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川明顯愣住了。

    就連喝得麵色酡紅的江漾都偏過頭，朝慕祁擠眉弄眼。

    意思是：我這弟妹有點彪？

    慕祁沒忍住低頭輕笑，看向許枝枝的目光愈發溫柔。

    他從來都知道小呆瓜有兩副麵孔，平時性子溫吞，遇事先說道歉，但要惹到她的底線，立馬會教你做人。

    譬如網絡鍵盤俠黑許兮的事。

    但就是這樣的許枝枝才鮮活可愛。

    她又不是聖人，隻是長得柔軟一些，為什麽不能有脾氣？

    慕祁沒有阻攔，反而縱容。

    大不了他替她一瓶吹。

    無論小學妹想做什麽，學長都能替她兜底。

    再看陸川，明顯是有些慫了。

    他別別扭扭走到許枝枝麵前，猶豫著說：“怎、怎麽比？”

    “簡單，三個骰子一起扔，誰加起來點數小就算誰贏。”許枝枝把骰盅遞過去：“讓你先來。”

    陸川回頭看了夏沅一眼，對方報以微笑，他隻能硬著頭皮上。

    搖動骰盅，帶起一連串脆響。

    陸川小心翼翼，手法生疏地扣到台麵上，揭開一看，二四六，點數不大不小，就看許枝枝搖出什麽了。

    少女重新扣好骰盅，握在掌心，手腕輕轉，熟練得像澳門賭場風雲裏的大佬，她眉目間帶著穩操勝券的驕傲，一錘定音道：“開！”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看過來。

    媽的，絕了。

    許枝枝搖出來三個一點。

    沒有比這更小的數了，陸川整張臉後知後覺紅起來。

    夏燃適時開口：“這位哥哥，你一瓶吹啊，別玩不起。”

    夏燃神色輕鬆，渾然沒有半點擔憂，認識許枝枝也這麽多年了，她和家族中小輩比點數大小時，從來沒贏過。

    因為一般都比誰點數大。

    像許枝枝這種運氣不好的，搖出來的數就非常小，後來在哥哥許兮的啟發下，許枝枝學會了另辟蹊徑，不比大隻比小，從此戰無不勝。

    上帝關了她一扇門，又給她開了一扇窗。

    夏燃當然選擇護短啊。

    勝負已分，陸川不情不願新開了一瓶啤酒，仰起頭整瓶往下灌……喝到一半就不行了。

    許枝枝懶得強人所難，還回骰子後說：“遊戲而已，適可而止就好。”

    玩遊戲嘛，初衷是為了開心，千萬別上頭，鬧得大家都不愉快。

    許枝枝話是對著陸川說的，目光卻看向夏沅，她順便把隨身攜帶的生日禮物遞給這位壽星，哪怕不高興，也禮貌地說了句：“生日快樂。”

    夏沅得體地回了句：“謝謝。”

    逢場作戲，不過如此。

    許枝枝實在無聊，打算離席。

    她的坐立不安全部落在慕祁眼裏。

    沒過多久，慕祁也把禮物放在圓桌上，拎起椅背上的外套，對一旁的江漾使了個眼色：“走了。”

    許枝枝見機跟上，又聽身後夏沅喊道：“慕祁，謝謝你能來。”

    回應她的是推門聲。

    今夜的慕學長格外冷漠。

    許枝枝緩緩想著，平日裏的慕祁雖然清冷一點，但不漠然，甚至對人對事都從容有禮，很少露出自己的棱角，今天的他就像寒涼泉水結冰，露出尖刺。

    難道是因為江漾的緣故？

    許枝枝沒有過問，安安靜靜坐到副駕駛，係上安全帶，當自己不存在。

    黑色賓利行駛在容城的夜色中，兩側霓虹燈光偶爾落在車窗上，慕祁始終緊抿著唇線。

    直到後座的江漾酒意清醒，開口道：“阿祁，這事兒跟你沒關係。”

