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盼一錦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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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國西邊邊界有個叫關河的郡,擁有得天獨厚的地勢,是個易守難攻的地方,景瑜的駐兵之地就在此處。
八月初,攻梵戰事進入膠著階段,關河軍營中一隊隊士兵嚴陣以待,隨時準備被調遣。
主將營內,徐奕安坐在案台前,一道道軍令從他口傳出,語氣略顯平緩,計謀卻令人歎服。下麵立著一排裨將、副將和都尉,隨著他的軍令下達,座下響起此彼伏又氣魄十足的“領命”聲。
最後一位將軍領命而出,徐奕方才垂下頭,提筆在竹簡上寫起什麽東西來。
攻梵的戰事一切在徐奕和景瑜的掌握中,大後方有高琰供給援軍和糧草,預計的十月份熄戰,估計能提前到九月中旬。
等到傍晚,便不時有捷報傳來,他安排的各方將領快的已經拿下目標,除了另外得到軍令前去支援的,其餘已經回到了關河休整。
景瑜安排了小小的慶功宴,酒肉管夠。這群征戰沙場的將士,打了勝仗是第一開心的事,第二便是一起喝酒吃肉,軍中情意比金堅,全在酒肉裏。
當然還有一樣,是每個未歸家之人不為人知的歡喜,就是收到家書的那一刻,家中妻兒絮絮叨叨的叮囑,到了這裏就成了最動聽又無聲的鄉音。
徐奕沒胃口用膳,跟幾位剛立了軍功的將軍敬了酒,便回到營帳裏研究下一步戰略部署。他聽到帳外有人喊了一句“中都的家書到了,都有誰的,快來認領”。
這裏的將士大多是駟國人,有不少就是中都的,因此每隔一段時日,就會從中都新送來一批家書。
一開始,徐奕還會隨著士兵們一起去翻看中都來的信件,可始終沒等到期望中的來信。
同行的將士有跟他熟識的,就打趣他:“韶文君不是未娶妻嗎,怎麽會有家書寄來?莫不是在中都有相好的姑娘了。”
也有知道他是熙國人的,就更笑著打趣:“韶文君應該在江州的信件裏麵找吧,怎麽總是翻找中都的。”
徐奕每次聽了這些話就笑著點點頭,說他不過是來見識下家書長何等模樣,並沒有真的要找自己的家書。一群人哈哈笑著應了,爭相拿自己的那封給他們徐主將看。
等人群散去,徐奕便會默默斂了笑容,江州相府都燒了,哪會再有人給他寫家書;而中都那個唯一有可能給他寫信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怨他不辭而別,始終沒來過一封。
到如今,四個月過去了,徐奕再聽到有中都來信的消息,也隻是頓了一下,便繼續手裏的事。
“泓兒大概是真惱我了。”
景瑜進來時,徐奕還站在沙盤前,將一隻小小的旌旗插|進一處山丘。
“見你沒吃什麽,就吩咐人煮了清粥,將就吃些吧。”景瑜放下手裏的陶碗,又道:“中都來信了,還是沒有他的嗎?”
徐奕點點頭,勉強笑道:“你離開中都時把那些鴿子都送給了駟王,他要想來信,本不必費事費力的交給驛站,問駟王借兩隻信鴿就行了。”
“也是。”景瑜看向他,問道:“那你之前還每次都去翻找中都的家書。”
徐奕無話反駁。
“韶文君料事如神,卻不相信自己的推斷,每每去翻找信件,都落得個失望而歸的境遇,是不想放過任何一個……”
“景瑜。”徐奕打斷他的話,垂眸道:“別說了。”
“不想放過任何一個來信的渠道,一絲微小的可能吧。”景瑜沒聽徐奕的,堅持把話說完,又說道:“當初你隨我來,是要把對他的感情忘了,可你忘掉了嗎?”
景瑜問的話不可謂不刺心,他自問,不僅沒忘掉,反而那人像刻在他腦海裏了一樣,時刻侵蝕著他薄弱的決心。
他平時跟常人無異,在軍前領兵布陣,在將台指揮作戰,與將士們同吃同住,麵對軍中並不文雅的打趣玩笑,也能笑著回應上一兩句。
沒人看得出韶文君心裏藏了多少失落,大概就和每個人一樣,也日日期盼收到家書,盼著收到一封署名為“李泓”的來信。
可他誰都比不上,沒人給他寫信,身為十萬大軍的主心骨,其實羨慕這數十萬中的每個人。
見他又不說話,景瑜微微歎了口氣道:“他不給你寫,你就不能給他寫,你給他寫了他還能不回?慢慢不就說開了,幹耗著折磨誰呢這是。”
徐奕苦笑著搖搖頭,“不知道說什麽。”
景瑜噎了一下:“就,就正常說啊,說這邊的進展,問他那邊的消息。這不用我教你吧?”
