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再也撿不起的狗皮膏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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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的頑劣世人皆知,可她的草包名聲,卻是從她被接回江府後,氣走了十多個先生才傳出來的。
江丞相費盡心思招募罵一些上好學問的夫子,每個都待不滿一周便自請離去。
甚至臨了臨了,父子們還要遠遠的指著子期院,罵一句此女品性不堪,資質愚鈍,朽木不可雕,難成大器也。
漸漸地,這件事就在文人圈裏傳開了,但凡學問優秀的夫子,都不願意收江大小姐為學生。
江丞相疼惜江沅,又生氣那些先生如此說自己的寶貝疙瘩,從此便允了她,不用繼續學這樁苦差事。
畢竟就算江沅鬥大的字都不識一個,隻要他在,她就永遠是長安城裏最金尊玉貴的姑娘。
從此之後,江沅雖然不用起早貪黑的讀書,隻在自家閣樓挑感興趣的書去看就行。
但她“草包小姐”的名聲,因此也徹底人盡皆知。
所以如今,沈君回看著樓下那張張揚的臉時,簡直萬分驚詫。
他怎麽也無法把印象裏總是惹是生非的江沅,與方才和自己鬥的酣暢淋漓的才女聯係在一起。
一向溫文爾雅的他沉下臉,也不再袖手旁觀,快速下了樓。
江沅手拿持軟鞭,一套連招耍起來虎虎生威,半點不留情。
那些家丁打扮的禁軍,竟然很是狼狽,絲毫不見與打手互搏的碾壓之勢。
直到沈君回下來。
他一近前,那些家丁便不動聲色的停了手。
沈君回語氣不太好,盯著江沅道:“原來真的是你,江沅,你怎麽能跑到這種地方來?”
“這種地方是什麽地方?哦”江沅做出恍然大悟的樣子,戲謔道:“是沈公子來得,我卻來不得的地方嗎?”
沈君回被噎住,頓了頓,語氣便更加的重:“我以為你從前隻是驕縱,野的沒了章法,人並不糊塗。如今看你卻是愈發不可理喻了,居然逛青樓,哪裏還像一個姑娘家,簡直是放浪形骸,你難道不懂得廉恥嗎?”
江沅聽聞,臉上最後一絲懶散笑意都消失幹淨,她靜靜看了沈君回半晌。
“我江沅的品性如何,父親說的,母親說得,兄長管得,上蒼也管得。可沈公子,你是我的什麽人,我們之間又有什麽關係,你憑什麽對我指手畫腳?”
她靜靜的盯著他時,眸子裏毫無波動,幾近漠然的神態,甚至連瞳孔裏都沒有他的影子。
沈君回莫名就避開了她的眼神,蜷著手指,不敢仔細去看。
他回答不上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這麽衝動。
最後隻能避而不談,略微走進江沅幾步,低頭,用隻有兩人能聽到聲音,啞聲道:“茲事體大,這件事你根本管不起,不要摻和進來。”
“如今還不算晚,隻要把虞聽姑娘交給他們,快點離開,此事便能當從沒有發生過。否則,我也幫不了你。”
“沈君回,你何曾幫過我呢?”
江沅明亮的杏眸抬起,眼神中竟有些悲哀,她嘴角輕飄飄的一勾,透出些尖銳的諷刺來。
前世,是他親自擬了奏折,偽造證據,誣陷父親通敵,那時他可曾幫過她?
她成為逆臣之女,絕望無助時,他卻摟著新婚妻子,平步青雲,那時又可曾幫她?
她把心掏了出來,全心全意的對一個人好,即便沒有感動,也該有動容吧。
可沒想到,沈君回是一塊捂不熱的冰,養不熟的狼,他踐踏著她的尊嚴,毀了她的人生。
如今,卻站在麵前,衣冠楚楚的對她說,他這是在幫她。
真是好笑!
江沅的悲傷一瞬即逝,陡然透出幾分攝人之意,眸子亮的發寒:“這樁事,我管定了,你要是不想受皮肉之苦,就給我讓開!”
沈君回望著江沅,有一瞬間的茫然。
全長安城都知道,江沅是黏著他的一塊狗皮膏藥,可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狗皮膏藥有一天也會掉。
並且掉下來之後,再想去撿,卻已經撈不著了。
之前在永寧侯府,江沅騎在馬上,鞭子直指他的鼻尖,冷聲讓他讓開。
他當時還自負的認為,她絕不會傷他。
這次,她又讓他讓開,他卻已經沒有篤定的自信了。
如果說上次,他還僥幸的認為江沅隻是被趙飛兒氣昏了頭,或者是嫉妒他為趙飛兒說話,才那樣冷漠的對他。
那麽這次,他則是真的發現,江沅變了。
她完全變了,即便現在自己就站在她的麵前,她也要絕情的把他推開。
沈君回忽的就想起今年上元節發生的事來。
那日長安城不設宵禁,夜間他奉命出門。
城內的燈會熱鬧輝煌,往日不出門的閨秀小姐們幾乎傾巢而動,少年少女相約鬧花燈,玩社火,街邊舞龍獅,張燈結彩,燈火通明。
滿城繁華下,他在燈光中慢悠悠的獨行,身後遠遠墜著個跟著他的江沅。
她因為前幾日邀請他同遊被拒絕,如今就小心翼翼的跟在他幾丈遠的地方,鬼鬼祟祟的也不敢上來搭話,就那樣亦步亦趨,還以為偽裝的甚好。
沈君回自然早就已經發現她了,不耐煩的皺著眉,隻覺她煩人,便當做沒看到。
有人猜出彩頭貴重的燈謎,圍觀行人紛紛叫好,熙熙攘攘間,不慎推倒了華燈架子。
那幾人高的架子連帶一連串燈籠轟然倒塌時,他恰好就在下麵,來不及躲開。
當時,江沅毫不猶豫的從後撲上來,抱著他,把他護在下方。
那被點著的燈籠和架子腿就盡數砸在了她纖弱的背上。
她疼得蒼白的臉和死死抱著他不放的手,似乎就在昨天。
江沅就是如此。
愛一個人可以為之豁出生命,燃盡熱情,飛蛾撲火般不回頭。
可是如今,她的身後卻護著其他人,與他爭鋒相對,視同陌路,再也不把他放在心裏。
沈君回那顆一直無動於衷的心,忽然細微的抽動了一下,很不舒服。
他動了動唇,不由又靠近了些,剛想說什麽,隻聽樓上忽的傳來一道冷淡的男聲。
“沈公子,請你離阿沅遠一點。”
沈君回一抬頭,就看到了俯視著他的江隱迢。
他反手在後,身姿挺拔,立在欄杆前淡淡的望著他。
一雙濃墨似的眼幾乎暗的看不見光,聲音並不大,也並不疾言厲色,但是沈君回卻莫名感到背後寒意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