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皇城司隻對皇帝一人忠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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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照城沉聲說著,目色越來越冰冷,“按照賑災糧款發放的慣例,經過一層官員,就要抽走一半的油水。

    但錢總是需要人來發,殺了這一批,後來者仍然會抽水。

    貪腐並不一定會影響國本,處理不好才會。

    所以隻要他們能做點事,讓下麵少死些人,官家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聽到這裏,冰凝終於忍不住的冷笑出聲,“下麵那些人?嗬,你們這些官老爺的叫法真是有趣,就仿佛再說下麵那些蚍蜉、那些蟲蟻一般。

    可下麵的那些,明明都是鮮活的人,都是百姓呐!

    一句輕飄飄的‘少死些人’,不知要造成多少人間慘劇。”

    青山無定趕緊拽了拽冰凝的袖子,“冰姐姐,官家的事,不是咱們能隨便議論的……”

    他還沒說完,就被月照城一把按住了頭。

    “小青,你冰姐姐說的是對的,她說的才是人話。”月照城雖然在笑,目光裏卻閃動著莫名的哀傷。

    青山無定一時無措起來。

    像是看出了青山無定的疑惑,月照城揉他的頭的力度更加大了幾分,“任務之中,皇城司唯一要想的是對官家忠誠,任務之外,唯一不能忘的就是,記得自己也隻是個人而已。”

    青山無定深深的擰起眉,努力想要聽懂月照城的話,可是越想越迷糊。

    看到青山無定的小圓臉再次皺成一個帶褶的小包子,月照城笑著又拍了他兩下頭。

    冰凝也笑了笑,隻是笑容不及眼底。

    月照城的那句話,在她心裏投下一圈淺淡的漣漪。

    但也僅僅是一圈淺淡的漣漪而已。

    漂亮話誰都會說,關鍵還是要看他如何做。

    隻從認識後的這一段經曆來看,並不能說明他有多正直,多優秀。

    比起正直優秀這些褒義詞來說,還是“忍耐力強的陰險笑麵虎”更適合他一些。

    對於冰凝心裏的腹誹,月照城沒有半點察覺,他繼續說道:“與以往不同,那次水災實在太厲害了,流民千裏,餓殍遍野。

    官家怕下麵官員依舊不知收斂,造成更大的悲劇與禍患,特派了皇城司司探各種監察打探。

    老皇城使佟大人甚至這其中的水深,明白若然真不叫下麵官員克扣些油水下去,賑災一事同樣會進展的很慢。

    特別給他們留了兩成抽水的餘地。

    沒想到這幫畜生仍是貪得無厭,甚至想出了一個陰損至極的方法。

    在押運的途中先是偽裝成被山賊搶掠,即將要丟失全部官銀,隨後尋求高人製造出了巨猿祥瑞現世,踩死大部分山賊的假象。

    最後屠殺了附近一個莊子上下八百多口良善百姓。

    男子隻要滿了十四歲,不論老少,頭顱全部都要被砍下,被其帶回京城當做所繳山賊。

    其餘五百老弱婦孺盡皆斬殺,填進山澗坑中。

    我們當時雖然沒辦法堪破巨猿的把戲,卻找到了被屠莊戶所在的埋屍山澗坑。

    至此,巨猿祥瑞案的真相總算基本查清。

    隻是查案的人,永遠是追在案子的後麵行進。

    對手布局也遠比我們想象的嚴密,等我們回朝後才知,那群碩鼠們早就聯合了當朝幾位重臣、權臣,急急向官家作了匯報。

    不僅報喜邀功剿滅了盜匪,更帶來了上天的祥瑞。

    雖然折損了一般賑災款,但官家依舊大悅,不僅沒有追究他們的罪責,更因天降祥瑞一事而昭告天下。”

    青山無定氣得鼻子都要歪了,狠狠一跺腳,“官家這事處理得太混賬了吧?!那些亂臣賊子更是禍國殃民,罪大惡極!小青一定要把他們都揪出來,一個兩個都帶回皇城司受審!”

    月照城按住青山無定火山爆發一般的小腦瓜上,聲音變得無比冰冷:“無定,記著,你是皇城司的人,而皇城司是官家的眼睛,口舌。

    監察百官,是替官家監察。官家不叫你查的,決不能非議。”

    “可是——”青山無定依舊咽不下這個氣。

    月照城目光凜冽冰寒,刀子一般射向青山無定,“忘了選拔進皇城司時,你發下的誓言了麽?”

    現在的青山無定感覺比之前更想哭了,但是男子漢的信念支撐著他無論如何也要忍住。

    他用袖子狠狠抹了下鼻子,“青山無定領命!”

    看到青山無定故作堅強的樣子,月照城的目光卻軟了些許,按住他頭的手也放鬆了些力道,輕輕拍了拍,

    “這世間有很多人,有著不同的位置。

    各司其職,才能維持這個世道的正常運轉。

    而皇城司的職責,便是官家的命令。

    雖然有時照顧不到那麽許多,但官家是照宋的根本,如果他的眼睛看得不夠遠,那這般慘劇隻會更多。

    無定,皇城司裏沒有小孩、青年、老人,隻有強者與弱者。

    心誌不堅,也是弱者的一種。

    而小青你,是個沒權利做弱者的人,明白嗎?”

