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那想要探聽隱秘的樣子，葉裁衣直覺不能說實話，想了一會兒，說道：“看到了道觀裏的仙君畫像成了真人。”

    這話如果說給衛疏風聽，他就會問是哪座道觀，哪位仙君，持何種法器，左右能探聽出個大概。可白輕沉雖有些戲謔的樣子，卻實在是個心眼不深的人，他自然直接就信了。

    白輕沉笑道：“原來，你喜歡畫裏的仙君啊。”

    葉裁衣琢磨了一下這句話，說道：“你的意思是她會幻化成每一個人喜歡的樣子？”

    “是，但也隻是在討口封之前的那一點點時間才有這個能力。”

    葉裁衣問道：“那你當時看到的是誰？”

    “我？”白輕沉朗聲笑道：“我修的是無情道，看到的自然是無情身。”

    “何謂無情身？”

    “就是她原本的樣子。”

    葉裁衣想到一種可能，“有沒有可能，我是說可能，她說的是真的，你看到的樣子就是幾世之前你喜歡的人的樣子。”

    白輕沉愣了一下，“可是我看到的是一條青花蛇”

    “呃那什麽，咦，今天天氣挺不錯的。”

    白輕沉笑了一下，清風拂過他的衣襟，帶著佩玉與襟袖向後張揚著，他認真地看著前路，目光總是帶著若有似無的淩厲，語調中卻有幾分寬容，“你不必覺得尷尬，這又沒什麽，我們一起笑一笑就過去了。”

    他指了指前方，崇山峻嶺之中有一道細細的白色光影。

    “你看，那條瀑布叫‘明我’，絮雲師姐一定在那裏等著我呢。”

    葉裁衣順著他指的方向舉目遠眺，蕩蕩林海，舒舒雲霞，極目之處，是淺淡如煙雨水墨一般的遠山孤影，孤影之上，有一道淺淺的留白。

    風中傳來陣陣清淡的草木之香，她臨風回首，發上流蘇軟軟地打著耳廓，入目處是山河闊遠，白雲無際，衛疏風禦劍跟在他們身後，長身玉立，襟袖招風，隔著淺淺浮雲，其疏朗光華，似雲中仙君。

    她忽然想起了那句話：歎君玉骨仙靈貌，何故素手浸血河。

    等落地太元山，已經是下午時分了。

    眾人落地的地方就是之前白輕沉指的那個瀑布。

    葉裁衣從劍上跳到山道中鋪就的青石台階時，稍稍穩了穩身形才不至於腿軟跌倒，這是真的站了將近一天啊。

    不遠處飛瀑轟鳴，從山上泄下的瀑布聲勢浩大地砸向地下的深潭，水珠迸濺，為此地帶來無數清涼。

    一白衣女子正立在飛瀑旁的青石之上，微微昂首，望著飛瀑迸落之景。

    她頭上挽著髻，用一條杏色發帶盤結，露出細白的後頸，頭上沒什麽飾品，隻簪著一枝細細的銀花簪，耳邊配著長長的細銀鏈，各自墜一小片白玉細花瓣。

    張舒遙喚道：“絮雲。”

    那女子聞聲望過來，眉目之間，清淨曠遠，不染塵埃，淺淡似流雲，靜默如皓月。那綠樹白瀑，就在她身後，似將亙古相伴。

    這副無垢仙姿，葉裁衣竟有些看癡了。

    衛疏風拱手道：“簡師姐。”

    簡絮雲向來情緒變化不大，見到他們回來，也隻是麵色平靜地說道：“一路可還順利？”

    張舒遙道：“很好。”

    照例將關清衡與葉裁衣介紹給簡絮雲，她沒有像白輕沉那樣的好奇心，隻說道：“我師弟與師妹，勞煩關道友一路照拂了，等關道友忙完正事，我請道友來渺雲峰喝茶。”

    既然是渺雲峰的人，又是他們那日提到過的‘絮雲’，那這位女子應該就是後來駱長廷丟失的那個弟子了。

    白輕沉說道：“絮雲師姐怎麽隻請關道友呢？這不是還有位葉姑娘嗎？”

    簡絮雲的目光落在葉裁衣身上，停留了一會兒，又看回白輕沉，答道：“師父想收葉姑娘為徒，如此，她就是渺雲峰的人了。”

    啥？

    葉裁衣一整個懵住，也就是說，她要成為方靈的師妹了？

    簡絮雲微微踮腳，衣衫飄搖，從青石上飛下來落到葉裁衣麵前，帶來一陣清涼之氣。

    她一雙水洗過一般盈潤的眸子就那般認真地看著葉裁衣，向她伸出一隻白皙的手，“葉姑娘，我叫簡絮雲，是渺雲峰駱長老的弟子，我帶你去見師父。”

    葉裁衣愣愣地就回握住了她的手，感覺到她的手背很是細膩，可手心裏卻全是粗糙的繭子。

    接著，葉裁衣覺得自己飄了，是物理意義上的飄。

    悠悠遙遙浮到空中，她的天藍繡蝶衣與衣帶若在水中，向四方柔柔地飄散著。

    簡絮雲右手握著她的手，左手輕輕向前，拂開了遮眼浮雲，吹目清風，帶著她往蒼山深處，去尋大道所在了。

    白輕沉望著雲中人的身影，忽然說了一句：“絮雲師姐這會兒可不關心那隻狐狸的事了。”

