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劍飛行了半日之後，明安拉著錦瑟在一座寂靜的山頭停下。

    將長劍收回，存入靈竅後，明安放眼打量了一遍四周，隻見這是座密林叢生的荒山，周遭都是參天大樹，枝葉繁茂，相互掩映，遮蔽了天色。

    他們正處在密林中央一塊空曠的空地上，冷風習習，吹動枝葉，颯颯作響。

    明安說道：“這個地方，看著清靜。”

    錦瑟蹙眉：“選一個清靜之地做什麽？”

    “你不養傷嗎？”

    錦瑟一愣：“你是為了我，才選擇停在這裏的？”

    明安看著她：“你受傷不輕，需靜養。”

    錦瑟心中微微一動，又浮現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

    默了會兒，她問道：“之前……你是因為我，才想要殺了霜滿天嗎？”

    明安毫不避諱：“嗯。”

    “為何？”

    “她傷你，我殺她，情理之中。”

    “她傷我，你便要殺她嗎？”

    明安突然認真地凝視著她：“你是我好友，我不該為你出氣麽？”

    “好友？”錦瑟隻覺好笑，“我是魔頭，你是仙士，你說我是你的好友？”

    明安不以為意：“相處了這麽久，總也有些感情了，自然算是好友，是魔是仙，不是重點。”

    怔忡了會兒，錦瑟突然笑了笑：“你好奇葩。”

    明安不解地看著她。

    “別的仙門子弟都對我瑤華中人避之不及，仿佛我們是蛇蠍。你卻說，是魔是仙，不是重點，你這番話，若是傳出去，怕是要被你那些昭華同門亂棍打死。”

    明安唇角上揚，不屑地笑了笑，說：“他們是他們，我是我，本就不是一路人，他們怎麽想，皆與我無關。他們若想打死我，也沒這麽容易。”

    錦瑟眯了眯眼，越發覺得他神秘莫測，倏爾，她啟唇問道：“明安，你究竟是什麽人？”

    事到如今，她並不覺得，他還是個普通的杏林弟子。

    法力高強，行事詭異，而且還似乎……無所不能，對她更是好得莫名其妙，她篤定了，他絕非是尋常人。

    怔了怔，明安看出她心有存疑，但並不認真回答，隻淡淡一笑：“你認識的人。”

    他明顯是在和自己打馬虎眼，錦瑟看明白了，他無意告訴自己她心中那些疑惑的答案，便也不再追問了。

    反正不管他是什麽人，這段時日的相處已能令她確定，他不會傷害自己，這便夠了。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道：“對了，此地是何處？”

    “采商國，清河鎮，紅葉鄉。”

    “我們到采商國來了？”這是與點蘭國毗鄰的東南方大國，六大仙門中傾雅樓的所在地。

    “是。”

    “那這是紅葉鄉的哪裏？”

    “野楓山。”

    錦瑟眉心微蹙：“怎麽跑這麽遠？”

    “不想待在點蘭國了，不想遇見杏林弟子。”

    錦瑟明了，整個點蘭國都是杏林的地盤，隻要還在點蘭國的地界上，就免不得要碰上一些杏林弟子。他既然帶著自己離開杏花島，肯定不願再遇見同門，再起多餘紛爭。

    看了他一眼，錦瑟又道：“我能不能問問，你的劍術，是怎麽學來的？”

    對他，她實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想要探個究竟。

    明安凝眸，目光沉了沉，回道：“不能。”

    “哦。”錦瑟也不惱，他不回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

    “那我能再問問，你那把劍，叫什麽名字麽？我看它好看得很，還刻著辛夷花，漂亮極了。”

    “濯塵。”

    怔了怔，錦瑟擰起眉頭，濯塵這個名字，怎麽好似有些熟悉？

    見她若有所思，明安道：“你別再東想西想了，你身上還有傷，快坐下來，我替你治傷。”

    明安揮袖用法力清掃出一塊幹淨的空地，待錦瑟坐下後，正襟坐於她麵前，伸手結了個法印，將自己的靈力源源不斷輸入錦瑟的體內。

    錦瑟隻覺一股暖流在自己四肢百骸流通，渾身上下舒爽極了，本是受傷不輕，但這會兒已經感受不到多少疼痛了。

    看錦瑟麵色紅潤了許多，本是喜兆，明安卻深深皺起眉頭。他感受到錦瑟渾身上下無一絲靈力流動，分明是法力盡失，此時的她，根本與凡人無異。

    之前他以為她隻是靈力有損，但眼下看來並非如此簡單。

    他道：“你是怎麽回事？”

    聽他突然發問，錦瑟已明白自己身體的異樣騙不過他這個大夫。她也不打算欺瞞明安，他又不是她的仇人，便說道：“得了一種病，總會莫名其妙法力盡失。”

    “什麽病？”明安從未聽過哪種病症會讓人法力全失的。

    “不知道，我管它叫反噬之症。”

    明安有些擔憂：“這個病會危及你的性命嗎？”

    錦瑟沉吟道：“應該不會吧，已經發作很多次了，除了每次發作時身體會像是被火燒一樣，從來都沒有其他過激反應，我也一直都好好的。”

