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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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蝕霧帶有汙穢之力,不論是人族還是其他種族,隻是在其中待久了都會產生難以預料的異變,更遑論將之納入體內。

    然而眼前的赤色龍族,卻盤踞樹冠之上,仰首吞吐灰霧。即便遭受反噬,滿身鱗甲崩裂、鮮血淋漓也沒有片刻止歇。隨著它吸入的蝕霧越來越多,龍身上的傷口也越來越密集,金紅色的龍血滴落如雨又被蒸發,以巨樹為中心,逐漸彌漫起淡紅的血霧。

    濃烈的血腥味自鼻腔湧入,慕從雲隻覺心頭似有戾氣翻滾,連忙就地打坐,屏息凝神以作抵抗。

    另一頭,沈棄容納蝕霧之力已快到了極限。

    但是這還遠遠不夠。

    爪鉤越發用力嵌入樹幹,彎曲的龍身不斷收緊,將異變的祈神木纏得更緊,逼迫它源源不斷地調動周圍的蝕霧來抵抗。

    這棵祈神木在此處生長了至少兩百年,雖未生出靈來,卻已經有了求生的本能。

    對死亡的恐懼迫使它不得不竭盡全力反抗。

    樹冠搖擺發出簌簌之聲,更多的灰霧開始朝著中間聚攏,周圍匍匐的怪樹也再起異變,樹幹上凸起的人形發出哀嚎,枝椏如同藤蔓般不斷延伸,結成巨大的樹繭,層層將沈棄困住,想要將他困死其中。

    身體上傳來的劇痛沒有讓沈棄退縮,反而激起了他的凶性。

    赤色龍族揚起長頸,發出悠長低沉的吟聲。黃金豎瞳之中,隱隱有紅芒閃動。

    比起上一世在無回崖底的沼澤之中無望掙紮的百年,這點痛楚,尚算不上什麽。

    沈棄擺動龍尾,蛇形身軀弓起,用蠻力硬生生繃斷了層層疊疊的樹繭。斷裂的枝椏散落滿地,霎時失去了生機,化作殘枝。

    但這動作也讓他身上如蛛網般的傷口進一步崩裂,金紅色龍血淋漓如雨下。翹起的鱗片之下,隱約可見駭人骨肉,更還有灰霧絲絲縷縷綿延不絕地逸散出——這些無法被轉化的蝕霧十分暴烈,竟從龍軀內部生生撕裂了鱗甲鑽出來。

    沈棄扭頭舔了舔傷口,瞧見鱗片斑駁的醜陋身軀時,眼中劃過一絲厭惡。

    這具身體還是太過孱弱了。

    鍾山燭龍一族,血脈傳承自上古龍神燭九陰。族內龍族一破殼便有忘塵緣境小成的實力,一身鱗甲更是強悍無匹,輕易無法破之。然而他卻是族中唯一的異類。

    出生時便缺了護心鱗的“天缺之龍”,千年也難得一見,卻偏偏叫他遇上了。

    身體孱弱,壽命短暫,難以修行……種種禁錮加誅身上,叫他活得連鍾山的一條狗都不如。

    前塵種種如走馬燈掠過,沈棄眼中紅芒越盛,龍吻大張,強行將林間蝕霧盡數吸納入體。

    汙穢之力暴烈難以馴服,但前世為了爭一線生機,他在爛泥沼澤之中苦撐百年,到底還是掌握了轉化之法。

    忍受著比抽筋剔髓更甚十倍的痛楚,沈棄運轉功法引導蝕霧在體內遊走。旁人不敢沾染半分的汙穢之力,卻在一遍又一遍的運轉之後,逐漸馴服下來。

    餘下難以轉化的蝕霧,則衝刷過經脈血肉,自鱗甲間隙鑽出。

    經過幾次三番的衝擊,他身上已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

    然而感受著充斥體內磅礴暴烈的“穢元”,沈棄卻眯起眼,近乎享受地歎了一口氣。

    他享受這種掌握力量的感覺,即便代價無比慘烈。

    自從莫名其妙地回到這段孱弱無比的幼龍期後,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開懷過了。

    他放鬆地舒展身體,緩緩收攏周身逸散的氣息。

    那被他牢牢按在爪下當做支撐的祈神木已被龍血澆灌成了暗紅之色,樹皮表麵被腐蝕得坑坑窪窪。傘蓋般茂盛的樹冠如今隻剩下幾根粗壯的枝椏尚頑強支撐著。

    枯枝敗葉在地上堆了足有三尺厚。

    祈神木大約是放棄了抵抗,枝椏頹喪低垂著,再沒了動靜。

    目光掃過那紅褐色的醜陋樹皮,沈棄皺眉露出幾分嫌棄之色:“真醜。”