“算了。”都不知道推拒多少次了。
景瑜實在不知道說什麽了,這些日子也不是完全沒有李泓的消息,但徐奕總是不聽,確認過人是安好的就轉頭離開,像是生怕聽到李泓的名字。
“你說你,看似時刻在避著他,避著他的一切消息,其實比誰都想知道。”景瑜像豁出去了,不管徐奕愛不愛聽,一股腦地把李泓的消息抖了出來。
“駟王剛上位那會兒,根基不穩,駟宮內動蕩不安,不少高鳴殘黨擾亂朝堂。你那位三皇子手腕實在驚人,以雷霆之勢助駟王鏟除異黨,連麵都沒漏。”
徐奕被迫聽了李泓的消息,心中既詫異又欣慰。他曾教過李泓權謀的高境界要借力打力,利用把敵人的行為轉化為對自己有利的行為,自己還能置身事外。
看來他聽進去了,學會了,做得還非常出色。
“還有一個月前從中都來的那位大將,是三皇子舉薦的人。”說到這景瑜笑了笑:“三皇子說關河兩位主將性格都太過謹慎,需要一位打仗風格不羈的將軍來調和一下。大概也是擔心你吧。”
徐奕苦笑,這是他這麽多天來唯一一次聽見李泓提到他,雖然稱呼他為“關河的主將”。
“不僅如此,還有江郢,那老國相是個老滑頭,三皇子不建議留,與駟王聯手給他安了個罪名,已經送他上西天了。”
徐奕:“……”
“泓兒還真是,雷厲風行。”他不知道該說什麽,隻能幹笑地誇了句。
景瑜當時聽到這個消息時也詫異極了,徐奕是君子,顧忌的道義禮法不少,但李泓行事完全沒顧慮,出手又快又狠。他暗歎,即便以後他對上李泓,都不一定討得到好處。
“是啊。”景瑜感歎道:“是塊做帝王的料子。”
“還有嗎?”大概聽李泓的消息會上癮,徐奕不好意思地問道:“泓兒的消息,還有嗎?”
景瑜笑道:“有,聽說他為駟王立下大功,駟王本想賞他點什麽,他倒沒回絕,要了中都所有的槐花,悶頭在質子府裏做起了槐花蜜。”
“他要的這個賞賜原不是什麽貴重物件,卻把派去摘槐花的人為難壞了,一個不小心就捅到了樹上的馬蜂窩。後來還是有經驗的百姓指導,才免了蟄出一身包。全城參與采摘,倒是攪得滿城風雨。”
“還有七月多時,駟王送到質子府一大塊進貢的臘肉,在冰鑒裏存放的,極難得,卻不小心讓他那條西北狼犬啃了一半,最後他也沒吃著,全便宜了那條狗。”
“看這食量,那條西北狼犬應該長了挺大一條了,三皇子卻給人家取了個挺不著調的名字,叫‘小勺’。”
“聽說駟王對著挺大條的西北狼犬,怎麽都叫不出‘小勺’這個名字。”
景瑜絮絮講了不少,徐奕聽得心裏一片柔軟,李泓過得很好,他本該沒什麽不放心的,但他卻比任何一刻都想去見他,想親眼看看四個月不見的人變成什麽樣了。
一定更好看了,會是他一直念著的模樣。
徐奕輕笑道:“小勺,怎麽會取了這個名字。”
景瑜搖搖頭:“你這位三皇子的心思可真不好猜。”
“對了。”徐奕突然問道:“中都那邊有消息,說駟王與熙王交涉良久,希望接遊太妃歸國,熙王一直沒鬆口,這是怎麽回事?”
他說的是高琰一直掛念的事,高琰爭王位就是為了能有足夠的權勢接回傅氏,剛當上駟王時,駟宮內亂嚴重,高琰顧不上傅氏,現在內憂外患解除,再向李慎要人,卻一直沒成功。
按說一位太妃而已,李慎本沒什麽理由為了她見罪一國國君。
“我也在想這件事。”景瑜多少知道了些高琰與遊太妃的關係,也知道高琰不接回遊太妃不會善罷甘休,“會不會熙王知道遊太妃的重要性,故意拿她脅迫駟王,換取利益。”
“有這個可能,我擔心不止。”徐奕點頭,又說道:“若熙王一直僵持,駟王保不齊會出兵,到時候受影響的除了熙駟兩國,還有兩方人。”
景瑜略一思索,便知道徐奕說的“兩方人”指的是誰,皺著眉頭道:“是我們和熙國質子。”
“對。”徐奕道:“駟王出兵,我們的援兵和糧草必定受影響,即便駟王能保證我們供應一切如常,中間歆國可是虎視眈眈盯著我們呢,保不齊會見縫插針。”
“而且,熙駟開戰,泓兒身為熙國質子在駟國的處境一定艱難,駟王都不一定保得住他。再者,駟王想接回遊太妃,熙王也可以仿照駟王的說法,說接回熙國質子。”
隻是,高琰接回遊太妃是讓她歸國頤養天年,而李慎要回李泓,卻是要給自己除去後患。
景瑜明白徐奕所說的後果,但高琰也不會輕易出兵,起碼在辦法山窮水盡之前,他不會貿然出兵攻打熙國。
突然,營帳被人挑開,進來的是徐奕安排出去的探子,他拱手道:“江州消息,駟王派人暗中截回了遊太妃,但被熙王發現,派兵一路追趕,遊太妃等人眼下正被困在山林中。”
徐奕:“在何處。”
“梵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