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是可以說的嗎？

    顯然不行。

    許枝枝再次發揮轉移話題的本事，她指了指江漾手掌上係著的絲巾，說：“雅琦姐對你很好。”

    這絲巾不僅貴，還是限量款，結果趙雅琦眼都不眨拿來包紮。

    江漾也意識到了。

    他垂著眼，神情中的桀驁不馴淡去，睫毛投下陰影，隻剩落寞。

    江漾解開了這條絲巾，自嘲地說：“是很好，可是我不配。”

    他一個坐過牢的窮小子，有什麽資格去耽誤富家千金。

    就像他曾經喜歡過的初戀夏沅，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怎麽強行在一起。

    那次生日會後，江漾就徹底放下了夏沅，也試著接納其他人。

    但不包括趙雅琦。

    他今天陪她來老城區逛夜市，就是答應她最後的請求。

    哪知道會碰上搶劫的事。

    江漾摸了摸鼻尖：“你知道多搞笑不，搶劫的都知道我沒錢。”

    很輕鬆的語氣，卻叫人聽著心酸。

    一直沉默的慕祁開口：“阿漾，你是喜歡她的吧。”

    因為喜歡，才想要推開，怕自己的汙濁玷汙她清白的人生。

    如果真的像他所說的沒感覺，何必強行抽離，把距離拉遠。

    江漾抿了抿嘴角，他的唇很薄，卻不顯得絕情，反而有種倔強的感覺。

    “說這些已經沒用了。”

    他喝了一口咖啡：“真特麽苦。”

    慕祁不動聲色，把方糖推過去。

    江漾笑了笑：“希望我下次見到你的時候，能運氣好點。”

    他抓了兩塊糖到嘴裏，又起身抓起椅背上的夾克外套，說：“出去抽根煙。”

    慕祁沒有攔他。

    許枝枝也知道他會一去不回。

    等趙雅琦拿藥回來的時候，她隻能說一句抱歉，我沒守住。

    趙雅琦：“不怪你。”

    “誰也留不住他。”

    她低頭去撿染血的絲巾，長卷發遮住臉頰，也藏下了她眉眼間的脆弱與破碎。

    趙雅琦從來知道結果。

    有些人很好。

    但抓不住。

    她隻是覺得遺憾。

    她在江漾最好的年紀認識他，曾經風華正茂的人，什麽都不會放在眼裏的少年，也會因為生活和命運的重壓而妥協。

    監獄的生活殺死了原來的江漾。

    趙雅琦沒辦法救贖他。

    如果說一開始是抱著替哥哥趙龍贖罪的念頭，是不認同哥哥顛倒黑白把江漾送進監獄這件事，那麽現在，開了奶茶店和江漾比鄰而居的她，是真心的疼惜他。

    他原本也可以是大學校園裏光彩明亮的星星，和慕祁一樣。

    回學校還有最後一班公交車。

    許枝枝以為人會少，結果多的是偷溜出來逛夜市的大學生。

    大家都等著這輛公交。

    慕祁有些遲疑，想問許枝枝要不要打車，但一想到她說的那句革命情誼，他心頭的熱血就被澆滅大半。

    他從前不想和許枝枝發展成姐妹，現在更不想發展為兄弟。

    他多的是兄弟。

    慕祁沒有主動和許枝枝說話，他多少有點生氣，恨她是塊木頭。

    看見許枝枝擠上公交後，慕祁還是沒有猶豫地跟了上去。

    車上人擠人，慕祁雖然不搭理許枝枝，但他站在許枝枝附近，有意無意把她圈進懷裏，避免她被其他男生碰撞。

    路遇紅燈，公交車突然急停。

    許枝枝抓緊吊環，後背重重撞到慕祁的胸膛，她回頭，目光抱歉。

    “學長，委屈你了。”

    你一個開七位數豪車的少爺，實在不應該陪我擠公交。

    許枝枝也想過打車，但沒必要，她的公交卡沒有用完，不想浪費。

    慕祁動了動唇角，想說什麽，最終隻看著她的眼睛：“許枝枝，抓好吊環。”

    她點點頭，第一次覺得擠公交也是種享受，和以往不同，許枝枝沒有被人碰撞，也沒有聞到不好的氣味，隻有慕祁身上清淡的冷香。

    她忽然就好感動。

    學長和這裏格格不入，卻願意來到她的世界，可能是有錢人想體驗一下生活吧。

    許枝枝半開玩笑的說：“學長，這破地方你還來嗎？”