    再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血汙,剛好轉的心情頓時又陰雲密布。

    施了個小清潔術,卻隻衝刷掉表麵的血汙。沈棄看著越發醜陋的身軀,尾巴煩躁地拍打起樹幹。

    得趕緊去洗個澡換身衣裳,再將脫落的鱗片補一補。

    林間蝕霧大部分被吸收,不再如先前那般遮天蔽日。

    當頭頂灰霧散開後,慕從雲才發現已入了夜。

    他在這裏待了至少有半個時辰。那個龍族全心吸納蝕霧,並沒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慕從雲看著忽然靜止不動的龍族,思索著對方來曆。

    西境曆中有記載,在“蝕霧大災”之前,這片土地上除了人族,還有各種上古遺族,其中龍族是最為強盛的一支。但“蝕霧大災”之後,這些強大的上古遺族也和人族修行者一樣,逐漸走向了衰落。隻在這片土地上留下了種種傳說。

    倒是與那些上古遺種有些許血脈關聯的種族延續了下來,因數量稀少實力普遍不強,被統稱為“妖族”。

    至於龍族,再無人親眼見過。

    不過各大宗門中一直有傳言,說其實燭龍一族尚存於世,就隱居在西境某個叫做“天外天”的地方,他們輕易不會出世,隻有在遇上大事,“十方令”出時才會現身。

    但這麽多年來,十方結界都不知動蕩了多少次,“十方令”卻從未發出過。慕從雲自然也沒有機會驗證傳言的真假。

    而且有關龍族各種版本的傳言之中,均沒有記載龍族有吸收蝕霧的能力。

    若是外界知曉今日之事,必定會引起震動。

    西境人在十方結界裏待了上千年,嚐試了無數方法,至今卻連深入蝕霧海都無法做到。

    就是劍走偏鋒叛出西境的酆都,也不過是竊走了十方大陣的陣圖,照貓畫虎設下結界,才能在十方結界以外留存。

    但這條龍族,卻在吸收大量蝕霧之後,不僅沒有出現異變,還保有神智。

    慕從雲深知這個消息的重要性,越發小心地收斂氣息,想等對方先離開。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幾眼,唯恐對方察覺了他的目光。

    沈棄萬分煩躁地拍打著龍尾,思索著距離最近的去處。

    南槐鎮上倒是有一家客棧,但地方又小又髒,實在叫龍難以忍受。

    還是得去一趟東州城。

    他正欲化回人形離開,卻忽然在血腥味裏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息,似草木的清冽之氣,卻又與這片樹林格格不入。

    猙獰的龍首猛然轉過去,黃金瞳豎起,聲音震怒:“何人膽敢窺探?!”

    就在他看過來的一瞬間,慕從雲已敏銳察覺到危險,毫不猶豫便身化劍光往遠處逃去。

    同一時間,他先前的藏身處已被橫掃過來的龍尾拍碎,草木皆化作塵灰。

    身後傳來巨大動靜,慕從雲卻沒敢回頭去看,全力催動靈力,身如虛影,朝前疾奔。

    “又是你!”沈棄化作人形,暴漲的穢元之力使得衣擺翻飛。想到對方可能已經在此處藏身許久,將他的原形看去,指尖火苗便不受控製地跳動,心中殺意也越發淩冽。

    “玄、陵、弟、子。”他盯著慕從雲消失的方向,一字一頓,殺氣四溢,卻沒有立即追上去。

    強行壓下怒火,沈棄咬牙切齒片刻,到底還是拂袖往東州城去。

    怕連累金猊,慕從雲沒敢往南槐鎮的方向逃。

    禦劍朝反方向奔逃了十幾裏路,慕從雲才敢停下來。但他仍不敢掉以輕心,對方在老林子裏的表現太過詭異,誰知道有沒有什麽難以琢磨的術法手段等著他。

    他謹慎地斂息藏好,直到後半夜確定對方當真沒有追來後,方才鬆了口氣。

    藏身的時間已足夠休息,慕從雲沒有耽誤時間,禦劍準備折返南槐鎮,正要離開時卻忽然意識到一件事——匆忙逃命時,他竟不知不覺間出了南槐鎮的地界。

    先前他們進入南槐鎮之後,就發現無論用什麽方法都走不出南槐鎮,與外界的通訊也都被阻隔了。

    但現在,他卻毫無阻礙地出來了。

    想起老林子裏被吸納一空所剩無幾的蝕霧,以及那棵被龍族摧殘得隻剩光禿禿樹幹的巨樹。慕從雲心中生出猜測。

    ——南槐鎮異變的根源恐怕與那棵不知來曆的巨樹有關。

    慕從雲拿出傳訊玉符,將南槐鎮發生的事挑重點記錄,傳給師尊之後,才動身折返去尋金猊匯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