    說完這些話錦瑟才驀然驚覺過來，她竟不知不覺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都說了出來。她看著明安，略略有些防備，一時不敢再講下去。

    看她這副表情，明安已明白她的擔憂，說道：“你不用這樣看著我，我不會害你的，也不會把這件事說出去，引別人來害你。”

    錦瑟突然就笑了：“我就知道。”

    她會如此毫不設防說出自己的秘密，正是因為心中早已對明安滿懷信任。雖然他深不可測，但她就是潛意識裏覺得他值得她交出真心。這段時日他對她的維護已足以證明一切。

    明安又道：“這個病，要如何治療？”

    看他的樣子是想給自己治病，錦瑟心裏又是一陣暖洋洋的，忙說：“不需要治療，也不知道怎麽治療，隻要靜靜地等，過段時間自然就會好了。”

    明安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見錦瑟如此篤定，想來她自己的身體狀況她最是清楚，便也不再多說了。

    過了會兒，明安又問道：“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患上這個病的？”

    錦瑟道：“說來已經很久了，弱水之戰後，就開始發病了，迄今快要五百年了。”

    “弱水之戰？”明安皺眉，已經那麽久了嗎？

    看出明安有些疑問，錦瑟道：“你不知道也正常，看你的樣子也不過十來歲，弱水之戰的時候你連根毛都沒有呢。”

    明安道：“我是不太清楚戰爭的具體情形，不過在書裏看見過很多次。這一場曠世之戰，大大小小的課程裏，總有老師時不時要講上幾句。”

    錦瑟的思緒一下子被拉出去很遠，明安不清楚戰爭情形是很正常的，他才這麽年輕，隻能從前人口中得知戰況，而且也無法得知具體全貌。但她這個經曆過那場戰爭的人，卻也不清楚當時的情形，想起來著實有些可笑。

    五百年前，昭華百家仙門聯合討伐瑤華，發動了“弱水之戰”。

    那時的瑤華主君琉煙暴虐殘忍，殺人如麻，是個比之現任瑤華主君薑錦瑟更加乖張跋扈，令世人不齒的女魔頭。

    她在瑤華施行暴|政，將所有瑤華臣民置於水深火熱之中，引得瑤華暴|亂連連，民不聊生。又指使瑤華眾多心術不正的妖魔鬼怪破出通天井，去往人間，肆意為禍，使得重華凡人苦不堪言。

    昭華眾仙門素來以除魔降妖、守護蒼生、匡扶正道為己任，眼見凡人受苦，立誓要鏟除琉煙，踏平瑤華，拯救天下蒼生於水火，於是結成聯盟，以仙門中實力最為強盛的陸清音為仙盟領袖，共同討伐瑤華，發動了那場驚天動地的弱水之戰。

    然而，這曠世之戰，昭華卻敗了。

    不是被琉煙打敗，而是被一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名不見經傳的野丫頭薑錦瑟給打敗了。

    當時瑤華昭華兩方陣營在瑤華的弱水河岸展開決戰，戰到正酣時，突然從弱水之中跳出來一個一身紅衣，滿身戾氣的妖豔女子。

    打量完兩方陣營後，女子突然說他們打架吵到她睡覺了，然後倏地跳入戰池，一通狂野操作後，將瑤華主君琉煙給打死了。

    不是簡單地打死，是淩虐至死。

    她先是出言挑釁琉煙，激得琉煙與她對戰，再殺招迭出，快速打敗了琉煙，再挑斷了琉煙全身的筋脈，又打死了琉煙的坐騎赤螢鳥。

    還當著琉煙的麵抽出了赤螢鳥的脊椎骨，當場做成一條骨鞭，用骨鞭狂抽琉煙，抽得她皮開肉綻，血流滿地，不停打滾，最後痛苦不堪地死去。

    其餘參戰的人，無論昭華還是瑤華的，看著她這一通狂猛操作，都驚呆了。

    這女子看上去似鬼非鬼，似妖非妖，似魔非魔，具體是什麽種族，誰也判斷不出來，但見她渾身上下戾氣衝天，滿眼血紅之色，眼中盡是怨恨，絕對不是什麽善類。

    琉煙好歹是瑤華主君，法力高強，居然被她虐得毫無還手之力，生生淩虐至死，這女子簡直太可怕了！

    這女子，正是錦瑟。

    但錦瑟記不清弱水之戰的具體情形了，那一戰她受傷慘重，醒來後什麽都記不得了。

    這些事，都是後來她聽瑤華那些親曆過弱水之戰的妖魔鬼怪們講給她聽的。

    他們說，那時候的她，似乎極度痛恨琉煙。不僅是她，其餘的瑤華中人也極度痛恨琉煙這個暴君加昏君，眼見她殺死了琉煙，都高興歡呼，大肆慶祝，還有的妖魔鬼怪甚至喜極而泣。

    但對於昭華，她貌似也痛恨不已。

    虐完了琉煙，她又開始虐昭華那些前來討伐瑤華這些不端之者的所謂正義之士了。

    百家仙門之中，她似乎最為痛恨雲澤門，首當其衝和當時帶領雲澤門前來參戰的雲澤門二公子陸清音大打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