    慕祁通過後視鏡看了江漾一眼，沒說話，意思好像是：但你和我有關係。

    ——這是許枝枝猜測的。

    過了片刻，慕祁的唇動了動：“後悔嗎？”

    江漾苦笑了一下。

    車子很快開到t大附近，大概夜裏十點，按照一般規律，網吧旁邊的奶茶店早就關門了。

    許枝枝抱著僥幸心理走過去，簡約的店招牌還亮著，三個手寫的字：“不係舟”。

    昏黃光影下，店主小姐姐摘下工作帽子，斜靠在吧台，目光帶著一絲疲倦，落在隔壁網吧附近。

    許枝枝喊她的名字：“雅琦姐。”

    趙雅琦回過神，聽著網吧重新開門的聲音，問許枝枝：“玩得開心嗎？”

    “還行。”

    許枝枝補充：“今天晚上，除了菜色，沒有一件是值得高興的。”

    趙雅琦笑笑，生人勿近的五官立刻明豔起來，她邊調奶茶邊說：“高興一點，請你喝奶茶。”

    許枝枝道：“不要。”

    “你開店不容易。”

    她也算是“不係舟”的常客了，知道這家小店裏裏外外都是趙雅琦一個人忙活，基本不掙錢，有時候遇到淡季，還要虧空。

    “請你一兩次還是可以的。”趙雅琦往奶茶杯裏加足許枝枝喜歡的小料，又趁機器封口時，轉身調了一杯醒酒茶。

    許枝枝愣了愣：“雅琦姐，你店裏還有醒酒茶呢？”

    “對。”

    “但不是給你的。”趙雅琦抬起漂亮的狐狸眼，眼角稍揚，指了指隔壁重新營業的氧氣網吧。

    她把醒酒茶掛在許枝枝手上。

    許枝枝眨了眨眼：“讓我去送？給江漾？”

    “對。”

    許枝枝認命推開網吧門，慕祁正扶著江漾在洗手池邊，空氣裏彌漫著發酵過頭的酒味。

    “你別過來。”

    晦暗不明的光線裏，慕祁稍微抬頭說，似乎怕這氣味衝撞了她。

    “沒事。”許枝枝什麽場麵沒見過，當年哥哥許兮還不是大明星的時候，也經常像個不良少年一樣醉酒嘔吐。

    那還不是她這個做妹妹的，費勁千辛萬苦把許兮塞車裏，弄回來，替他瞞著爸媽。

    許枝枝走上前，把醒酒茶插上吸管，讓慕祁遞給漱完口，靠坐在老舊沙發上的江漾。

    慕祁接過後說：“你等我一下，我送你回學校。”

    許枝枝沒有拒絕，畢竟外邊天挺黑的。在警察父親許淮山的熏陶下，許枝枝還是挺怕身後有人尾隨的。

    慕祁又轉身打濕了毛巾，他卸下手表，解開襯衣袖口往上卷，露出肌理漂亮的小臂，擰好毛巾後，替江漾擦了擦夾克上的汙穢。

    許枝枝偷偷瞄了一眼，心想慕學長還挺會照顧人的。

    沙發上的江漾似乎很不舒服，小口喝完醒酒茶後就睡著了。

    許枝枝看著慕祁替他蓋上毯子，她也挪動腳步，很輕地往外走。

    正好在門口碰見趙雅琦。

    她直接問慕祁：“他還好嗎？”

    慕祁點頭：“睡著了。”

    趙雅琦：“又是因為夏沅？”

    慕祁：“是。”

    “不過我想，是最後一次了。”

    趙雅琦彎起唇角，有些苦澀：“你說江漾這人吧，未免太癡情了，為了個沒良心的女人，生生把自己毀了。”

    慕祁不置可否，隻說：

    “你也挺癡情的。”

