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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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搖光峰上的生活規律又平和,頗有幾分修仙無歲月的味道。

    林漓捧著杯菊花茶,和四師兄張天明一起縮在琉璃冰樹下發呆,美其名曰古有王陽明格竹,今有劍修格樹。

    同時非常熟練地忽視了被展紅袖揪著頭發按在地上打的李揚的慘叫。

    沒事,這兩人一個元嬰中期一個元嬰初期,一時半會輕易死不掉。她自我安慰著。

    邊上傳來輕微的鼾聲,林漓側目去看,張天明已經睡著了。

    比常人更蒼白一些的皮膚毫無血色,陽光之下能看見皮膚下若隱若現青色的血管。

    怎麽會有人修仙了還氣血這麽虛啊。

    林漓也沒敢問。就像玩筆仙的時候不能問鬼怪你的死因一樣,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要麽是新劇情的開端要麽就是死亡。

    她可不想自找麻煩。

    正盯著張天明放空大腦,有腳步聲伴著隱隱約約的血腥味停在她麵前。

    林漓麵不改色地從包裏摸出一塊方巾,淋上點水遞過去:“給。”

    五師兄徐長安朝她感激一笑,臉上的傷口被牽扯開來,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骼。

    原本是個濃眉大眼的小麥色肌膚美男,現在看上去實在有些詭異。

    “快點把傷口長回去,我暈血。”張天明閉著眼睛,含含糊糊地說道。

    “亂說。”徐長安用方巾擦去臉上的血,傷口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哪有劍修怕血的,你這話連鬼修都不信。”

    張天明懶懶散散睜開一隻眼,然後猛地往後一倒,徹底癱在地上,嘴裏有氣無力地喊著:“好多血啊,我暈了——”

    “暈了就讓展師姐給你治病,她上次手癮還沒過夠。”徐長安臉上的傷已經愈合了,朝張天明咧嘴一笑。

    重新又是一個幹幹淨淨的健氣男青年。

    “那算了。”張天明幹脆利落地翻身坐起來,宣布了自己的痊愈。

    林漓放下撐著臉的手,給他倆鼓掌。“五師兄杏林聖手。”

    “那是。”徐長安矜持地一揚下巴,接受了林漓的誇讚,一屁股坐在了張天明的邊上。

    “噫。”張天明被徐長安莫名嬌俏的動作弄得起了雞皮疙瘩,連忙挪得遠了一些。

    林漓嫌張天明身上總是陰冷冷的不舒服,也挪了一下,問道:“周密呢?”

    “小師弟啊,他打累了躺在訓練場上休息。”徐長安說,有些委屈地皺起眉,“他說暫時不想看見我。”

    “換誰打你一頓你沒啥事,自己反而累趴了都會自閉的。”張天明又懶洋洋地閉上了眼。

    徐長安不服,一雙濃眉下的眼睛濕漉漉地又黑又亮,竟然有幾分像失落的大狗狗:“我臉上這麽深一道你說沒事?”

    “怎麽和師兄說話的?”張天明不滿。

    徐長安樂嗬嗬地湊過去:“那你打我啊。”

    “我不。”張天明光速躺平,眼睛緊閉不理徐長安。

    跟誰打都不和徐長安打,李揚除外。

    李揚是單純在惡心人,劍法刁鑽古怪得很,每下出劍都讓人防不勝防。

    其實也不是擋不住,就是姿勢和動作都十分耗費心神,一場下來累得夠嗆。

    哪怕打贏了也沒有勝利的喜悅,反而有種自己被戲弄了的感覺。

    小醜竟是我自己。

    而徐長安這裏血厚防高,同時修煉心法特殊,造在他身上的傷害會同等回在自己身上。

    這屬於什麽?金鑾殿上告太子——自討苦吃。

    也就是他解了渾身護體靈力,壓製修為讓周密拿劍劈他。

    砍了這麽久才勉強劈出一道口子,還屬於周密極度憤怒的情況下劈出來的。

    劈完以後周密自己就倒了,難得耍起脾氣賴在地上不起來。

    話說到這裏,林漓警惕地看著徐長安:“你看我做什麽?又不是我帶壞的。要帶壞也是張師兄幹的。”

    “你家張師兄懶得帶壞人,隻有你跟他同流合汙。”徐長安實事求是。

    幾人正其樂融融互相陰陽怪氣,身後突然傳來一道溫潤含笑的男聲。

    “開茶話會呢?”