    張舒遙問道：“對了，你把那黑狐如何了？”

    白輕沉頓時沒了聲息。

    關清衡閉上雙目，驅動靈識，在風中捕捉到了一絲細微的怪異之處，淡淡地說道：“白道友把那黑狐帶在身上了。”

    衛疏風忽而看向關清衡，眸中深沉了許多。

    白輕沉撇了一下嘴，說道：“我就是想問問瑤山現在的情況。”

    張舒遙沒好氣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你把它扣在這裏，林初明能不注意太元嗎？”

    白輕沉從袖中取出一個繡著八卦的藏寶袋，晃了晃，“它總歸是看到絮雲師姐了，等它回到瑤山，林初明必然會知道的，我又不殺它，好吃好喝養著玩不就行了。”

    衛疏風說道：“山中野狐，恐怕受不了牢籠生活。”

    “那該如何？”

    衛疏風無意識地摸著衣袖邊緣略作思考，而後豁然開朗般地說道：“它修為也不高，這般，將它放進桃源吧。”

    張舒遙與白輕沉不約而同地說了聲：“好極。”

    桃源是太元山新弟子入門試煉的虛幻之境，裏麵是一方小世界，天地廣闊，又沒有修為太高的靈獸，放這隻黑狐進去正好。

    簡絮雲帶著葉裁衣飛到一處極高的孤峰上空，葉裁衣俯視著這座孤峰，見七座殿宇組成的建築群排布精妙，蒼翠欲滴的樹木圍在殿宇周圍，半遮半掩地露出琉璃璧瓦。

    衣裙微浮，簡絮雲帶著她落到最中心的那座大殿前。

    殿前的白玉台上，駱長廷穿著一身霽雪色輕袍，高冠博帶，正坐在白玉階的最高處低頭仔細地編織一隻龍。

    劈好的棕櫚葉散落在他身旁，眉心點著赤紅護靈決的方靈就坐在他身邊，一手閑閑地拿著一條櫚葉，一手托腮看著駱長廷一雙修長靈巧的手引著櫚葉編出龍的樣子。

    簡絮雲立在階下，揖了一禮，說道：“師父，葉姑娘來了。”

    駱長廷抬起頭來看了一眼葉裁衣，繼而站起身來，衣上紛紛落下許多被碎開的葉片，他仍舊是那般不染世俗的樣子，真誠得如同最澄澈的溪水，“葉姑娘，可願拜於我門下？”

    太元山中隱真仙，渺雲峰上九重天。

    靈修界已知修為最高的存在，若非之後‘與弟子通’引來那般浩劫，那麽最可能飛升的便是他。

    葉裁衣遲疑著說道：“我不修無情道。”

    一旁的方靈站起身來撫平衣裙的褶皺，高傲地揚著下巴看她，“無情道可不是誰都能修的。”

    原來他的弟子不是都需要修無情道才行的嗎？

    葉裁衣立馬提裙跪下叩首，“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駱長廷走下白玉階，抬手抹掉了關清衡和張舒遙為她點上的護靈決，用自己的指尖血重新點上了一顆。

    “起來吧。”

    葉裁衣幹淨利落地站了起來。

    一隻樹葉編成的小龍被遞到她身前，“這個，拿去玩吧。”

    葉裁衣伸出手，那隻龍就被放到了她掌心。

    方靈看著被師父送出去的那條龍，心中忽然生出一陣不適感，明明，應該是她的東西啊？有了小徒弟，那她就不是師父最關心的那個了

    簡絮雲看著葉裁衣手中的那條龍，覺得腦海中似乎有什麽正暗暗地顯出來，她卻怎麽也想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麽。

    駱長廷轉過身去，一步一步走上玉階，一字一句地說道：“徒兒們好好修煉，等某些時日，獵條真龍來給你們玩。”

    “師父說什麽呢。”方靈嗔道：“龍族勢大，何必與之積怨。”

    駱長廷未曾辯解，俯身收拾了地上的葉片，回首向簡絮雲說道：“絮雲，帶你小師妹去渺然閣中住下。”

    簡絮雲道：“是。”

    不是，現在是什麽情況？原本駱長廷就沒打算跟瑤山那位可能曾經傷到過簡絮雲的龍族和平相處的嗎？

    如果不是後來的突發事件，那麽駱長廷就很有可能會去瑤山獵龍？

    葉裁衣由衷地發出一聲感歎：我iao！

    如果駱長廷真的獵龍了，那麽簡絮雲後來也不會無故失蹤。

    葉裁衣心裏不由得想到：衛疏風，你就說說你自己辦的這叫什麽事兒？不知道到底是為了什麽原因，一下子害了那麽多人，而你個人心中還一點波瀾都沒有。

    當真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顧同門之情，不念師門之恩，對無辜者也無不忍。

    所以她絕對不能讓自己師父出事，也不能讓他名聲被毀，更不會讓衛疏風使計令護法大陣失效傷及無辜。

    她想讓駱長廷能按照原計劃去獵龍。

    想到獵龍

    葉裁衣忽然覺得，這件事情，似乎很值得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