    “哎，你小子什麽意思，我哪有？”趙雅琦在他們身後大聲反駁，慕祁沒有回頭，指了指許枝枝的手：“縮進袖子裏，聽話。”

    許枝枝穿的漢服，披襖袖子寬且長，還有絨邊，很適合阻擋寒風。

    她兩手對插，直接學老家門口的“大爺式”揣手，一晃一晃跟在慕祁身邊，可愛而不自知。

    慕祁緊抿了一晚上的唇線難得鬆開，和許枝枝漫步在銀杏大道時，主動說起了陳年舊事。

    在高二那年，他的確喝了酒，也陪著江漾做了一件很瘋狂的事。

    那時他們和夏沅還是同班同學，學校並不是多好的高中，甚至於校門外經常有一堆小混混。

    那一年尚且稚嫩的慕祁有些叛逆，拒絕了家裏的安排，也不去念私立貴族高中，轉學到了九中。

    沒過幾個月，夏沅也跟著轉學過來。

    慕祁讓她回去，並且直白地拒絕了夏沅的喜歡，毫不留情。

    他以為事情到這裏就該結束了。

    兩個月後，夏沅依然沒走，她還成為了慕祁最好兄弟的女朋友。

    ——九中的校霸，江漾的女人。

    慕祁收到喜糖時並沒有自作多情，隻以為夏沅想開了，是好事。

    但慢慢的，他發現，隻要有自己和江漾的地方，就會有夏沅。

    江漾是真的很喜歡夏沅，幾乎把她寵到天上，做什麽都小心翼翼。

    對出身普通，成績糟糕，隻憑借著打架鬥毆稱王稱霸的江漾而言，漂亮溫柔，優雅高貴的夏沅無異於上天賜給他的禮物。

    他對這段感情珍之重之。

    然而好景不長，夏沅被社會上的混混頭子看上了，趁著江漾不在的時候，混混頭子龍哥把夏沅堵在九中後巷那條街，給她拍了半裸的照片。

    九中後巷人煙稀少，年久失修，更沒有安上監控。

    夏沅不得已吃了啞巴虧，龍哥反而變本加厲，以半裸|照片要挾，逼迫夏沅陪他去夜店喝酒。

    夏沅本身也是書香門第的姑娘，轉學到九中已經算來到另外一個世界了，沒想到還有更肮髒的。

    她害怕無助，惶恐不安，落在江漾眼裏就是無緣無故掉眼淚，他小心哄著，幾番追問，終於從夏沅口中知道來龍去脈。

    年輕氣盛的少年哪裏能忍？

    當天夜裏就要去找龍哥。

    本來約著去網吧打遊戲的慕祁就這樣被放了鴿子。

    慕祁從電話裏聽到江漾語氣不對勁，隨口問了句：“你去幹嘛？”

    江漾：“報仇。”

    慕祁忙道：“別衝動。”

    最後的結果就是，在酒精的作用下，慕祁也衝動了。

    他和江漾合夥打倒了龍哥的小弟，又不要命般把龍哥打得半死不活，兩個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殺紅了眼，一個為了自己女人，一個不忍心看著自己兄弟被打。

    說來可笑，開打之前，慕祁憑著殘存的理智報了警，但他等了很久也沒聽到警車的鳴笛聲，反倒是龍哥的手下用龍哥的電話報警後，管這片區的警察很快就來了。

    也是那時候慕祁才知道，龍哥之所以這麽囂張，是因為背後有人。

    ……

    不知不覺，t大女生宿舍樓到了。

    夜已深，慕祁沒有給許枝枝講故事的結局，隻叮囑道：“以後你不管發生什麽事，都可以告訴我。”

    許枝枝站在台階上，回頭看他，平視著青年的眼睛問：

    “那學長還會打架嗎？”

    慕祁揚唇一笑：“不會。”

    “我年紀也不小了。”

    二十歲的慕祁再遇到十五歲那年的事情，會避免所有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