    林漓僵住了。

    別看喻懷曜整個人溫文爾雅,文質彬彬,實際上是個非常有娛樂精神的人。

    他的娛樂精神主要體現在折騰別人娛樂自己上。

    林漓背著徐長安的重劍,苦著臉跑搖光峰的第七圈,再次路過了張天明和徐長安互砍的修羅場。

    張天明一臉苦大仇深,半透明的軟劍每在徐長安身上劃一下,自己嘴角就淌一股血。

    他比徐長安修為高些,自己是金丹大圓滿,張天明是金丹高階。

    也就意味著他的攻擊不像周密,屬於給徐長安撓癢癢,他的劍氣是真的能破徐長安的防——然後自己也跟著受一遍這種罪。

    喻懷曜笑眯眯地背著手,看徐長安赤手空拳和張天明對戰。

    然後隨時指出他們試圖互相放水偷懶的小動作。

    不是說很忙的單親爸爸嗎,怎麽總是神出鬼沒的。林漓眼神放空。

    這個世界上百分之七十都是水,剩下的全是喻懷曜。

    “你又在心裏罵我。”喻懷曜輕飄飄地傳音給她。

    林漓一個激靈,難道他能讀心?

    這個設定也太bu了吧!這怎麽玩?

    “沒有,猜的。”喻懷曜看著林漓疑神疑鬼的小表情,心情很好地挑起嘴角。

    前麵被賬本和帖子堆積出的壓力被一掃而光。

    “還有十三圈,繼續。”

    此話一出,貓兒一樣的小姑娘馬上兩撇柳葉眉垂下,枯萎了下去:“哦”

    “跑完以後,屋子裏熱著蝦餃和水晶包。”喻懷曜憋著笑接著傳音過去。

    “好!”林漓想到喻懷曜親手做的熱乎乎的蝦餃,馬上又精神了起來。

    不愧是搖光峰專屬男媽媽!

    溫良恭儉讓,還會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喻懷曜搖搖頭,輕笑著用扇子敲打著自己的手心。

    果然還是個小孩——骨齡八十幾的喻懷曜這麽想道。

    剩下的十三圈林漓掙紮著跑完,整個人就像沒骨頭一樣地被展紅袖背回了白梅苑。

    在展紅袖背上她一抽一抽地假哭:“嗚嗚師姐,大師兄故意欺負人”

    “他對你很好了,”鋼鐵直女展紅袖實事求是,“你這是假哭,我們所有人都被大師兄操哭過。”

    “什麽哭?!”林漓一聲假哭哽在喉嚨裏,桃花眼都睜大了。

    “操練哭。”展紅袖顛了顛林漓的腿,把她往上背了些,“你是太瘦了,得多吃點。”

    隻有家裏人才會覺得胖了三斤的自家孩子太瘦吧。

    林漓捏捏自己肚子上的肉肉,被展紅袖反手一巴掌拍在她的屁股上,“別亂動。”

    林漓僵住,微妙地產生了一種自己被性騷擾的感覺。

    展紅袖腳程很快,把林漓交給喻懷曜的時候蝦餃和水晶包才剛剛出籠。

    晶瑩透亮的蝦餃冒著熱氣,放在切成小花的胡蘿卜片上,薄韌的皮下透出蝦肉的桃紅色,冒出鮮甜綿長的香氣。

    展紅袖目不斜視地路過桌麵,然後飛快地抓起兩顆往嘴裏一塞,架著劍就跑。

    “你別學她,”喻懷曜歎息,親手盛了幾顆出來放在白瓷盤子裏晾涼推給林漓,“她元嬰期,皮糙肉厚不怕燙。”

    林漓接過盤子不急著吃,雙手疊著放在膝蓋上,正襟危坐。

    “領導,有什麽指示?”

    喻懷曜抬眸淡淡掃過她一眼,笑著歎氣,“我要叫你辦事沒必要特地請你吃東西。”

    這倒是。是我自作多情了。

    林漓歪著頭想想,試探性地動了筷子,“那我吃了?”