    慕祁垂眼：“來。”

    雖然是有點潔癖，喜歡清淨，但他還可以接受，甚至忍受。

    慕祁扶了扶單肩背在身上的屬於許枝枝的書包，心想：

    有你的地方，都不算破。

    一月月中，緊張的考試周終於結束。

    許枝枝大步流星從考場走出來，看著久違的藍天呼吸新鮮空氣。

    她回寢室收拾行李，其他室友也在忙碌，楚宜是動作最快的，許枝枝隻能看見她空著的床板。

    這位追星女孩其實特別戀家。

    宋嬌第二快，行李箱都收好了，但沒有走，還在跟男朋友發消息。

    宋嬌和學長李遊是同一個地方考上來的，好像還是少數民族，他們也是在老鄉會上看對眼的。

    至於蘇梨，沒有走。

    聽說申請了寒假留宿，許枝枝想，如果蘇梨過年也在寢室的話，她就來陪陪她。

    許枝枝的家就在學校，也是同學的重點羨慕對象，她隻用拿下換洗的床單和衣物，輕輕鬆鬆就可以回家了。

    許枝枝和宋嬌蘇梨道別。

    三個小女孩子還抱了抱，期待著來年再見。

    許枝枝回到t大的教職工家屬樓，到家門口才想起沒拿鑰匙，敲了敲門，家裏沒人。

    江婉君出去上插花課了。

    她媽媽的業餘生活很優雅。

    許枝枝隻好把東西又送回宿舍，然後等在學校門口，剛剛她和媽媽發了信息，江婉君說讓她等一下，會到學校門口給送鑰匙。

    許枝枝就真的等在學校門口。

    冬季的天色容易黑，才七點多天幕就黑沉沉的壓下來，許枝枝的手機沒電了，她不敢亂跑。

    來往的學生越來越少，拉著行李箱的刺啦聲從許枝枝身邊匆匆經過，她抬頭看了眼月亮，大概等了半個小時，遠遠超出正常時間。

    許枝枝聯係不上江婉君，又趕不上找人借手機，學生們忙著放假回家，沒空停留。

    她歎息一聲，盯著自己的腳尖。

    身後，有人朝她看過來。

    聞燈抬手指了指，對身旁氣質清冷的男生說：“阿祁，你學妹。”

    慕祁沒有抬頭，還盯著微信屏幕，他給人家發了消息，遲遲得不到回複。

    聞燈又撞了撞他的肩膀，擠眉弄眼笑了笑：“是許枝枝。”

    慕祁微怔，猛地抬頭，月色灑落在他精致的眉骨上，他眼底生了淺淺的笑意。

    原來不回我消息是有原因的。

    慕祁和聞燈走過去，聞燈還特意在許枝枝背後大聲喊她，想嚇她一跳。

    這樣的純情小白兔，把她嚇哭多有意思啊，但礙於慕祁，聞燈不敢太放肆。

    他自覺走到一邊，坐在行李箱上，邊玩手機邊等慕祁。

    許枝枝沒被嚇到，揉了揉發涼的臉頰：“學長。”

    慕祁點頭，把手機借給她，哪怕她還沒有開口，“給。”

    許枝枝撥出一串號碼，發現已有備注，是“江老師”，但電話那頭沒人接，她有點著急，下意識踢了踢腳尖。

    一陣忙音過後電話就斷了。

    許枝枝隻能把手機還給慕祁，小聲道：“謝謝學長，我再等一會。”

    慕祁接過手機，也沒說話，他走到聞燈身邊，不遠不近在許枝枝的身後陪她一起等。

    除了他們，校門口沒什麽人，連路燈都有些昏黃。

    聞燈抬了抬眉，低語：“哥，再等下去咱可趕不上飛機。”

    聞燈和慕祁的老家都在寧城，他們不打算留在容城留在父母身邊，反而是回老家陪爺爺奶奶外公外婆過年。

    慕祁彎腰，輕敲聞燈的行李箱，意思是讓他先走。

    聞燈：你個老六。

    我就知道你。

    慕祁：順便幫我把行李托運一下。

    他在手機裏發完這句，給聞燈叫了一輛去機場的車，把他送走。

    慕祁兩手空空，走到許枝枝身邊，沉聲開口：“學妹，你有兩個選擇。”

