麽時候學了這個技能。
要命的是,他還抵禦不了!
算了,縱著他這一次吧,最後一次。
“要和回宮喝,別在軍營裏耽誤人家,看看張將軍被你嚇成什麽樣了。”相府燒了之後,徐奕就一直住在東廂,但眼下事務千頭萬緒,他每日早出晚歸地忙,還真沒好好在東廂歇息一下了。
徐奕說著就要起身,站到一半卻站不動了,低頭一看,這小混蛋借著自己的三分醉意,伸著爪子扯他的袖袍,一副“拉我起來”的欠收拾樣。
真是嬌生慣養懶到家了,徐奕無奈伸出手,那混蛋借著勁兒一躍而起,一點不像喝醉的人,反而是用力過猛,差點撲進徐奕懷裏。
人到底是穩住了,可他動作太大,剛才又在席子上矯揉地不輕,領口有些敞開,懷裏掛的物件順著往前傾的勁兒飛了出來,被徐奕眼疾手快地抓了個正著。
兩人都看清了,是那個酒樽上的小木馬。
從“酒樽”上刮下來後,徐奕看他喜歡,就穿了條繩,李泓就忙不停地掛到脖子裏了。
“小馬”身上很多凸起的地方都被磨出了反光麵,不知道被人用身體磨蹭過多少次。徐奕讓它躺在手掌心,壓下拇指,用指肚輕輕撫了撫,上麵還帶著體溫,暖洋洋的,像一隻有血有肉的小馬。
他順了順紅繩,繞過李泓的脖頸,又幫他掛上,重新放回了裏衣外中。
就在他要收回手,眼睛餘光突然瞥到李泓胸前一片紅,被領口掩在暗處,像是一道道傷疤。
李泓注意到了他的目光,忙把領口一攏,交疊地嚴嚴實實,而後撿起徐奕垂下的袖袍,就要把他往外拉,“子奕,走了。”
“別動。”徐奕按住他,聲音不像剛才那樣和煦,“怎麽回事?”
李泓知道瞞不過,卻不敢說,徐奕知道他給自己下紅燭時候的反應還曆曆在目,幾乎跟他翻了臉,他怎麽敢把自己又作死的事說出口。
其實徐奕對李泓一向很縱容,即便是上次紅燭的事,他也隻是那一刻被氣到了,才硬著語氣訓誡了幾句,但事已經發生了,再生氣也無濟於事,他不想再雪上加霜。
語出傷人罷了。
但對李泓來說,徐奕的每次生氣都是驚天大事,一有那個苗頭他就緊張的不行,梁貴妃都可以隨便罵他,就徐奕不行,語氣不那麽和緩他都像隻受驚的兔子,小心髒亂跳一通,難受得很。
有時候他自己也想,果然是徐奕把他慣得很了,才讓他長出這質地鬆脆的玻璃心。
徐奕不由分說,拉開了他的領口,果然在他胸口的位置,橫七豎八地躺著幾道疤痕,有的已經結疤,有的是新傷。
少年人的皮肉又薄又脆,稍一劃就能見血,這些傷都不深,顯然是用什麽物件劃出來的。他胸前的木牌應景地從裏衣外掛下,剛好落在那幾條疤痕處。
木牌是從“酒樽”上取下來的,邊沿上雖沒有鋒利的倒刺兒,卻是有些弧度在的,如果沒猜錯,他身上的那些傷,就是用這玩意兒劃出來的。
徐奕臉色一沉,問:“為什麽?”
為什麽要劃傷自己?
李泓見徐奕變了臉色,慌了起來,他知道這個時候最好老實交代,否則還會像上次一樣,越吵越凶,“大概是,分散注意力吧。”
“分散注意力?”
李泓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有病,這個小玩意他平時是貼著身體掛,上麵帶著些樟木的清香,總會讓他想到徐奕的體溫,想到他蹭到徐奕懷裏時的感覺。越想就越恨不得即刻跑到徐奕麵前,抱一抱,甚至親一下,像毒藥一樣侵蝕他,比忍受紅燭毒發要痛苦多了。
心中痛癢難耐的時候,他就會使勁把木牌往胸口摁,最好是能揉進心窩,融進血肉,以至於胸前薄薄的皮肉劃破的瞬間,他總會有一股滿足的痛楚傳遍全身,一顆躁動不安的心也會穩下來。
也就成了徐奕現在看到的模樣。
“有時候想見子奕,又見不到,手就會不由自主的按在上麵,不知不覺就劃出了幾道傷疤。”他說的很輕鬆,語氣隨意,“不礙事的。”
徐奕皺了皺眉,他從小獨立慣了,不是很能理解這種依賴一個人的感覺,隻覺得李泓的依賴似乎太過頭了。他心中一半寬慰,一半擔憂,猶豫了一下,還是解下了他木牌。
“暫時沒收。”說完他想了想,又補充道:“等什麽時候長大了,不這麽粘人了,再還給你。”
聽他似乎沒生氣,李泓微微鬆了口氣,同時悔恨自己怎麽那麽不小心,讓徐奕抓了個正著,以至於自己的心愛之物就這麽被沒收了,以後連個念想都沒地兒寄托了。
他自我安慰般想:我要那勞什子做什麽?將來他整個人都是我的。
他心裏這樣想,卻有那麽幾個瞬間,幾乎想伸手從徐奕手裏搶回來,手指在袖中幾番掙紮,還是泄了氣,老老實實地垂了下去。
等回到昭陽殿,天都麻黑了,東廂燃了燈,昏黃的燈火照在徐奕臉上,讓他看起來倦色很重,李泓這才想到他都好幾天沒怎麽休息了。
自然也就沒再提喝酒的事,其實喝酒就是要的那股子勁兒,過了那股子勁就不想喝了。更何況徐奕人都在他麵前了,再借著酒傷春悲秋的,豈不是太矯情了嗎?不如好好說說話,不把清醒的時間付諸一醉。
“子奕。”他開口,“你真的要跟我去駟國嗎?”
徐奕想說不放心他一個人去,想說要跟他一起去積累資本,將來總要把他扶上王位,單看眼下的局勢,保命都是問題,更別說成王之路。話到嘴邊,變成了一個簡單的“嗯”。
李泓顯然對這個答案不滿意,想讓徐奕多說些什麽,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會有危險嗎?”
他倒不是擔心自己,隻是想著不能讓徐奕涉險。
徐奕卻理解成了這小皇子怕了,他伸出手,打算像往常一樣,在李泓腦門上敲上一敲,手伸到半空卻頓了一下,手指方向一轉,在李泓鼻梁上刮了一下,笑得溫和,“泓兒不怕,萬事有我呢。”
李泓的心狠狠一顫,許是因為這個寵溺的動作,許是因為這句讓人安心的寬慰,總之,他眸子一垂,心如死灰地想:子奕,你害死我了。
“抱歉泓兒,讓你受委屈了,入駟為質是一步不得不走的棋,我們總要回來,泓兒作為皇子,也總有自己的抱負要實現。”
徐奕在說什麽,李泓一個字都沒聽進去,他心中炸了個滿堂彩,滿腦子都在嗔怪徐奕要害死他了,如果說他剛才還在深淵裏苦苦掙紮,徐奕的那句話,直接把他踹到深淵最低處,永遠也爬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