    見領導沒有攔著,她高高興興吃了起來。

    蝦餃爽滑清甜,一口咬下去鮮得舌頭都要被咬掉了。

    嗚嗚好幸福。她正熱淚盈眶呢,突然聽見喻懷曜冷不丁冒出一句。

    “你今天晚上早點睡,明天和周密一起出任務。”

    林漓齜牙咧嘴,她咬到了舌頭。

    桃花眼裏迅速湧出了淚花,伸手往桌上一抓,果然手心被喻懷曜放了一杯涼茶。

    一口氣將茶水灌下去,嘴裏的血腥味才散了些。

    “老大你不跟著一起去?”她問道。

    喻懷曜坐在她對麵,慢慢地打著扇子,“當然不,我可是很忙的。”

    宗門派任務也是根據弟子的水平的。林漓和周密一對小煉氣,接的任務自然不會太難。

    在派給他們之前也是由高階弟子大致去探查過,沒有魔氣和陷阱這種低階弟子應付不來的事情。

    這次的任務也很簡單,就是凡間一個小村莊總是頻頻丟東西,估計也僅僅是山間小精怪在作妖。

    這種程度的任務自然不需要出動宗門首席弟子的。

    “哦”難得有了可以逃離喻懷曜眼皮子底下的機會,林漓倒也說不上高興,也沒有想像中的興奮。

    喻懷曜細細觀察著林漓的表情,又給她斟滿了茶,“周密之前出過幾次,你跟著他就行。”

    林漓皺皺鼻子,捧著茶也沒喝,隻盯著水麵發呆。

    然後她聽見喻懷曜慢悠悠地問道,“莫非阿漓舍不得我?”

    “領導多慮了。”林漓朝他假笑道,打消了心裏難得有些柔軟的情緒。“隻是第一次出門沒有領導在邊上指點,有些緊張。”

    “以後機會多得是。”喻懷曜淡聲說著,如玉指尖點了點桌麵,“修仙界很大的。”

    “你要與天掙命,去築基,去結丹,去結嬰,再晉化神,最後拿到那通天道果麽?”他問道,一雙黑眸彎起,認認真真看著林漓。“若是如此,你的一生將以萬年計數,陪你同行的人將死的死,散的散。”

    “形影單隻才是常態。像宗門裏大家結伴而行隻會你年少時的短暫舊夢。”

    林漓微微皺起眉頭,將杯子放回桌麵,發出清脆的磕碰聲。

    “我不明白,”她反問,“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林漓,你要習慣以後一個人活著。”他站起身。

    清風從白梅林裏穿過,帶來泠泠的冷香。

    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殘雪。林漓仰著頭看他,心裏突然想起這句詩。

    像是被蠱惑了一般,她開口,“那你呢,你也一個人麽?”

    “你願意陪著我麽。”喻懷曜踱到她身前,慢慢俯身下來和她平視,眼底笑意真切幾分。

    “我我願意的。”清俊含笑的麵孔和她呼吸相聞,林漓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

    喻懷曜低聲笑了起來,他伸手扣住林漓的手,眼底的黑色更濃了,像是長夜裏的海麵,暗湧之下的螢火誘惑著漁人縱身一躍。

    “那你起誓,”他指尖有靈光閃動,絲絲縷縷纏繞在二人相扣的十指之間,“說,我們,永遠不背棄彼此”

    曖昧混沌的感覺翻湧在林漓心底,她覺得自己好像被扔進了一個滿是蜜糖的罐頭裏,甜汁浸泡到了她的每一個關節,懶洋洋提不起精神。

    粘稠昏沉,又有些窒息。一片含糊不清中,隻有喻懷曜的聲音,像是善於煽惑人心的海妖,邀請著林漓將什麽字句吐出唇齒。

    她艱難地睜開眼,朦朧中看見喻懷曜漆黑潤澤的眸子裏自己的倒影——麵色嫣紅,眸光柔軟孱弱,無處不在宣誓服從。

    服從。

    像是一盆冰水從頭頂腳下,林漓遍體生寒,甜蜜的糖水瞬間變成劇毒的汁液。

    她猛然站起,掙脫了喻懷曜的手。

    喻懷曜似乎沒有太驚訝,近乎是溫馴地鬆開了對她的控製。

    林漓聽見自己的聲音,顫抖著,又淬著冰,一字一句。

    “我不願意。”

    “你不該強迫我的。喻懷曜。”

    你可以用生命,用疼痛逼迫我。我不是什麽高風亮節的人,我的低頭並不昂貴。

    但你不應該利用我心底的柔軟和善意去蠱惑我,讓我對你發誓,讓我對你屈膝。

    “這是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