    許枝枝回頭，驚訝於他還沒走。

    慕祁說：“一，我帶你去找江老師，二，你先和我去個暖和的地方接著等。”

    許枝枝選了後者。

    她覺得媽媽除了是她的媽媽，也有自己的生活和事情，許枝枝不想當江婉君的拖油瓶。

    當務之急是給自己的手機充個電，許枝枝看了眼學校附近的商鋪，因為放寒假，沒幾家開門。

    連雅琦姐的奶茶店都關門了。

    她隻能跟著慕祁走。

    臨城花園，學區房。

    位於t大附近，隻用走路五分鍾就可以到學校。

    慕祁在這裏有自己的私人公寓，是他上大學後母親送的，隻是他很少來。

    慕祁用指紋解了門鎖後，哢噠一聲，室內清寒的空氣迎麵而來。

    “等一下。”慕祁打開燈，把空調暖氣開到最大，才到玄關喊許枝枝進門。

    結果那小呆瓜在掏紙巾。

    慕祁看著許枝枝一點一點把門鎖上的指紋印擦掉，彎了彎唇角。

    這裏的安保係統很好，不會出現竊賊拷貝指紋入室搶劫的情況。

    但許枝枝擔心他。

    這很好。

    慕祁從房間裏找出來備用的充電器，遞給許枝枝：“插口在沙發旁邊。”

    “喝杯熱牛奶嗎？”他翻出櫥櫃裏的進口奶粉，還沒過期。

    許枝枝點了點頭：“好。”

    她給手機充上電，能聽到慕祁在廚房燒水的動靜，那些聲音讓整個清冷的大房子都有了煙火氣。

    一瞬間，冬天也並沒有那麽討厭。

    許枝枝垂眼，去看重新亮起來的手機屏幕，上麵有江婉君的三通來電，許枝枝沒接上。

    她又點開微信，發現媽媽發來的語音：“枝枝，抱歉了，你爸爸今天偷偷回來，媽媽要去接他，你就在鄰居的阿姨家借住一宿吧。”

    許枝枝：……

    她知道明天是媽媽的生日，但沒想到許淮山這個老男人這麽浪漫，平時看著老實木訥，竟然也知道給妻子一個驚喜。

    但他的銀行卡是綁定在江婉君名下的副卡，花銷都清清楚楚。

    買張車票江婉君也會知道。

    許枝枝無奈，這些年父母恩愛不減，異地戀也情意綿綿。

    她能說什麽呢？

    父母是真愛唄，我就是禍害。

    被過去的狗糧再次攻擊的許枝枝抿了抿唇，正好聽到慕祁在接電話，他還故意開免提。

    “小慕啊……”電話那頭是江婉君的聲音：“不好意思我有點忙，沒接到你的電話。”

    慕祁：“沒事，老師您忙吧，我這邊的問題已經處理好了。”

    江婉君：“那行。”

    “有空來家裏玩。”

    慕祁說好，電話被掛斷後他端著泡好的牛奶走到許枝枝麵前，“溫的，喝吧。”

    許枝枝接過，猶豫了一瞬。

    慕祁就笑，眼角眉梢的清冷散去，人也明豔起來：“怎麽？”

    “怕我對你圖謀不軌？”

    許枝枝點頭，又很快搖頭。

    她隻是想起一些事情。

    大概開學沒多久，她也遇到過像今天一樣忘帶鑰匙的情況，也傻乎乎站在校門口等。

    那個時候天更黑，她媽媽去參加同學聚會了，當時校門口都沒什麽人，隻有三個男生在她不遠不近的身後聊著天。

    許枝枝曾偷偷看過一眼。

    還感慨裏麵有個特好看的，如今回想起來，那三個人不就是聞燈，王閑和慕祁嘛。

    他們原本是要去氧氣網吧打遊戲，結果慕祁臨時改主意，非要站在校門口打王者。

    還說這樣手感好。

    聞燈王閑很無奈，但慕祁打遊戲牛逼，他說了算，他們求帶的就不要逼逼賴賴。

    許枝枝小口喝著牛奶。

    又想起一件事。

    她那把粉色的花傘本來很好用，根本不會出現傘柄生鏽卡住的毛病，更不會合不攏，但自從把這傘借給慕祁一次後。

    她在圖書館碰到他，把傘拿回來就不好用了。

    許枝枝捏緊玻璃杯，真不能怪她多想，實在是太多巧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