    青山無定重重點頭,“無定知道了,無定不會再犯了。”

    這番話說得冰凝的心裏也是一動。

    明明是詭辯,從月照城口裏說出,卻帶了一種莫名的真誠。

    像是察覺到冰凝情緒細微的變化,月照城轉頭望向她,微微一笑,“叫冰泉主見笑了,小青剛入皇城司不久,日後少不了煩擾你多提點。”

    “月大人客氣。”冰凝略略頷首,將話題拉回案子,“從結果反推原因,第一,巨蓮先生肯定不是搶劫的山匪。

    因為根本不存在所謂的劫賑災款山匪,交給朝廷邀功的人頭,無一例外,全部都是良善百姓。

    第二,巨蓮先生也不會是當時擺弄巨蓮機關的人。

    我已經查實,灰猿祥瑞發生時,他依舊像往常一樣,在洪州接待著絡繹不絕的訪客,給新生兒測八字,為建修房屋者算風水挑時辰,給兒女結婚的家裏合命卜吉凶選良時。

    他的生意一直很好,找他看風水卜吉凶的大娘大嬸們絡繹不絕,沒有任何跡象參與進了那樣機密的行動之中。

    第三,根據他看到金猿的表現,也能看出對於灰色巨猿的把戲,他雖然知道是人為假冒的,但並不清楚細節。

    如果換了實際操縱灰猿的灰焰火來,任憑我的金猿做得再精致,也能一眼看出破綻來。

    根據這三點,我便推算出來了他的真實身份。

    他為什麽會痛恨從來沒見過的月大人?

    是有什麽家人或是恩人毀於月大人之手嗎?

    他的家人或是恩人在哪裏?

    什麽時候毀於月大人之手?

    他之前一直生活的很平靜,但自巨猿祥瑞案後,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所以我猜想,他認定的家人、恩人毀於月大人之手的時間,就在巨猿祥瑞案發生之時。”

    青山無定滿目不解,“可是冰泉主你不是說那時他還在洪州嗎?”

    冰凝向他投去了一抹讚許的目光,“據我的眼線回報,巨蓮先生在聽說鄂州發生了灰猿現世的消息後,連幾份大額的賞錢都顧不得要,就急急趕奔鄂州而去。

    可是灰猿已經消失,即便他再感興趣,也不會這般急切。”

    青山無定雙眼一亮,“除非他本身就是鄂州人氏!”

    冰凝微微一笑,“而且他的家鄉非常有可能就在灰猿出現地周邊。

    而當時的月大人也帶著皇城司人馬問詢趕到,在調查灰猿案發生的真相。

    這兩個時間正好重合在一起。”

    月照城目色深深,“我在鄂州之時,除了勘察灰猿出現的地方,還追著路麵的線索去了被屠的莊戶檢查情況。並沒有傷一人,更沒有跟任何人打過交道。”

    冰凝表情冰冷,淡淡補充了一句,“大人肯定也去了埋屍的山澗坑。”

    “不錯。”

    冰凝冷笑了一聲,“問題就出在這裏。

    我猜想,這急急趕回家鄉的巨蓮先生很可能在暗處撞見了這一幕,從此便認定月大人就是編織出這彌天大謊,製造了這破天冤案的罪惡之人。

    他當時離月大人一定很遠,但是憑衣著也能看出是皇城司的人。”

    青山無定雙目難以置信的睜大,“那巨蓮先生難道就是被屠莊子裏的幸存者?”

    冰凝點點頭,“所以我用重金用了最快的速度去請人查了當時那個莊戶上的土地名冊。

    在其中發現了一個名為陳柏燁的落地秀才。

    據傳那名秀才家境貧寒,供他讀書已經是傾注了全家的最大的財力。

    因此屢考不中後,他便隻能背井離鄉,出去討個活路。

    所以灰猿案時,他是最有可能不在家鄉的。”

    青山無定一臉的恍然大悟,“原來竟是如此,”

    冰凝長長的歎了一口氣,“如今看來,巨蓮教竟也隻是被嶺南泉利用了而已。真正的嶺南泉,這一次並沒有露出真容。

    而陳柏燁一開始隻是單純想要複仇,但被嶺南泉盯上了他巨蓮先生的名頭後,陷在其中,最後也失掉了自己的人性。

    即便他心裏還殘存著一點善念,但終究是歹人的幫凶,直接或間接的害死了更多同樣無辜的人。

    純潔的複仇者,終究也成了雙手沾滿鮮血殺人犯。”

    “最可悲的,他連仇人是誰都認錯。

    所以做了這麽多,死了那麽多人,到頭來盡是一場空,真不知道他是可憐還是可恨了。”青山無定不自覺的拉長了尾音,像是有無盡的感慨無法說完、說盡。

    不過畢竟是小孩子,轉眼間他又拋下了這些煩惱,“總歸呐,這人是不能走偏的,一走偏,無論走多遠,都贏不了,也到達不了目的地。

    還有,原本咱們隻是為了查清巨蓮教與灰色巨猿的關係,從而找出到底是誰給了嶺南泉製造這麽厲害的新道具。

    可是轉了這麽一大圈,都沒摸到嶺南泉的邊,真是狡猾。”

    冰凝無聲的看了月照城一眼。

    事實上,嶺南泉的邊,他們還是摸到了,但也僅僅是摸到而已。

    隻看月照城這麽快就折返回來,那火門探花郎灰焰火定然是在他去審問之前就死透了。

    “還是摸到了點邊兒的,”月照城微微一笑,“那個‘邊兒’就是灰焰火。”